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风

    以前总听人说,“爱”发生的那一刻,世界是静止的。

    其实不只是爱,分离,死亡,相互试探的吻,“在你眼中安眠的我”,这些事发生的时候,或许连时间都不再有意义。

    直到世界醒来。

    “咳。”

    突然的一声打断了正专注对视的两人。

    贺芙织环着手臂,悠悠走来,挡在两人跟前。她的视线不经意扫过交握着的手,眉梢轻挑,抬头笑了,“周总要告白怎么不早说,我就让人把这里布置得再漂亮些。”

    眼前的两人不说话,只是看她,贺芙织微微前倾下身子,提醒道:“要来人了,赶紧撤。”

    江秋这才回过神,耳朵瞬间烧得通红。她想把手抽回来,可惜对方握得太紧,她刚挪出一点,又被他重新抓住。

    院子的门敞开,不断有人朝这边来。贺芙织兴味的目光在两人身上流转,周津渡不接话,只朝她点头,然后拉着江秋从小路旁离开。

    路上偶尔遇到人,他放慢脚步,等对方先过,才继续走。

    江秋小声喊过他,可他像是没听到,既不说话又不松手,江秋只能乖乖跟着他,亦步亦趋,到了停车场。

    晚宴还没结束,甚至才刚到高潮,停车场自然没什么人。

    江秋看了眼紧紧握着的手,感觉手心都要闷出汗了。周津渡背对着自己,她看不见他的脸,他沉默不语,不知道在想什么。

    掌心的力道越来越大,像是怕她一用力就挣脱开来。

    “周总?”江秋再一次喊他。

    男人这才有反应,转过身面向她。女孩的脸有些红,手也是,他该是把人抓疼了,于是稍稍松了手。

    “抱歉。”

    虽然有些不舍,但最后还是放开了。

    “你还要回去参加宴会吗?”

    已经把她拉到这里再问这个问题,是不是有些晚?

    江秋张了张嘴,却没出声。回答“要”或“不要”,好像都不对。

    这里只有他们两人,偶尔交错的呼吸不费吹灰之力往对方身上缠,江秋莫名感到些尴尬。

    见她不说话,周津渡也意会过来,于是浅笑了下,说:“如果不急着回去,陪我去个地方吧。”

    江秋其实是想回家的,或者上街头走走,去看看亮起的路灯,好消化一下今晚发生的事。她悄悄瞥了几眼驾驶位上的人,又在他每次要看过来前扭头。

    次数一多,想不被发现都难。

    “怎么了?”

    江秋捏了捏自己的手,声音不大,“我们去哪?”

    她的语气平平,相比这个问题的答案,她好像更好奇,今晚的他,是不是还正常。

    上了车才问这个问题,看来是不担心他会不会把她“卖”掉。周津渡只是回:“到了就知道了。”

    夜色围绕整座城市,暖黄色灯光在疾驰的窗外明明灭灭。嘈杂的人声被阻隔在外,车开得远了,那些喧嚣也被限制了通行。

    江秋解开安全带,环顾下四周。来的路上她就发现了,这里离中央区有些距离,而且建筑更接近后现代风格。她不常来这一带,只在推文上看过,有挺多小众景点聚堆在这。

    “走吧。”

    周津渡带着她,进了电梯。他按下顶楼的按钮,江秋抬头看了眼上面的楼层指示牌,是家露台餐厅。

    “周总,江小姐。”侍应生礼貌地点过头,要领着两人到位置上。周津渡摆了下手,示意他们自己就可以。

    现在的时间不算晚,除了侍应生,看不到任何客人。江秋不知道是不是可以猜想,这里被这个正领着自己往看台上去的人,包了场。

    有一个较陡的台阶,江秋小心拎起裙子,步子还没迈出,一只手伸到跟前,不久前还将她牢牢攥在手心的那只。

    在今晚,他第二次向她伸手。

    如果几十分钟前,周津渡没有和她说那些话,江秋不会认为“伸手”附有任何特殊意义。她想了想,最后只把手搭到他的手腕上,借了力。

    她摸到他的脉搏了,那里跳得好快,和她的心脏一样。

    “虽然是同期建设的高楼,但这里和市中心看到的夜景,却完全不同。”

    是不同,在市中心高楼上看到的,是被霓虹灯包裹着的车水马龙。而这里,没有太多光亮,只有错落有致的房屋上装点的彩灯,忽隐忽现。从远处看,像是城市里难见到的星星在闪动。

    “你经常来这吗?”

    江秋手搭着栏杆,徐徐的风从脸上拂过。这里太安静了,安静得她也随之放轻了声。

    他点头,“有烦心事的时候就会过来。”

    不是什么站在高处仿若就将世界踩在脚下的想法,他只是想静一静,自己待一会儿。

    风走了。

    江秋收紧了握着栏杆的手。

    她深知这世上没有完人,就像周津渡也曾告诉过她,“没有人不会犯傻”,包括他。她盯着眼前的人,觉得自己好像在他门前徘徊了很久,突然在今天,他开了门,邀请她进来坐坐。然后她才发现,原来那扇门,从未上过锁。

    “饿吗?”周津渡轻倚着栏杆,转头看她,“看你刚才没吃太多。”

    那道视线果然来自于他。

    江秋摇头,她其实吃了不少。只不过为了回避他的视线,她一直背对着他。但她还是暗暗记下了这里,也许下一次,可以来试试这边的菜品。

    夜晚寂静,远处忽地传来钟声,厚重得像巨人的步子。

    一、二……江秋跟着数起,等空气中只剩下回音回荡,一共响了9声。

    房屋上的灯稍稍暗下,转而从屋内的玻璃窗渗出。这里好像没有“夜生活”,蜿蜒的路上连车辆都很少经过。

    江秋松了肩膀,学着周津渡稍稍倚着栏杆。一阵风过,她盯着远处,裹紧了外套。她好像能明白周津渡喜欢待在这的原因。在这里,无论叹了多少气,都会被静谧全盘接收,然后吹走。

    她看得太专心,连周津渡落到她脸上的目光都没注意。

    许是因为要演讲,她今天也做了造型。只不过这会儿风大,她的发丝被吹得到处跑。

    他抬起手,缓缓伸出。

    “怎么了?”在触到她之前,江秋突然回了头。

    风卷着她的发丝从他食指上拂过,像只羽毛轻抚过心脏,他轻轻笑了声,收回手。

    “头发乱了。”

    江秋微愣,后知后觉摸了下头。

    她知道乱了,只是演讲都结束了,只要不挡眼睛,也没什么整理的必要,反正还是会被吹乱。

    但她还是顺了顺头发,把几缕夹到耳后。余光里,她看到身旁的人。

    他沉默地注视她,眼神温柔,像是在今晚第二次,同她告白那般。

    -

    周末,韩桢发来语音通话时,江秋还在打扫卫生。

    “你说什么?”

    接通后,江秋随意把手机搁置到茶几上,她开了免提。

    她没听清楚,像是刚把东西放下,韩桢声音大了点:“我说,明天季青临他侄女幼儿园要开运动会,你能不能来帮个忙?”

    江秋拿过抹布,擦着桌子,“我和他非亲非故的,为什么找我?”

    “谁让他前几天非学人飙车,把腿摔了。他侄女父母不在身边,就找我过去帮个忙。”

    “飙车?”

    “电动车。”

    大少爷这辈子没骑过电动车,花了十分钟学会后,就敢漂移了。

    行吧。

    江秋把杂志放回桌上,又问:“有你还不够吗?”

    “规则是男女组队,而且季青临觉得,你比较强。”

    他第一次看到她扛着那些摄影器材到处跑的时候,就在他耳边小声感叹过。

    江秋笑,“他这么想赢?”

    韩桢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没有,是人家小姑娘想赢。”

    胜负欲这三个字几乎和季青临没关系,不然也不会被他爸念叨了这么久,还能一脸怨气地持续性做他自己。

    “你明天要是空着就来吧,有什么想吃的,还能趁机宰他一顿。”

    韩桢说得无比自然,就像他知道季青临一定会答应一样。

    江秋笑着应下。

    电视上播放着某个趣味访谈节目,江秋放下拖把,把脏水倒掉,算是完成了一次大扫除。不多时,手机屏幕又亮了,弹出一条消息:[明天有时间吗?]

    江秋擦了手,拿起手机,回复:[明天有点事。]

    那边应该正好在等她,很快回过来:[好,那下次约。]

    江秋放下手机,坐回沙发,调低了音量。

    “怎么区分‘你爱我’和‘不爱我’的时候?”电视里,主持人提了问。

    几位嘉宾都发表了自己想法,轮到最后一位时,他只说,他想起了一句话。

    “你爱我的时候,当你头发乱了,我就会笑着替你拨一拨,手再留恋地在你头上待上几秒,而你不爱我的时候,你的头发乱了,我只会轻轻地告诉你:‘你的头发乱了喔’。”

    话落,节目里响起一阵应和声与欢呼声。

    江秋沉思了几秒,无言看向窗外。

    栏杆上晾晒着新洗好的衣服,洗衣液的香味在空气中浮动。花盆里光秃秃的,也许明天会冒出芽。

    今天阳光明媚,不像那日,不起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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