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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人怜我白玉玦(三十一)

    尘埃落定,风声渐熄。

    秦婉柔从城楼上跌落下去的时候,昆玦到底还是怔了怔。

    那道娉婷袅袅的身影从他眼前消失,他没有追上去,只是不觉间松了手,萧元璟立马连滚带爬地冲到城墙边上,惊呼中,底下的将士救了秦婉柔。

    直到半个时辰前,秦婉柔又随着萧元璟一同策马离去......

    一线残阳自山间隐落,这样天色晴好的一日便已过去。

    昆玦落寞地坐在城墙上,望着茫茫远方群山逶迤,月光映照,无言缄默。

    楚玉走到城墙边,看见楼下满城堆积如山的尸体时,几乎踉跄着栽倒,趴在墙上瘫软了好一会儿,发黑的眼前才终于清明,颤巍巍地到昆玦跟前径直跪了下去。

    楚南寻跟楚云奕且都看着,什么都没说,楚南寻苍老的靥态中除了哀怜,只剩叹息。

    “今朝我害公子至此,楚玉愿以命相抵。”

    楚玉深深叩首谢罪,额头重重抵在地上,发出一声清响。

    少顷,昆玦只摇了摇头,蓦地失笑:“杀你?我杀你做什么?我连秦婉柔都没有杀,还会杀你?”

    一瞬停顿,满目怆然。

    “是我自己蠢!是我自己,自恃殊异,以为自己不可一世,以为能看透人心,以为这世上真能有人不惧我,不必是情爱,只要是不惧我妖物的本来面目,以为能有人无论何时都待我如寻常,岂料她才是最憎恶我的那一个。”

    “是我自以为是!痴心妄想!”

    他神情恍恍惚惚,不知是在答着楚玉,还是在同楚南寻絮语,只是等他说完,楚南寻浑浊的眼里已经只剩满目眸光隐忍。

    是他对这世间痴心妄想,本非同类,要什么公平!

    想到这些,昆玦又再哂谑地笑了笑,自己才最为可笑。

    “公子......”

    楚南寻一步上前,颤颤巍巍地伸出手,却不知如何安抚眼前人。

    凉风幽微,刮过昆玦的鬓边,月色照在他颅顶,察觉到身边人始终隐忍的目光,他沉默了一会儿,忽地沉声道:“那一树大紫霞玉兰......开得的确与别处不同。”

    今朝他与楚南寻再见,实则还没来得及好好说上两句。

    楚南寻浑身一颤,历经今时今日,早已浑浊的双眼顿时又再泛红,“公子你后来......你去过凤阳城了?”

    他惊愕又欢喜,百转千回的目光中,露出分明笑意。

    昆玦默然,十年前他曾于沉眠中醒来,便想了那棵眼前人同他说起过的紫霞玉兰树。

    他走到凤阳,于城东寻见一桩宅院,见到了那棵亭亭玉立华盖如冠的紫霞玉兰,楚南寻果真没有骗他,那棵树生的极好,只是宅院的主人却已经不再姓楚。

    他没有见到楚南寻,也没有见到印象中那个眼眸亮极一见到他就说不出话,跟另一个活泼好动一见他也立马收敛的小小少年。

    昨夜一见到灵玉那双明亮溜黑的眼眸,他就又想起。

    十年前他不知那桩宅院原本的人都去了哪里,直到今日楚南寻说起四十年前的那场时疫......

    “我没想到你竟还记得我,当年我将自己名字说与你听时,故意赩炽着眼睛以妖力凝视你,本想让你回去做几个噩梦,吓吓你,好让你把我给忘了,凡人知道我太多总归无益。却未曾想到这么多年,你还是一眼认出了我。”

    昆玦微微侧过首来,眼底流转幽红,露出一道孤绝侧影。

    楚南寻怔然,眼眶湿润,原来当初那些有关眼前人的浑浑噩噩的梦竟是如此一番缘故。

    他想要他把他忘了,他却偏偏因为那些梦而入迷似地去寻有关他的一切,因着那些梦才钻研了星相,也才有了今日的天师门,一切说起来,竟有一种冥冥之中的造化与缘分。

    泪湿满襟,在楚云奕兄弟二人的注视下,楚南寻眉须皆颤地笑道:“没忘,一点儿都没忘,从未。”

    他没有告诉眼前人,今生见识了他这般的人,怎会轻易忘得了呢。

    昆玦目空一切的眼中,终于似会心笑了笑,“你的身手比六十年前精进了不少,心性......倒似从前那般。”

    楚南寻又再愣怔,胸中倏地涌上一股热血,眼神蓦地清明,“公子你都还记得!”

    原来他不仅记得他,连从前发生的那些事他都没忘,楚南寻心中如何能不哽咽,他记忆中六十年前的往事与故人,就剩眼前这一个了。

    楚云奕见楚南寻身形微颤忙上前扶他,他却摆摆手,再度道了句不碍事。

    而昆玦顿了顿,没有说话,眼前这一个,才是真的不惧他的人。

    他神情又再恍惚,眼底是旁人望不到头的惘然。

    不知怎的,今朝事已至此,昆玦依旧又想起那夜骊川江边,秦婉柔目色灼灼看着他的坚定眼神。

    纵然那都是假象,但他又如何不想要,这世上能真的有人待他那般。

    他浑身怆然,坐在孤城上仿佛眉眼间都凝结着寒气,楚南寻望着昆玦这般侧影,忽而想起了一段话。

    当年树荫之下,他曾同一人就坐在路边一个最是简陋不过的茶摊上喝茶,那人曾跟他说:这世间的恶总是除之不尽的,而这世间多得是无双的心思跟计谋,比之武力才是真的可怕又伤人。

    说这话的人正是现下这道孤寂得仿佛要融到夜色里去的身影,六十载的轮回,却没想到有朝一日,这话却实践在了他自己的身上。

    楚南寻心中何等感慨,世事无常之际,尤为悲凉。

    “因缘际会,终有尽时,人生无常,无常如常。一切世事万物于乾坤茫茫之中皆有定数,终有一日,惟愿公子临九霄,守得云开见月明。”

    楚南寻颤声又道,他眼中的沧桑于这一日之内皆化作了悲慈。

    今日得见昆玦,他可以说此生心中已了然无憾,事已至此,便只愿有朝一日,昆玦能再变回当年那个纵横天地睥睨万物的逍遥公子,在这天地间心无挂碍,俯仰纵横,只因他本就是这世间最是潇洒自在的人,是他楚南寻终其一生也想追随的疏阔公子。

    话罢,他自怀中缓缓掏出那颗状如琉璃的珠子盛在掌中。

    “这颗辟阳珠本是我楚家世代相传的宝物,然我却从来不知此物可助公子在这天地间自由行走。”

    “不过此物乃是世间至阴之物,玄妙之处便在于惟我楚家人能持得,自祖上流传下来的使用之法也不过以我楚家血脉凭血滴入此物后便可交与他人暂且使用,然其效用也不过可蔽日辟阳,让人入烈火之中也能安然无恙罢了,且只能维持短短数日,一个不慎还会误了旁人性命。”

    “到如今才终于明了,它原是该为公子所用,却是不知公子你可知此物的真正解法?南寻愿将此物交与公子你。”

    他如此说着,便将辟阳珠双手同昆玦呈上,字字句句皆是肺腑之言。

    说来也是天道无常,若是早晓得这样一颗诡异奇绝的珠子能助眼前人肆意行立于天地间,六十年前楚南寻便一定将此物给他,大抵也不会再生如今这样的事了。

    “你拿走吧,我不解其法,也不想要。”

    昆玦却并未回头,想也没想,便回绝了他。

    他眉间仿佛又落了一层霜,楚南寻蓦地微怔。

    一旁兄弟二人也怔怔地看向他,但昆玦只沉声道:“我既生就如此,这世间的繁华,朝晖夕阴,灯火人间,从来于我何义?”

    “可是公子......”

    昆玦依旧遥望着远处,始终不曾回转视线。

    楚南寻听出他语气里的无限落寞,叫他不忍看向他孤悯的神情,他从没想过原来这般孤绝出尘的人竟不可见天光,终生幽于黑暗,于世人而言是日夜相继,于眼前人而言,却只有漫漫长夜,永无尽头。

    他竟不知昆玦在这世上已经过了多久这样的日子。

    辟阳珠犹紧紧握在手中,楚南寻眉宇紧蹙,从昆玦说这话后,他眼底颓唐,仿佛从前所有的疏阔傲气都从他身上消散了。

    一刹,便也罢了。

    元安城中天师门已然牵扯进夺嫡的纷争尚未抽身,终了,楚南寻行礼同他深道了句珍重,父子三人还得快马加鞭赶回元安,只是方才走了没两步,他忽而又转过身。

    “对了公子,当年你坐在房顶上吃酒,从房顶上跳下时,为何要将酒坛塞到我手上?”

    想起当年浔阳镇上,昆玦坐在房背上吃酒,也是那时吸引了柳桥的注意,而他忽地从房顶纵身一跃,颀长的身影翩然落下,正落在自己跟前,楚南寻不禁扑哧笑了笑。

    他终于有机会问了这个,还有人也想知道的问题。

    身旁两个儿郎愣了愣,浑不知当年发生了什么。

    昆玦瞧不见悲喜的脸上忽地生笑:“因为我当时不想拿了,所以交给你顺手扔掉。”

    楚南寻失笑,果然。

    他摆摆手,又朝昆玦道了声保重,父子三人便跃下城楼,策马赶回元安。

    只是在行至十里外时,只听得泽月深山里一声极其痛苦的嘶吼,而后雷声大作,穹苍之上电光乍现,便似天崩地裂般忽而山摇地动,那一座已无人烟的城池,带着城中所发生的一场烟云就此深埋黄土中。

    云开雾散,月明星稀。

    孤绝悲悯的身影也于山间最深处隐去。

    ......

    自楚南寻父子三人连夜赶回元安后,两匹苏夷赤鬓千里马连着两夜不眠不休终于累死在半途,为赶同宁王萧元璟一道回元安,三人又在一处僻陋的驿馆换了马方才于卯时赶到。

    楚南寻回府后的第一件事便是先将天师门上下一百二十七号弟子皆遣散离京,道是楚家大难将至,便决计不让天师门上下门徒皆受其祸。

    一百二十七号弟子中,自幼孤苦无依纳入天师门的大有人在,但却无论有无归处的,竟皆不肯离去。

    终是楚南寻拿出天师门门宗雷符命令上下一干人等皆必须听其最后一道命令,门宗雷符一出,门下弟子必受其令,便是天师门铁打不穿的规矩,如此,楚南寻方才解散了上下一众忠心铁骨的弟子。

    而后辰时刚过,宁王萧元璟先行车马亦赶回了元安,未及一个时辰,萧元璟便昭告天下,天师门楚家同豫王萧元辰谋逆犯上是为乱臣贼子,其罪当诛。

    自前夜在泽月城一事发生之后,楚南寻便知此事必定发生,于是安坐府中静待宫中来人,如此大罪扣下来,逃是逃不掉的,且若真逃了,那才是真的告诉天下人,他楚家天师门当真是谋逆犯上的乱臣贼子,纵然而今守不住楚家了,楚南寻却也要把这一份清白傲骨守到底。

    楚玉错已至此,本欲竭力挽救楚家,然万难之中方才勉力遣散了天师门上下,宫中圣旨就已到了天师府门前。

    紧跟着元安城东天师府被抄家,辟阳珠亦被萧元璟逼着楚玉放入了宫中,而后楚家上下悉数入狱,纵使楚南寻锁链加身游街示众,却还是回首再望了天师府一眼。

    不过午时,元安城便从宫中传来了消息:元贞五十六年七月十八,元贞帝萧懿病危崩于清心殿,殿上遗诏立宁王萧元璟承继大统。而后宁王于灵前继位,登基大典于翌日举行,并立秦氏柔儿为后。

    萧元璟称帝后本欲于当夜便秘密将楚家上下处死,然原太傅陈谏玄陈老同楚南寻为生死之交,而刑部尚书陈清尧又是陈老侄儿,陈老明白楚家绝非谋反之辈,便暗中同楚南寻见了一面,楚南寻方知萧元璟已经登基称帝。

    原本宁王未称帝前并无王妃,他为立秦婉柔为后便将其改名为秦柔儿,又替她造了个钟鼎世家的身份。

    除此之外,萧元璟本还派人于祁城清剿逆贼豫王萧元辰,萧元辰原本已然负伤却于山林之中被人救下,而后便消失无踪,萧元璟却对外称逆贼已清,其中何故陈老是想不明白,然楚南寻一听却是明白了个大概。

    能救下萧元辰且让萧元璟不再追究的,这世间惟有一人。

    陈老本苦心无力相救楚家,只能让侄子陈清尧入夜后偷偷送去临别酒。陈清尧却于路途中见一马车候在巷边暗处,而后返程时,刑部却忽而起了大火。

    大火自专门单独关押楚家上下十几口死刑犯的牢房而起,滔天的火势任凭狱卒如何扑灭却也无可奈何,再往后趁机逃走的几个囚犯皆被陈清尧悉数追回,惟有楚南寻一家待的牢房被烧成了废墟。

    待萧元璟派的人赶到时,只从废墟中清理出十一具烧焦的尸骸,凭眼辨认虽不辩面目,却也是男女有别无一有差。

    随后陈清尧又查明了火因原是时已近秋天干物燥,牢里的老鼠啃掉了蜡烛落在干草堆上,方才引发了火患,萧元璟派来的人见着了尸骸无差便也只好如此回去复命。

    陈老知晓此事后俱是痛心疾首至极,却也无可奈何,便是那一日起,偌大的元安城里再没了个楚家天师门。

    一个多月后,远离元安城千里之外的玉阙关中忽而迁来了一批流民,一家八口,正是楚南寻一家人。

    原来那夜元安城里刑部大牢起火并非什么老鼠咬掉烛火的意外,而是昆玦伺机纵火。

    他先是迷晕狱卒,后又救下楚家上下脱困大牢,又以从别处寻来的死刑犯尸首凑了几个杀人放火的恶贼一并十一具,替换烧至面目全非方才瞒天过海。

    那夜陈清尧所见的马车便是昆玦提前备下,好在楚家皆是尚武之人,又以昆玦的能力救他们出大牢不算什么难事,一行人上了马车便朝河道驶去。入夜城门早已关闭,楚南寻一家乘船夜渡从昆玦从前带秦婉柔出城的那条水道出了元安城。

    那夜寒松林中,楚南寻含泪同昆玦拜别,昆玦一直看着他,并没多说什么,只是笑着同他挥了挥手,便行去了深山。

    想来这一回,是真的再也见不着了。

    他走后,楚云奕问及楚南寻今后何处安身,楚南寻忽想起玉阙关乃玉衡州边塞,靠近极寒之地,气候寒冷,昼短夜长,便道此生定要极力远离元安。然身为长子的楚玉自知罪孽深重悔恨不已,便未随楚南寻奔赴玉阙关,而是执意去了元昭山上的寺庙里削发为僧,只道要日日在元昭山上看着元安城忏悔已罪。

    自楚南寻一行人到了玉阙关便隐姓埋名,剑藏高阁,采菊东篱,过着世外般的生活。而楚玉身在元安亦隐去姓名,山下百姓只知山上多了个僧人法号释尘,时常站在崖边观望元安,也时常望着那夜那个孤绝身影行向西处的远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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