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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鬼喑啼风雨晦(三十五)

    晨风将起,长夜将尽。

    萧云淮手中长剑已经出鞘,原本因着李奕,他也不愿轻举妄动,但事已至此,眼看昆玦审时度势后不管是自己主动答应还是被胁迫,都会终究动手。

    只没想到,他到底还是选了前者。

    长风猎猎,跃动的火光照见紫霄楼台上每个人的神情凝霜,无不绷紧。

    然则不过是那么一瞬,无人注意如鸢是什么时候将被麻绳捆住的双手垂得极低,也无人注意她是什么时候将原本握拳的双手使劲抵住在一起,暗自凭手腕力道竭力将束缚她的绳索挣脱松了一点。

    萧云淮手握长剑刚惊瞪着眼察觉到如鸢一点动作,眼看甚至背对她在前的萧云澂都还不曾看到,而离她最近的李奕只当她是伤心极了,身体才止不住颤抖。

    如鸢在最终竭力将绳索挣松到一指宽的范围后,那便是她已然能做到的最大程度,她随即一手握紧了拳头,一手摊开生生从麻绳圈里,剐着皮肉地抽了出来。

    风且徐徐,萧云淮几人刚刚惊异,李奕察觉到萧云淮眼神的不对,正要侧首,不过电光火石,如鸢生剐得血肉斑驳的右手方才从麻绳中抽出,一掌随即拍向了他。

    这一掌的确出乎李奕意料,如鸢本一直在他挟持之中,且尚未从散去她武功的残留药效中恢复过来,他便一直自信自己牢牢掌控着她。

    不过她这一掌也着实没有几分功力,时已至此,内力犹未全然恢复,她本就没想凭自己功力散去的这一掌将李奕怎样,不过是为了推开他而已。

    “小宫女!”

    伴随着萧云淮一声惊呼,不过转身回眸,萧云澂闻声惊诧间调头,如鸢正正跟他打个照面。

    趁他反应惊异未定,瞬息之际,眼疾手快地抽出他腰间佩剑,脚下似行云流水旋步转身。

    一切不过是瞬息间,便是她脑子里已经思虑得纯熟,才会实施得如此决绝果断。

    李奕虽不及她倏忽间挣脱绳索,却以为她拔剑定是要伤害萧云澂,立时挡在萧云澂面前。

    然而待如鸢朝后退了两步,旋身如莲般利落地立定后,让众人都惊异不已的是,那把精雕细刻如银霜般的剑刃却稳稳地落在了她自己的肩头。

    “楚如鸢!”

    “如鸢!”

    楚逸之跟元赫同时惊骇地喝她。

    连萧云澂都不由得一惊,她怎挥剑指向她自己。

    今夜也是站定了许久,药效渐渐退散,如鸢已经恢复了些力气,更何况生从麻绳圈里剐过的皮肉让她痛得清醒。

    从方才萧云澂与萧云淮争执,倾吐出他内心间的种种,如鸢已经清晰地了解到讯息,纵然萧云澂在朝根基比起萧云淮是何等深厚,但最终选择了起兵这条道路,兵力却略逊一筹。

    遥遥两望,今夜这紫霄楼台仿佛一道用作分割的横隔,一边是萧云澂的五万神策军,一边是萧云淮的七万银骁军,万千的将士一旦交战,将会是何等惨烈的状况。

    偏偏萧云澂手中有个最大的倚仗。

    三百多年前昆玦是如何一人灭了千余人的天残派,如鸢没有经见过,他又是如何用滔天的手段替宁王退了十万大军,那是何等的场面也教她难以想象,便是江湖上最厉害的高手,譬如贺青这般,也不可能在战场上以一己之身退十万兵马,但她多少知道他的手段。

    身影疾行如星奔川骛,一旦化妖,指如利刃,纵横睥睨,随意折断人喉。

    想起去岁时,她便见过他更了得的样子,那两个不长眼的散匪绑了她,一个狭眼并一个斜眼的壮汉,最终都在昆玦手底下掠起的一阵幽红鬼火中化为了灰烬。

    犹记当时感受,想着他这般毁尸灭迹的好手段,自己还在心中万般告诫,一定万万不可将他得罪。

    而今如鸢望了望城楼内里萧云澂所领七万银骁军,黑压压地一片,庞大的人群盖过整个山头,镇守一夜,依然枕戈待旦,暗林漆黑处,也依旧有火光闪动。

    她喉间便嗫嚅,她不想看到七万银骁军化为灰烬的样子。

    七万将士,若幽红鬼火烧作一片,这麓秋山头该是何等炼狱景象!

    今日之事皆系于昆玦一人之身,但按照萧云澂给出的法子,又何尝不是系于她的身上。

    如鸢持剑挟颈,便笑了笑。

    “小宫女你这是做什么?你把剑放下来!”

    萧云淮紧紧握着剑朝她吼,目眦欲裂,眉眼间却满是惶恐。

    回想方才从看到她手里动作到她忽地拔剑那一瞬,他便明白如鸢心里知晓以李奕的能力绝对稍不注意就能发现她,所以她定然是自己竭力死死咬着牙关不动声色地将绳子撑开。

    只是那绳子绑的手法着实老道,她便是咬牙拼了好大的劲也不过撑开一指宽,这已然是好的了,却也足见她早就下定决心,就此生生剐了皮肉也一定要挣脱束缚。

    他看着她血肉模糊的右手,却不知那是怎样的痛。

    如鸢眼底泛起湿光,今朝至此,她眼眶早已几度酸得乏累。

    她还是瞧见,方才她挥剑的一瞬间,昆玦的眉眼霎那惊惶。

    这便足矣。

    萧云澂身旁的护卫纷纷挥刀,剑拔弩张,然萧云澂深看如鸢一眼,却一只手搭在李奕肩上,微微点头,示意其无妨。

    李奕依旧警惕,但见如鸢始终持剑是指着她自己,这才退至一旁。

    火光照着那副风流眉眼,萧云澂目不转睛地打量了如鸢片刻,神色虽不明所以,不过依旧噙笑。

    正要踏前一步,然如鸢神色倏地锋利,却先于他道:“湛王殿下且慢!我奉劝你还是莫要轻举妄动的好,你若敢上前一步,我便即刻挥剑自刎,我一身武功虽暂且还未全然恢复,不过一剑干脆利落割断喉咙这点事还是做得到的。”

    她眼神利极,恍如一把破天的利刃,无论这寒凉的夜色有多浓多厚,她都能斩了去,咬牙挑眉,眉眼流露出的英气全然不将萧云澂和他身边的李奕放在眼里,口中所言却让萧云淮几人字句惊心。

    “倘我现下立马身死,只怕你也未必来得及取我将死未死之心入火熔炼,如此一来你便不能再引诱公子替你办成大事,公子若不为你所用,淮王殿下也不会再有任何顾忌,只怕便会立马开战。”

    “届时莫说公子是袖手旁观还是会相助淮王,单凭你五万人马对阵淮王殿下七万大军就已经失了胜算,也就是说,今朝你谋事能成与否,看似全凭我家公子抉择,实则皆在我一人性命之上!眼看你离自己苦心所求只剩一步,我劝湛王殿下还是谨慎些的好。”

    如鸢扬眉冷笑,凉风拂过她鬓边,她此刻头脑再清醒不过,清晰地同眼前人点明局势,萧云淮几人彻底愣然。

    萧云澂怔了一瞬,如鸢这席话刚刚好戳中他要害,但随即他仰首笑了笑,没想到到了如此地步,如鸢竟还看得如此清明,事到临头比他还决绝,倒确实是他看中的人。

    似是无可奈何般,萧云澂也不再轻举妄动,只立在原地盈盈笑问:“楚姑娘这是做什么?难道姑娘真的不惜自己这条命吗?”

    如鸢冷笑:“倒也不是不惜命,你杀了我阿爹阿娘,难道我要让我楚家一个也不剩吗?”

    纵然她这般说,萧云澂神姿毕出的脸上依旧阴沉了几分,虽缄默不言,但锋利的目光始终紧紧地盯着她,不敢全然地放心。

    如鸢满不在意,又微微转过头瞧了瞧萧云淮三人,果不其然三人都清一色地眉头紧锁,她冲三人轻笑。

    昆玦仓惶,她怎不侧过首来看他一眼。

    “湛王殿下,怎么说咱们也算是认识了一段日子了,今日之事无论成与不成,我不过有几句话想跟我家公子讲一讲罢了。总归事已至此,湛王殿下大势在握,还有什么好怕?”

    一笑过后,如鸢也并没有打算对萧云淮几人解释自己要做什么,她紧跟着就回过头又对萧云澂道,嘴边一直噙浅笑。

    事已至此,她已经坦然接受自己的处境,甚而懒得花力气将剑抬起好不真的伤到自己,菱纹霜刃一直紧紧贴在颈边,已经隐约地割破皮肉,见到一丝血痕。

    萧云澂神色倏忽变得复杂晦暝,风云本已从他眼中蓄起,却又不得不因阴雨忽至而骤然消停。

    他阴沉着脸色不住地打量,倒也不知如鸢究竟想做什么,本欲让身边的李奕寻找时机将如鸢再挟持过来,不过一看见她颈间那丝血痕,只能抬了抬手示意李奕不要轻举妄动。

    “好,姑娘有什么想说尽管说便是。”

    萧云澂应下,如鸢盈盈看了他一眼,跟着终于回过头去看向昆玦。

    方才在她挥剑的刹那,昆玦也跟着往前趔趄了一步,余光中她不是没注意到,但却不能先去顾他。

    眼下看着缚阴索已然割开了他两臂,汩汩鲜血不断淌下,而今淬炼过后挥之如利刃的绳索也深深贴在了他骨头上。

    他几乎痛得咬得牙关都渗出了血,汗水浸湿额前发,呼吸抑制不住地粗重,整个人煎熬地浑身皆颤。

    面色已经白得骇人,若是生人瞧见了,只恐惊得一后背冷汗,偏他又是大妖,血流得再多,偏又还吊着一条命。

    如鸢望着他此般模样极是难过,只能眨了眨眼。

    眼前人今日本是穿了一身青龙白虎锦来的,那是未到元安前,他二人还在凤阳城时,她陪着他在一家上等又气派的绸缎庄里裁下的,那时赵庭芝本细心周到地给他备了衣服,偏昆玦当时还没待赵庭芝和缓,当着人家面就说瞧不上。

    这件衣裳她一直替他收着,就是等天气转暖的时候拿来穿才正合宜,不想却是在今朝。

    果真是绸缎庄里最金贵的料子,眼前人穿来真是好看,那满身的青龙白虎纹样,脚踏莲花,身出祥云,华贵之中尤为地威严,配上他今夜才来时那般孤绝桀骜睥睨众生的神态,当真是气吞山河磅礴欲出,不似现下这般,好好的衣裳被割破了,殷红的血色浸透了金线。

    鲜血染就他半身,纵然他眼神涣散,神情茫然而又惊惶。

    眉头紧锁下,那双辰星般的眼眸犹然还于万般难言痛楚中深深将她凝望。

    如鸢收了收目光不忍再看,于城楼上深深眺望远处苍茫天际。

    一件缚阴索都能让眼前人至此,却不知没了辟阳珠,待日出之后的他将会变成何等模样......她不敢去想,萧云澂真是使的好手段!

    “是我错了,初五那日,我不该带你下山的。”

    回过头来,如鸢忽地朝他笑了,笑得如春时泽月山上漫山遍野的烂漫山花一样,眉宇松开,倦累的眼眶虽似氤着血,却蓦然生光,一笑生辉。

    昆玦怔然,又再往前一步,鲜血顺着缝隙淌下顿时沾染衣袂。

    如鸢倏然抬手,颈项间顿时流下一线殷红,“你不必过来!”

    她朝他高喝,眉间再决绝不过,萧云淮顿时心里收紧:“小宫女你做什么!”

    他咬牙,手中长剑紧张地划出破空之音,却无何奈何。

    楚逸之跟元赫也后怕地捏了把冷汗,萧云淮只能道:“你轻点!不要真伤了自己!”

    而昆玦惊惶地连连往后退了两步,又强忍着痛楚,身形在一瞬颤抖不止。

    萧云澂心底也暗惊,脸色在晦暗之余,更显得铁青。

    他原以为如鸢挣脱束缚是为了救昆玦,没想到她怎生如此凌厉又决绝,连昆玦也不让靠近。

    如鸢自然是决绝的,她决定要做的事,就没有谁能阻拦,纵然是李奕这般的人物,她携剑贴紧了脖颈,眼神中对他的不敢轻举妄动滑过几许得意。

    “我是真的后悔了,我不该带你下山的,我该让你留在山上过你想过的日子便足够了,是我的不是,你既不想入凡尘,便罢了。就算有些事无疾而终,但起码我还能陪在你身旁看你读书,打扫洞府,跟你拌嘴,何苦为难你非要下山来见人,也落得我难做,实则都是我的不该。”

    “春花秋月,阴晴圆缺,泽月山的天永远都有星星。”

    拢回视线,如鸢朝着昆玦会心一笑,仿若初见时在垂死之际见到他时那般,眼神在瞬息间明亮。

    昆玦双目睖睁,眼眶里流露出彻底的惶然,什么无疾而终?

    没有等他在惶惶间想明白这句话的意思,如鸢紧跟着又道她想说的话:“我这辈子运气不大好,第一次到泽月山便遇到了胡一刀那伙山匪,被他抓住一顿狠揍,打得我半死不活,第二次遇上的那两个,揍我不说还打算把我卖入人家后院。”

    “且第一次在泽月山见着了你就从山坡上摔下,第二次跟在你后头连平地我都能摔一跤,就因为有块石头没在草里......这世间大的小的倒霉事全让我遇上了,想想就教人气紧!”

    如鸢笑着轻叹,想起从前在泽月山的日子,那些日子真是快活,真是自在。

    四目相对,昆玦怔然,顺着如鸢的话,他脑子里忽而想起了许多画面。

    想起泽月山的星辰,想起如鸢从山坡上摔下,想起她一瘸一拐地跟在他后面。

    然后,就再也没有走。

    如鸢忽而敛笑,眼里溢光却又显得寥落,“若说何曾幸运过,大抵就是那夜月光皎皎,我闲得无聊从马车中探出了头,于是便见到了踏月而归的你,那么近地跟我打了个照面。”

    她的目光仿佛一道月色温柔地照在了他头上,昆玦怔怔地凝望着,一时间竟也忘了痛。

    他仿佛看到那个从马车上探出头来,却在无意中眨巴着眼睛惊鸿一瞥地瞧见了他的姑娘。

    从前自见到了昆玦,如鸢方知,原来世间还有他这样的人。

    去岁七夕,她曾同昆玦说起过,原来她与他早相见,只是当时的昆玦只是为了探寻她的底细,而当时她同他说起了事情缘起何处,却是没跟他多细说两分。

    自无家以后的许久一段时间里,如鸢本也不知自己究竟该往何处去,辗转漂泊,走到一处算一处,一日过活算一日,从来茫然。

    若非后来心中一直抵着忽想瞧一瞧人间月的念想,大抵也就这般漂泊不定地独自过活下去,直到不知哪一日或许是在荒野,或许是在深山,总之便死在无人知晓的地方。

    当初想起昆玦的那日,如鸢还在禾州漕运的一处码头做工挣几个盘缠,想起当初自己在马车上时,明亮皎白的月光落在他身上多好看......才知原来世间还有这样的景象,怪她生在玉阙关这样的塞外偏远之地,终她一生都没见过什么世面,当时便觉,大抵那是世间最好看的景象,跟个画一般。

    那夜过后,翌日她便辞了漕运上的兄弟,得了银钱便一路行向泽月,想去泽月看看当年的事发之地,实则如鸢根本不确信昆玦还在不在那里,本不抱希望,只是想着去看看,没想到,真的就见到了他,也还好见着了他。

    “曾见楚家家书言:‘月夜而出,朝露而归’。起先我不明白此言何意,直到后来见着了你,见到你日日都是日落才出,日出前归,没多久,我便参透了其中缘故。”

    “我想你是见不得光的,我也想,你是想要见到光的。所以我便去窃了辟阳珠,总归本来就是我楚家之物,不管有没有家训,我都一定要把珠子拿来给你,还好我是办成了,虽也没料到会走到今天这个地步。”

    如鸢蹙着眉抱歉又无奈地笑笑,眼角无声地淌下一线眼泪。

    她深吸一气,是啊,怎么会走到今天这个地步。

    萧云淮深深看着她,喉间不禁哽了哽,看着她放松的神情全然让人忘记她还持着剑紧紧架在自己脖子上,从头到尾却似诉寻常事一般。

    “你知道你那日在山顶上第一次立足于太阳之下的时候有多好看吗?”

    如鸢忽然问昆玦,昆玦又再怔愣。

    她咽泪含笑,想让他明白他自己有多值得这世间:“那时候我望着你如同望着一尊天神,我看你迎着万丈金光的模样是那般好看,风起云涌,天地都似为你所有,如果不是你现下成了这般,我前去窃辟阳珠那一番苦难当真无憾!”

    昆玦痛苦的眉间间划过几许惊诧,蹙眉喃喃:“苦难......?”

    他一瞬想起,年关前那一个月,自己忽然心悸绞痛、撕心裂肺的那次。

    沉凝之际,楚逸之冷哼一声,昆玦惶然回首,迎上的不仅是萧云淮铁青的脸色,还有元赫紧咬牙关差不离的神情,似乎他也知道。

    昆玦瞬间明了,他们这是在怪,因为他,如鸢才会去窃辟阳珠,那夜才会在宫中因为萧云澂的计谋遇上了火烧宫殿,不得不在禁军的围剿下逃离皇宫,如此一番经历自然是她的苦难。

    想必他当时会那般,便是因为她当时正被禁军围剿。

    只是不知为何,他看着如鸢的神色,总觉得她眼中深处还藏着些什么,如鸢却笑着没有回话。

    “原本把辟阳珠给了你,想着这世间再无什么东西可束缚你,你终于可在这天地间肆意行走,所以想着一定要带你下山来四处走走,到处看一看。初五那日也没想到你竟然主动说要下山来,我都准备等时日长些,慢慢磨你下山。”

    如鸢细细同他解释起诸般过往,语气却像是交待。

    笑了笑,又恍然道:“原来公子心里......也早有思量,也对,三百多年前你经历过的那些我都明白,不怪你会疑心重重心生戒备,我不怪你,因为我听闻你从前的经历便叫我也不好受,我都明白。”

    昆玦眉眼彻底愣怔,原来她都看出来了,的确,初五那日他是故意主动要同她下山的。

    当初她将辟阳珠拿给他,他一眼就认出了那东西。

    蚀骨灼髓、焦血灼肉的伤痛,不要说是过几百年,就是过千年万年,他又如何能忘?!

    当初如鸢说是一朋友帮她得了此物,他就是想看一看,给她辟阳珠的人到底是何人,才主动唤她下山。

    楚逸之看不明白眼前二人到底怎么回事,如鸢当时在泽月山是怎么跟昆玦说清辟阳珠一事的他并不知,但听如鸢眼下所言他却是越听越气:“楚如鸢你这傻子!你为何不把你如何得来的辟阳珠,又如何让辟阳珠真正能为他所用一事告诉他?你且看看他犹疑不定的眼神罢!”

    他气极到了如此地步,如鸢一片痴心却喂了昆玦此等狼心狗肺的妖物,听到昆玦刚刚那个愿字,他便恨不得生啖他血肉,若今日昆玦真敢拿如鸢去换什么劳什子秦婉柔,他一定亲手将他一片片手刃。

    如鸢无奈地苦笑,这次没有再避开这桩事情,她眉眼恍惚地微微摇头,一脸认真:“说出来又怎样?如今说来还有什么意义?”

    “纵然此前就与他说个分明,以他之心思深沉,加之三百多年前的那桩事,他知道了难道不会更觉得我在图谋些什么吗?一个人忽而有朝一日入了他洞府,忽而一日一封留书又下了山,几个月后又忽而回来,给了他一样从前险些害了他性命的东西,他若不奇怪那才不正常。”

    她停顿着咽泪,回想起过往的种种,现如今看着昆玦做出了这样的选择,更觉得自己还好当初什么都没有说了,否则她真是成了一个笑话。

    当初她做下决定,她寻来辟阳珠,昆玦坦然接受,就停留在这么简单的层面上,便是再好不过的局面。

    如鸢依旧同楚逸之解释:“我若同他说明我是楚家后人,又说我如何历尽苦辛去了元安,如何入了宫又得皇子相助,终究才得了此物送到他手上,这些角色这些身份,听来跟三百多年前的事多么相像......”

    “唯一能拿得辟阳珠的楚家后人跟当朝皇子裹在了一起,这不就是三百年前那桩旧事的重演吗?我越说,他便越会疑心,我没图谋什么倒真成我在图谋什么了,而最要紧的是,若我一旦说了,他便必然会想起那个叫他难过了三百年的人来......”

    如鸢忽然停顿,悲切到恍惚,她曾经为此无比胆战心惊,怕自己又如去岁七夕时一样,自以为的好意却教他痛苦难受。

    但后来真正支撑着她一做成此事绝不后悔的是,她情愿昆玦忍一时疼痛,往后也要真正立足于天地间,伤痛终有一日会淡化的,不管她今生有朝一日看不看得到。

    “既然我从来只想把这东西给他,那就给他就成了,旁的,就都不必管了。”

    如鸢蓦然地笑。

    “你......”

    一番话罢,楚逸之不由得语塞,眉头紧蹙地瞧着她却奈何不得,只能锋芒毕露地扫向昆玦,再一声叹:“你啊!”

    他跟萧云淮都知道,如鸢这个死心眼一旦做了决定,有谁能真的奈何她,萧云淮听着她一字一句,虽缄默不言,心里也似万针扎过,他却只能就这般遥遥相望她手中紧握的长剑。

    回过头来如鸢长抒一气,微风缭乱了她发丝,眼眶也越来越红。

    纵然眉眼依旧恍惚疲惫,决绝的神情却半分也不曾松懈,她又再次提醒萧云澂:“接下来我要说的话恐怕有点长,我得先提醒湛王殿下一句,你跟你边的李奕大可不必想着做任何动作譬如暗中拿任何东西击打我的手腕让我丢了剑,再把我挟持过来。”

    “只要你敢出手,我便立时咬舌自尽!我想殿下身边的李奕就是身手再快,总不至于能快到掰开我的嘴,救活一个咬舌之人的性命!”

    如鸢神色骤然锋利,眼神里是前所未有的狠绝,萧云淮三人纷纷眦目,心头一阵骇跳。

    被她看穿,李奕当即侧首望向萧云澂,同时蹙了眉头,倒也的确如如鸢所言,纵使他身手快如闪电奔逸绝尘,能打落她手中的剑,但也防不了如鸢咬舌自尽。

    看着清癯瘦弱的一个人,倒真会下狠手。

    萧云澂神色冷厉,眼眸微狭没有说话,算是默认。

    如此,如鸢才稍稍放心了些,余光中瞥见昆玦因她那句话而惊愣骇然的双眸,紧紧盯着她,仿佛不解她怎如此决绝。

    回过头来,如鸢便又对着他解释:“有些道理我一直想公子你能明白。我叫你下山,起先是见你日日困于黑夜,不得见阳光,所以想带你到处走走,看看这世间可堪欢喜之处。后来是为了叫你看看凡人的人情世故,辩善恶是非,免得再受人欺骗。”

    “我本以为时日还长,往后能慢慢同你说明白。”

    昆玦惊愕地看着她,萧云淮几人也微微怔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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