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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斗错落长庚明(二)

    草庐内,屏风掩映下,窗前卧榻上一道身影安然沉睡。

    如鸢已经换了一身干净衣裳,是萧云淮从前为她选的百蝶穿花的那一套。

    她脸上跟颈上的血迹已经被细细清理过,脖颈间那一剑锋锐整齐的狰狞豁口也被纱布细细包了去。

    自麓秋山一事平息,到如今已两月有余,纵然当时平定叛乱保下行宫,萧云淮却借着肩伤不曾入宫论功行赏,明面上于府中休养,实则一直守在元昭山上。

    他将如鸢安置在窗前榻上,如鸢曾在这里趟过无数个日夜。

    他与她宫里最贵重的驻颜丹含于口中,好不叫她生出半分变化,模样一如从前。

    他日复一日,夜以继日地枯坐在榻前,想着不知什么时候如鸢就会忽然醒过来。

    “殿下,该用饭了......”

    凌秋进入屋内,果然,案上的饭菜热气全消,犹然未动,他又再出声提醒,而孤坐在榻前的人恍若未闻,形容并没有比林间跪着的那个好几分。

    昔日英气纵横风流面,而今沉凝似雪锋利似削,仿佛将他自己深深割伤。

    自家殿下成了这样,凌秋只能叹。

    从前楚逸之这草庐最是清冷避世,他在这元昭山头住了许多年,素日里的访客不过萧云淮跟贺青,而今里里外外都住着人,若不是今日赵家铺子有事递信,连赵家公子也在。

    此前麓秋山起兵那日,赵庭芝因不知紫霄楼动静,实在放心不下,孤身前去探看萧云淮一行消息时,被一逃窜的叛军所伤,好在后来被凌秋发现又救下,随后也安置到了草庐,方便楚逸之医治,只是因着伤重,昏迷了半个多月才醒。

    加上门外林间跪着的那一个......

    楚逸之的草庐从来没有这样热闹过,却也从未这样冷清过,因为纵有这样多的人,一天到头,也听不到一点人声。

    奈何不得,凌秋只能一如既往地先将冷透的饭菜收走,端回厨房再热一遍。

    只是想起方才昆玦死死拉着自己的模样,昆玦虽跪了许多日,但都是卑微到尘埃里,他刚来时便被楚逸之刺了一剑,说过他的性命是如鸢拿命换的,楚逸之便要他活够他妖物与天同寿的寿数。

    日日夜夜,万年永寂。

    自然,也绝不会让他再见如鸢一面。

    昔日孤绝桀骜的大妖,便连凌秋的身也不敢近,至多攥着他的衣袂,卑微地匍匐在地上,求他能传达一句,他想再见楚姑娘一面,哪怕就一面。

    今日他却忽然挣扎着抓住了他的手臂,凌秋从他死寂已久的眼中瞥见悲惘。

    到底还是恻隐心动了动。

    收着碗碟,想了想,凌秋还是道:“殿下,外面那人还是想再见楚姑娘一面。我看他......他浑身都是血,不知从哪儿受的伤,看着似乎不轻,他也独自在外面跪了许多天了,嗯......”

    话语踟蹰,凌秋眉宇微蹙没有再往下说。

    楚逸之从后院回来,听见这话便止了脚步,立在门口冷笑,恍惚又冰冷地嘲讽道:“那又如何?如鸢命都没了,他就是跪死又如何?且他是什么身份,何须旁人医治,他自己自也会好!”

    楚逸之手里还提着坛酒,一大早便满身酒气。

    “话虽如此,可就是也不知为何,却是没好......”

    凌秋摇了摇头,这些天他每每打大妖身旁路过,总能见其身上或乌红或干黑的血迹,永远都有新鲜血迹浸润着破烂的衣衫。

    也不知是受过的伤好不了了,还是好了之后又受了伤,他也揣摩不透其中的玄妙。

    “没好也是他应得的。”

    楚逸之目色锋利,凌秋便也不再说话,又看了看自家殿下的背影,心底轻叹,端着漆盘走开了。

    晴好的天光照了一日,拂去昨夜未尽雨水。

    落日熔金,霞绯如火如荼。

    这样好的天若是好好去看,定能得一身自在,远处元安繁华依旧,人烟渐起,一日便又要过去。

    隐隐暮色透过窗,照进昏暗的草庐。

    “玉郎你瞧外面的霞光多好看!没那么冷了,咱们开窗透透气吧!”

    枯坐了一日,恍惚中,萧云淮似又瞧见如鸢忽地起身推开窗,趴在窗边笑着冲他呼喊。

    彼时她心间受着重伤,刚醒没多久,又是寒冬腊月,萧云淮惟恐她受风着凉,日日将火炉不停歇地烧着,大多数时候都紧闭窗扉,只定时打开透一透气。

    如鸢被他烤得暖烘烘的,但因为重伤,又烤得她伤处痒痒,她便趁他不注意之际,一个起身便兀自推开窗户。

    凉风吹在她脸上,她满脸惬意。

    瞧着远处天际暮色绯红映照远山,又照进屋里,笑着回过头来便指与萧云淮瞧。

    “好,我替你开窗。”

    萧云淮噙着笑意自语地答,一瞬推开窗,清风拂来,彻人心扉。

    便如从前一样,果见暮色如火如荼。

    这霞光,当真多好看。

    元赫从里屋出来,正瞧见这一幕,倏地愣了愣。

    数日过去,这还是萧云淮头一遭起身自己推开了窗。

    暮色无声地浸染如鸢的眉眼,愈显得那张清癯的面容静谧沉稳,在柔和的金光下,好似还在温和地呼吸。

    好似再过一瞬,她便会从榻上醒来,先唤一声玉郎,然后又回过头来,会心地叫他元小赫,笑着冲他眨眨眼。

    思绪如暮色在空中四散开,无边无际。

    元赫略微低下眼眸,鼻尖微有点酸。

    “殿下,不好了殿下!”

    正这个时候,凌秋极为慌乱的声音却忽从后院钻出。

    他跟随萧云淮许久,向来稳重,若无大事从不会如此。

    元赫立时拂了眼角,门外楚逸之听见声音便迎了上去。

    “何事?”

    安然幻象被打破,萧云淮神色凝滞,恍惚一滴眼泪落在如鸢眉间。

    见状,凌秋先是一愣,着急的话也卡在了嘴边。

    昼夜不分地守了许多日,纵然依旧萧索,萧云淮削瘦的脸上却难得地呈现出安然模样。

    片刻停顿,凌秋才低声道:“殿下,后山忽然起了火,那个人......妖物他,似乎是要自尽。”

    元赫跟楚逸之闻言都诧异地抬起头,但很快楚逸之脸上的惊异系数消散,眉间尽是冷淡之色:“自尽?他自尽?”

    他冷冷一笑:“他自尽又如何,我本就恨不能将他千刀万剐,叫他下去给如鸢陪葬!”

    凌秋也有些急了:“哎先生,我说的是真的!方才我拾了柴火从小路穿过,却瞧见后山崖边那片空地上忽起了火光,原以为是山头失火,慌忙前去,然仔细一瞧才瞧见林间那人竟在火光之中。我观那火燃得极大,幽红一片不似寻常,他本来就......殿下,先生,要不你们还是前去看看吧!”

    凌秋说着也看了看元赫,元赫不语。

    楚逸之本还想再冷言冷语两句,但半张着嘴却到底还是什么都没再说。

    他随萧云淮一并看向窗外,竹林间果然空空荡荡。

    片刻沉默,几人都一致望向萧云淮。

    柔和金光无声浸染,凉风幽幽拂起鬓边。

    无任瞧见萧云淮眼里底色,视线掠过如鸢安静的面庞,凝了片刻,他终究还是道:“去看看。”

    ......

    暮薄万里,暝烟几许。

    透过林间,后山崖边宽阔的平地处,顺着密林边缘一圈幽红鬼火静谧地燃烧,赩炽如天边的霞绯。

    未离近时,几人就已远远看到红光炽盛。

    相隔三丈,萧云淮便止了脚步,眼前的火光颜色比天边暮色还要殷红几分,火光扑朔却全无热气,隔着树林将新发的嫩绿野草烧出一圈焦土,谁人也踏不进去,刚好将他们与空地中那个背对着的人影分隔开。

    血衣褴褛,本是一片静默。

    察觉到来人,恍惚间,昆玦孤绝的身影微地异动,缓缓侧首。

    便如凌秋所说,他浑身上下都裹满了新旧血迹,覆盖着狰狞不清的创口,数日前楚逸之刺他的那一剑,伤口处竟还在冒血。

    昔日那般好颜色,而今好似随时都要魂飞魄散的野鬼。

    元赫惊骇地看着,眼中掠过隐忍,跟着又迅疾掩了过去。

    “你来啦。”

    嘶哑的声音音色平和,萧云淮凝神看着他,神情复杂沉冷,他仿若瞧不见,停顿一瞬后蓦地自己笑了。

    这大抵是萧云淮第一次看见昆玦眼中毫不带防备与顾忌的笑,讽刺的是,却是在这种时候。

    “纵你自裁,她亦不能再活过来。”

    萧云淮目色低垂,并没直接看他,反望着被诡异幽红的妖火烧灼的焦土,而后才抬首。

    他并不想多说其他。

    几欲没过人去的火光照见那个颀长侧影,在吊诡的大火中晃晃悠悠。

    从昆玦到了元昭山,萧云淮便不曾与他打过一个照面。

    他们两个一个在屋内一个在屋外,纵然并不相见,但日复一日昆玦跪在门外,便是时时刻刻都在提醒萧云淮那日麓秋山之事,就好像,如鸢又在他眼前死了一回。

    日复一日,他内心的煎熬从没有少半分。

    他永远都记得如鸢眼睁睁望着上空的样子,半空中什么都没有,而他怔怔地看着她眼神渐渐失焦,陷入虚无陷入黑暗,再也看不见。

    “是啊......是啊......”

    “我能翻云覆雨,取人性命如蝼蚁,却不能让死去的人活过来,我不是早就知道了吗?”

    恍惚间,昆玦回过头双眸紧闭,蓦地苦笑,逐渐放声。

    许多年前,他便说过这般一句,命运轮回流转,而如今他只恨舍去的不是自己性命,身外围着的鬼火蓦然烧得更为炽盛,几欲没至他脚边。

    半晌沉默,无人再开口。

    楚逸之本就不屑,元赫眉头隐晦。

    只是看着那火快烧着人了,凌秋眸光隐忍,不知几人到底要不要开口救他,便只能踟蹰地出声提醒道:“这到底......殿下,先生,元公子?”

    内心却沉叹,自从如鸢走后,眼前几人便一个比一个失魂落魄,许多事都是他在中间传达转圜,可终究别无他法,人死不能复生,终如落叶入泥,不过尘埃。

    楚逸之挑起锋利的眉梢,咬牙冷笑:“我本就不是来劝他的!因为他,葬送了如鸢,他是死是活干我何事?我只恨不能亲手杀将了他,死不足惜,只是比起让他死,我更愿看他活得长长久久与天同寿,滚回他的荒山野洞,万年永寂,永不被世人所容!不会再有第二个楚如鸢出现,不会再有一个人捧着一颗真心待他如常人一般,这才叫人快活!”

    便是与此前一样的说法,凌秋只能叹了口气,眼看鬼火烧得没过人高,他只能隐约瞥见火中的身影在楚逸之说到永远不会再有第二个楚如鸢出现时,浑身一颤。

    殷红倦怠的眼中映着血一样在燃烧的漫天霞绯,瞳孔收缩,呼吸乍停。

    这世上当然不会再有第二个楚如鸢,楚如鸢只有一个,他也只要那一个。

    但......

    残阳如血,灼烈炽盛。

    仿佛大火在胸腔中肆虐燃烧。

    默然片刻,萧云淮也终于开口:“纵使眼下至此,我亦无意劝你,我所思与逸之无异,惟思及如鸢。”

    “你的命是她拿命换的,我只为她魂魄能安。”

    无论那道身影再如何泣恸,他也根本不想看见,惟思及并不想如鸢在黄泉之下难以瞑目。

    说完,萧云淮便要转身离去,只是嘶哑的声音仿佛就等着这一刻般,刚好拦了他的脚步。

    “她若不在了,我何必独活?”

    昆玦又再回过首来,眼底是无尽血色。

    萧云淮刹那停了脚步。

    而他紧跟着道:“观我一生流火降世,与天同寿,无有尽时,天地山河,星辰浩瀚,皆在我手中。从未念及死生之义,如今终于明了,终我于世实则不过星辰坠落,皓月不现,繁星几许,何以映苍茫大地?”

    “她是我心间明月,耀光辉万里之所在。”

    “皓月既陨,星辰现与不现,皆已无谓,自绝于此,身归天地,不能同生,自该随她而去,何惜此身?”

    他骤然冷笑。

    空山寥落,暮色蹉跎,映着那副清疏眉眼决然无谓。

    斜阳晚照,惯看离合,染就一身形骸如散,却又犹如天尊。

    “淮王殿下。”

    昆玦郑重地唤。

    “我知道我不配同她葬在一起,旁的罢了,你若要将她葬在这元昭山上,只求你将我的骨灰洒在她坟冢附近。”

    “不求咫尺,惟愿目及可见,好教我,守她埋骨黄泉冰凉地,岁岁,年年。”

    话罢,昆玦蓦然抬手,几人察觉到他的动作,惊异间转身,才见他抬手竟将楚逸之的赤钧剑横在脖颈前。

    姿态动作,似如鸢那日那般。

    须臾一刹,幽红鬼火如洪水奔啸,一瞬蹿至他脚下萦绕,从四面八方将他围满。

    褴褛衣袂落下一缕灰烬,昆玦恍然地闭上眼。

    他早就等着这一天了。

    他如何不知道,跪了这么多天,就是跪死一辈子,他也毫无资格真的让萧云淮他们任何一人答应让他见如鸢一面,他不配。

    既实在见不到,他还能做的,唯一可做的,便只能如此了。

    凌秋仿佛听到他泣恸的隐声,没来得及惊骇,火光滔天中,一剑未有半点犹疑,倏忽一转,同如鸢那日一模一样,眨眼间猩红涌现,便要赴身火海。

    萧云淮目光一紧,眉宇深锁,到底还是在电光火石之际一瞬飞身而出,越过漫丈红光,长剑出鞘,一剑挑开昆玦手里的赤钧。

    纵然那一剑已然划下,然昆玦终究是大妖,何以立时身死。

    他瞬息间惊讶,却只瞥见萧云淮神情决然并无其他,只是还未落地,幽红鬼火便沾上其半身衣袂。

    惊骇间,昆玦慌忙抬手,幽红鬼火霎时退了下去,堪堪一瞬,萧云淮这才安然落地。

    “殿下!”

    凌秋一声惊喝,跟着就要凑上前,萧云淮又当即抬手拦下。

    方才昆玦抬手,幽红鬼火虽倏忽退却,却并未熄灭,只一瞬又退至外围,只是火焰比方才小了不少,萧云淮依旧示意自己在瞬息间焦落的衣袂给凌秋几人看。

    他方才于半空中衣袂所沾染鬼火之处,瞬息成灰飘落空中,留下焦黑的斑驳边缘,几人停了步子,心下仍免不了惊骇。

    而昆玦脖颈间虽血流汩汩,却也因着萧云淮方才那一剑挑开,未能割得太深。

    萧云淮眉目冰凉,目下万般皆空,拾起楚逸之的赤钧剑,只扫了他一眼。

    “纵使她埋骨黄泉下,你也不配守在她跟前。”

    火光未尽,萧云淮转身便走,深渊般的眼眸怔怔看着他的背影,

    萧云淮朝前踏,鬼火也散了开。

    他刚把赤钧剑递给楚逸之,却又闻不远处一声惊呼:“逸之!殿下!”却是贺青沉稳有力却急蹙得紧的声音。

    几人纷纷回首,眼观贺青几乎飞身奔过,神色极其肃敛焦急,萧云淮当即敛却眉梢,往前踱了两步,不知是不是宫里生了什么事。

    而贺青一靠近,一见昆玦跟萧云淮两人的样子,尤其昆玦脖间还不住地流着血,仍不免骇了一跳,却顾不上喘气也顾不上询问,眉头紧皱忙道:“我说你们几个人去了哪里,原是跑这来了,你们在这里干什么?!楚姑娘......楚姑娘她刚刚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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