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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斗错落长庚明(一)

    空山俱寂,风声悄然,盘城郊外是一片荒山野岭连绵。

    正是晨时,山间大雾未散,翠色浸染的半山腰上已有一对父女的身影。

    男子年至不惑,肤色黝黑,体格健硕,女子才十多岁的青春年纪,梳着大方简单的双髻,眉目清秀。

    父女二人都背着竹篼,篼里有些采药的家伙什,手提药镰,穿着干练的粗布短衣,都是采药人的装扮。

    若按往常,女子最喜一个大早就跟自己阿爹来山里采药,不仅能畅快地舒展筋骨,采新鲜的花草,顺道还能摘些野果子吃,有些野果子可甜可甜了。

    不过最近听闻村里采药的人都在传,这附近山间忽有野鬼出没,女子虽已跟着自己阿爹采药多年,对山间甚为熟悉,但听到忽然有鬼怪出没,心里到底还是有些发怵。

    “阿爹,咱们这么早就来这么深的山,会不会遇着王家婶婶她们说的那个野鬼?”

    天未亮时,父女二人就已经出发,为了采些好药便越过离家近的几座山头,跟着来了如此山野深处。

    瞧着今日山雾是大了些,中年男子顿了顿,依旧拍胸脯道:“哪儿来什么山间野鬼,跟着你阿爹还怕什么?你打小跟着我一起进山,这一带都熟得跟自己家一样,可曾见过一回野鬼?听你王家婶子她们瞎说,人若死了,就什么都没有,哪有什么魂不魂鬼不鬼的。”

    女子想了想:“也是。”

    人死了,就什么都没了。

    山间多野物,想来村里人多半是见着了什么野物的影子,没见识过或是没看清,便以为是孤魂野鬼。

    女子松了口气,心情又再雀跃,背着竹篼欢快地朝前奔了几步。

    山路难行,中年男子叫她慢些,她扭过头来笑了笑,反叫着阿爹快点。

    二人走了没几步,便见山花遍野,烂漫鲜妍,女子惊喜地正打算扑进花丛中采摘,却于鲜妍花瓣上发现一点别样的颜色。

    晃眼以为自己看错,女子惊讶间抬首。

    “阿爹!”

    霎那惊叫,映入眼帘的是鲜妍山花上好一片陈旧干涸的血迹,乌红乌红地扎人眼目,女子惶然往后连退了两步,中年男子慌张地赶紧跟了上来。

    女子赶紧躲到中年男子身后,颤抖着抬手。

    中年男子赫然瞧见,杂乱的草笼中,躺着团破烂不堪又血肉模糊的不知什么东西,晃眼一看仿佛人的形状,女子紧紧抓住自家阿爹的手臂,牙齿都在打颤:“鬼,真的有鬼,王家婶婶说的孤魂野鬼......”

    中年男子也深骇了一跳,将自家女儿牢牢护在身后,片刻才敢朝前仔细瞧去。

    鹅黄的山花被倾轧出深坑,淋漓血色与污糟泥土混合胶着,浓烈的血腥味直扑人鼻息。

    瞧了半晌,中年男子才终于从黑乎乎的一团中瞧出个人影,只是这人影实在烂得没有个人模样,不仅衣裳烂得千疮百孔,裹满了污泥,整个人也蓬头垢面,从头到脚,深深浅浅,全是教人心惊的伤口。

    仿佛被人剐了一道,新鲜的,干涸的,半干涸的,整个人都被血色裹住。

    中年男子惊异地张大了嘴巴,不知怎会有人受伤至此。

    他又把细看了看,人影好像还是个男子。

    只是这模样......

    中年男子内心怦怦,紧张地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与自己女儿对视一眼,都不知这是不是一具死尸。

    顿了顿,中年男子先四下看了看,山中除他们跟眼前这具尸首以外,依旧空无一物,随后才小心地伸出药镰,用刀背敲了敲尸体的脚尖。

    “阿爹,没动,是不是已经死了?”

    女子惶恐地问,中年男自略微思忖,却摇了摇头:“应该没死,血腥味虽浓,但并没有腐臭的味道,恐怕是昏死过去了。”

    女子犹然哆嗦,想来此前王家婶子他们见到的野鬼就是这人了,不过看这人这模样,再不救恐怕就真死了。

    中年男子显然也是这般想的,不过他还没见过这般惨状,也不知此人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轻拍着稍稍宽抚了自己女儿:“别怕,好歹是条人命,阿爹上前看看。”

    只要不是鬼,女子心下的恐惧便减缓了许多,且看人这般模样,也着实可怜,点点头,还是依旧道:“阿爹你小心。”

    中年男子应声,跟着大着胆子走上前去。

    他又用刀背戳了戳男子,依旧毫无反应,跟着蹲下,抬手拨开男子缭乱的头发,正要伸出手指在其鼻息前探一探。

    一双锋利的眼眸却赫然睁开,寒光迸射,猛地伸手握住了中年男子手腕。

    “阿爹!”

    女子骇得失声惊叫,中年男子也惊得一屁股瘫坐在地。

    可那男子锋利的目色只是维系了一瞬,随即便失焦涣散。

    “元安,元安......”

    他在嘴里喃喃念,心中仿佛呼唤的又是另一个名字。

    “元安?”

    中年男子怔了怔,随即也回过神来,这人想是受伤太重,还一直绷着心神,以为还会有人对他不利,才会警觉地一把握住了他。

    “丫头过来帮忙!”

    中年男子坐起身,忙唤自家女儿来帮忙。

    女子捡起阿爹惊丢的药镰,跟着自己的一并扔进背篼里,赶紧靠了过来。

    只是她一靠近,才见男子凌乱的额发下,依稀可见一副风神绝朗的眉眼。

    中年男子想扶着男子起身,女子也正要搭手,然二人惊讶的是,男子只是扫了他们二人一眼,自己却跟着坐了起来。

    父女二人纷纷惊骇他伤重成这般模样,竟然还能自己坐起身。

    中年男子正疑惑是不是他都是些皮外伤,没有伤到脏腑跟筋骨,却惊骇地瞧见他手臂上跟左肩上模糊的血窟窿。

    他望着他们,茫然地问:“此处离元安有多远?”

    嘶哑凝滞的声音入耳,仿佛嗓子也沁着血。

    纵然他脸上结着厚厚的血痂,眉眼颧骨都布着血痕,女子却还是惊讶地觉着,这个人好像丝毫不觉得痛。

    他的眼中没有悲喜,脸上也看不出任何神情。

    不痛,亦不难受,仿佛无知无觉,空洞地一片。

    但看着他虽涣散却如深渊般的眼眸,女子又觉得,他好像在无声中嘶吼,好像很难受。

    没等中年男子问一声他的状况,浑似血人的男子却自己爬了起来。

    “你这般伤重,你......”

    女子还是想要救一救他,但他神情恍惚,似具行尸般固执又凝滞地往前去,什么也听不见。

    她一直听见他嘴里低低地念着,元安,元安......

    父女二人不忍心见他这般模样,连连跟了他几步,中年男子说起此处离元安还有二百多里地,不若让他养好了伤再出发也不迟,可男子始终不曾停下脚步,二人都忧心他这般模样,只怕随时都会栽倒下来。

    岚烟渐散,日出山头,晨光业已穿过树枝间的间隙,正好落在男子的眉眼间。

    男子浑身一颤,忽然自己停下顿了顿。

    他恍惚地侧过眉眼,直直迎上明媚的春光,照见那双涣散的眼眸终于微微凝神。

    才三月底,依旧是春光和煦的艳阳天。

    这样的阳光真好,而今,这样的阳光落在他身上,再也无碍。

    从前他日日趁日出之前悄然行至山顶在大海棠树上坐着,只为于万一中窥见何为朝晖。

    本是他一生所不能见,而今终于见了,却那般刺眼。

    不知为何,男子浑身微微颤抖。

    女子眉头紧蹙,正要紧张地上前拉一拉他,却听见他恍惚中忽而一声大笑。

    一声惊雷过。

    抬手一挥,阴云布,风雨生。

    父女二人惊异于不知天色怎忽然变化,仰首后又刚刚回过头,却见那褴褛墨衣在山间已经走远。

    女子张嘴惊讶地看着,中年男子伸手搭在她肩上:“罢了,自有命数。”顿了一瞬,他又道:“想来也走不了多远。”

    自己阿爹的意思女子明白,想来这男子就是再强撑,可那么重的伤,也强撑不了多久,等他再度倒下昏死过去,到时他们两人再救他便是。

    褴褛墨衣在山间散漫穿行,一步一趔趄,一顿一俯首,如孤魂野鬼。

    二人跟了一路,俱没想到的是,这男子虽走得趔趄,却一直不曾倒下。

    等女子惊讶地注意到,自己二人已经追着此人到了断崖高处。

    骇然间女子惊呼了一声,孤绝身影犹若未闻。

    一道雷霆落在其身后,又是大雨忽至。

    山间沟壑,忽而坠下一人影。

    风声入耳,山花满目。

    昆玦见到的全是那副一笑清亮的眉眼。

    ......

    “殿下,先生,那人,那人还在林间跪着,落雨了......”

    凉风萧索,阴雨疏冷。

    凌秋矛盾又小心的声音传入屋内,他本要关窗,却瞧见草庐外又落起了小雨,不远处竹林间还直挺挺地枯跪着一道身影。

    那道身影仿佛一把削瘦的长剑,锋利地扎入泥土中间,潮湿的空气中仿佛能闻到血味。

    回过头来,凌秋眉宇微蹙,隐忍地看了看萧云淮和楚逸之,又看了一旁元赫一眼。

    屋内分明坐着几个人,却是默然裹着默然,惟炉上火声寂寂。

    这些天几人都待在草庐内,几乎足不出户,惟凌秋一人里里外外地转。

    元赫沉默,萧云淮也不曾开口,他从来只望着窗前卧榻上躺着的身影。

    “不见。”

    到底是楚逸之万般漠然答了一句,目光如刀。

    顿了顿,也没有改口的意思。

    凌秋只好望了一眼林间,仿佛落下一声叹息。

    终了,风雨稀疏,那一扇窗扉还是落了下去,烛火暗了一重,绰绰人影恍惚不见。

    小雨淅沥一夜,至晓方停。

    竹林里,孤绝身影依旧直挺挺地朝草庐跪着,彻夜未动,脊背僵硬。

    晨曦拂晓,门扉轻启,凌秋自一旁小厨房绕过,端来一碗白粥到林间。

    “喏。”

    他伸手将粥递与昆玦,算到今日,昆玦已然在林间跪了三十二日。

    此前自楚姑娘走后,自家殿下跟先生便带着姑娘回了元昭山,麓秋山一别,当时也不知眼前这尊神仙去了何处。

    直到许多天之后,这道身影孤魂野鬼似地忽然出现,当时骇了凌秋一跳,因为正如眼下这般,他实在没个人样。

    当日在麓秋山,凌秋分明亲眼见到他浑身上下伤势都已愈合,却不知怎又弄得这般体无完肤的模样,血痂结了掉,掉了结,鲜血流了干,干了又流。

    凌秋实不知他这些天在外又经历了些什么。

    也不知,这世间还有谁人能伤到他。

    他只是浑浑噩噩,仿佛神魂不在,跪在门外只求见楚姑娘一面。

    萧云淮自然没答应。

    草庐里的人,不会有一个人答应。

    如此,他便在林间跪了许多天。

    拢回神思,凌秋看着眼前的人,昆玦依旧没有去接他手里的粥、

    默然少顷,凌秋转身正要走,昆玦却忽然沉咽着道了声:“让我见她一面。”

    眉宇微蹙,凌秋且听着又是这般的话。

    这些日但凡他从昆玦身边经过,便定然要听上这一句,只是草庐里传来的回复永远都是直接了当的两个字,不见。

    视线落在粥碗上,凌秋也自知拿他无法,这粥本是悄悄递与他的,只因实在看他这般模样实在不堪,哪还有从前孤绝出尘睥睨众生的模样。

    他端着白粥转身欲走,然这一次昆玦却一把稳稳拉住了他。

    “让我再见她一面,就一眼。”

    “这......”

    一瞬迟疑,眼前人死死握着凌秋手腕,用的是他无法挣脱的力道。

    奈何不得,凌秋目光隐忍地看了看面前草庐,门扉犹然轻掩,但他却知道,那扇门自始至终都不会对昆玦打开。

    不论眼前人如何卑微恳求,不论他再在林间跪上多久,便是把这元昭山的山头跪穿了,草庐内的回复都定然一样。

    垂眸间,便只道:“即使你杀了我也没用。”

    片刻停顿,凌秋牢牢端着白粥没有再说话,手腕任由昆玦紧握。

    他原以为他还是不会放手,却清晰地瞧见昆玦的眼神从凝神到涣散,再到骤然空洞虚无一片,蓦地便放了手。

    凌秋也不知说些什么,望了他落寞萧条的神情一眼,依旧转身走了。

    林间草庐,门扉方开,风都还没灌进去,只“吱呀”一声,便迅速合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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