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作多情

    戚明轩踉跄得身形不稳,气都没来得及喘匀,徐子澜还搀了一把,情急得面色焦灼:“怎么会不见?”

    轻尘如今的身份,可是个隐患,要是不加以约束,只怕,会带来莫大的浩劫。

    戚明轩属实无辜,忐忑焦心:“我和暗离一个转身,咻,人就没影儿,想追又追不上。你们说他不会真……伤天害理去了吧?”

    他下意识朝宋弋清凝去视线,女子缓缓回眸,面无波澜,身如松竹,容颜却支离破碎。

    “或许吧,他是魔种,做出任何事都不足为奇。”有气无力的软声太过憔悴无力。

    戚明轩眸子乱瞟,只一人,就完全显露了担惊受怕:“那我们要不要快去把他找回来?”

    宋弋清结着寒霜的眼睑轻阖,心如死灰般沉吟许久:“我累了,不想再管了。”

    话毕,又好似终于喘了口气,如释重负。

    戚明轩张口,却结舌不语。

    宋弋清已经管束了魔种三百年,如今又逢戚沢残魂俱灭,本就身心俱疲,他又有何脸面让宋弋清收拾烂摊子。

    索性,他也乏力了:“轻尘的性子不像是会滥杀无辜的,左不过是去泽屿找书祈珒寻仇。”

    书祈珒有此一劫,也是他咎由自取,往日桩桩件件,都德行有亏,还残害同门,他都咽不下这口恶气,又何况的同宋弋清和戚沢朝夕相处三百年的轻尘。

    凌霜谷只有两间宅院,宋弋清一户,戚沢和轻尘一户,还都较为简陋。

    戚明轩大大咧咧的躺在铺了被褥的地上,也不喊硬不叫冷,就连一身亵衣,都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仰头望着房梁,思绪恍然:“你说,这书析伝也祭拜了,宋弋清也救了,我们日后要干嘛?”

    暗离侧对着人:“你不是世子吗?回你的上岐去。”

    “那你呢?”

    “我?”

    阖上的眼睑虚虚睁开,只是眼底一片怅茫:“我和她才是同路人,自然是跟着她。”

    戚明轩辗转,侧了身子,朝向床榻,翕张着唇口,几番欲言又止,终是说不出让暗离同自己回上岐的话。

    一则暗离不愿意,二则,他也不想同宋弋清抢人。

    不能入眠的何止他二人。

    宋弋清的卧房没关严实,透过缝隙,徐子澜见宋弋清披了一身厚重的玄青大氅。

    “要去哪儿?”

    宋弋清眸如死灰,淡淡道:“得去办一件要紧事。”

    话音刚落,已然如烟雾消散。

    他未出口的话,梗在心有多时了,从宋弋清说累开始,就一直藏在心口。

    他想说,既然累了,就放下一切,他想和他一起隐居于此,过寻常日子,过书析伝设想、戚沢和她未过的日子。

    -

    亓云山之下,密林染遍了冰霜严寒,斑驳月色透不过隐隐绰绰的枝头。

    一道清瘦身影立于林间,不多时,对面又悄然显出颀长白影,最终幻化成人形,长眉凤目,气质斐然。

    书祈珒一身并不整洁,袖?沾染了赭红,束起的发微乱,可风骨仍旧,端肃挺拔,寡冷得不近人情。

    “我来拿回属于我的东西。”

    “那半册残卷我看过,没有你想要的东西。”

    忽而,静谧密林间刮出一道哂笑:“怎么,三百年了,还没参破其中玄妙吗?师兄,不妨我指点你一二?”

    讥刺的语气飘渺却如万顷重石,将书祈珒引以为傲的自恃碾在脚下。

    书祈珒藏在广袖下的手攥紧:“我是不会给你的,且不说你如今的身份,那东西本就不该在你手里,况且,你要做的事,与我曾经又有何两样?”

    “以己及人,你宋弋清所行之事,又能比我好多少?”

    宋弋清耐性全无,怒目圆睁:“我的事,无需你来置喙,给我!”

    静默的对峙片刻,谁也没有贸然轻动。

    书祈珒也丝毫不留情面:“想要救他,痴心妄想。”

    他尝过的折磨,他也要让宋弋清都尽数遭受。

    墨玉眸子勾起自嘲,湿红眉眼下,尽是灰败:“这算是你的报复吗?”

    终究是宋弋清耐不住磋磨:“既然不给我,那我就自取。”

    “你打不过我,从前都是我让着你。”

    蓦地,宋弋清又是一记勾唇讽笑,旋即,又不疾不徐地解下自己身上的大氅,挂在一旁树枝上,又束起披散的青丝。

    窈窕身姿尽显,却有几分清瘦,可眉眼间的凛冽与恣傲,不容小觑。

    “师兄,你又怎知从前的我,未曾对你留手?”

    刀锋铮然,剑气纵横于天地间,碾得林间万物嘈杂,争相逃窜,银月晦暗,更是照不出清晰人影,只见两道难以捕捉的斑驳残影,厮杀于天地间。

    弹指间,湮灭如烟,又在顷刻后,猝然闪现,如此往复,不多时,胜负即定。

    书祈珒足尖悬浮于竹梢,镌刻面容似难以置信,冷蔑的瞥着体态飘逸如仙,手指利剑的宋弋清。

    宋弋清更是给了他沉重一击:“师兄,从前不过是我让着你罢了,竟真让你觉得,自己的修为远在我之上。”

    “不可能!”

    “我从小就跟着师父修道,比你早入门十余年——”

    “我承认,起初我并不如你,但逐渐发现,你的十年,也不过尔尔。”

    若论自负,宋弋清能比书祈珒更甚,只是宋弋清的自负,绝不是空口白话,反倒让书祈珒深陷自疑,神情溃败。

    “师兄,你我之间,竟不知怎就走到了今日的地步。”

    “年少时祛魔除妖,并肩而战,到后来的执剑相向,生死不休,这其中,到底是我变了,还是我从未看清你?”

    “我以为我总该是恨你的,连同书析伝那一份儿,可又总找不到理由来恨你。”

    她和书析伝,终究不是死于书祈珒,乃至温恪瑜之手,真要要寻一个凶手,是自己。

    “何况,你我之间的过往,不足以用一个恨字来囊括。特别是在你应允同柳青芜成婚时,我对你的恨,又模糊了。”

    声色略哑,却也韵雅慨然,遗憾、怨念、眷顾,杂糅其中,复杂得难以捉摸。

    书祈珒却不见半分情谊:“那你可以继续恨我。”

    “是你自作多情了,我同柳青芜之间的婚约,并不为你。是凄凄。”

    “她答应将凄凄的尸身给我,我才决定和她成亲的。”

    闻言,宋弋清不知是该失望,还是更为舒缓神色,只兀自勾唇,却笑不达眼底,徒留恸然:“我在你心中,竟然还比不过柳凄凄的一具骸骨,师兄,你还真是绝情。”

    对自己绝情,倒是对柳凄凄深情。

    他看着自己受尽折磨,生不如死,心中想到的,竟从来都不是自己。

    可悲,亦可笑。

    “你就这么恨我?”

    她心中有执念,过往太过美满,让她不想横亘在她和书祈珒心中的,只有恨。

    书祈珒不答:“宋弋清,你这个人最大的缺点,说得好听点,是心软,说得难听些,就是刚愎自用自命不凡,总以为一句庇佑苍生,就想将所有人的生死都归于己身,到头来因你而死的人,还不够多吗?”

    猝然,书祈珒嘴角罕见浮起一抹冷笑,幽幽凉薄:“你就没想过,师父、书祈珒、戚沢,他们都不该死的,是因为你!因为你一意孤行,因为总要有人给你善后,所以他们才落得这般下场!”

    “师父和书析伝为了你,屡屡逆天而为,至于戚沢,你让他苟延残喘不好吗?不过就是一个不受宠的皇子,母妃还是低贱的倡女,他日谁即位,他都逃不过一死!你不过是修了几年道,真以为就能庇佑苍生了吗?到头来还不是害了书析伝!”

    宋弋清愔然,一泓月映照出眸底的冷寒与润泽,眼尾似垂微挑,嗤嗤笑。

    到底是师兄妹,书祈珒永远有法子让宋弋清不好过,也知说什么话,能让宋弋清煎熬。

    蓦地,书祈珒也冷笑,寒凉的眸子似凄凄风雪:“宋弋清,你知道你最该恨谁吗?”

    “你最该恨的,是戚沢。”

    见宋弋清轻蹙黛眉,书祈珒索性不再打哑迷:“如果没有他,我也不会决心对你下手。”

    “从你提出要让师父救戚沢,师父同意时,我对你、对戚沢,就报了必杀之心。”

    他嫉妒。宋弋清求师父,师父会对戚沢留情,两次,无数次,一直到最后,只要戚沢回头,师父都会给戚沢一个善终。

    凭什么戚沢就能有好的结局,柳凄凄就得不得善终?

    他怨师父,怨宋弋清!

    这股怨气,一直演变成恨。

    可宋弋清却对戚沢不怨不恨:“无关紧要的话不必说了,我的东西在你那儿放了三百年,也该还我了吧?”

    而后,书祈珒左手显出一本黄皮油纸书卷,宋弋清也精准收入手中。

    “其中记载禁术虽多,但没有你想要的。戚沢的魂魄,早已在三百年前就泯灭于天地间,当时有温恪瑜替他保留一缕残魄,这次就没那么幸运了。宋弋清,你与我,注定都会求而不得。”

    可师出同门,宋弋清和书祈珒的性子,也执拗得不相上下。

    “你办不到,不代表我不行。”

    她记得,其中好似有过有关残魂的描述。

    “成与不成,是我自己的事,无需你操心,倒是有一事。师父有言,不与魔女同流合污,你既对我这么恨,也别忘了柳青芜,从前你与柳青芜狼狈为奸,我不与你计较,可日后要是再往来,做出任何有损门楣的事,我不介意替师父清理门户。”

    他俩各执一词,都说替师父清理门户,师父若在天有灵,只怕会被气得坟头都诈尸还魂吧?

    书祈珒一走,宋弋清本该也离开,可趁她拿大氅的功夫,手心顿感炙热。

    须臾间,手中之物,已化为灰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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