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跟来做什么？”

    周津渡转身，淡淡地看向跟在身后探头探脑的人。

    “好玩嘛。”纪佟霏随意回了嘴，抬手理着下头发。

    一头亮丽的金色长发在阳光下，活脱脱像是个太阳。她四处张望，像是在找人。

    周津渡沉默地看着自家表妹，不言不语。

    阳阳幼儿园要开运动会，昨天左珊找他的时候，原本只是要他帮忙替下孙铭山的位置，毕竟他的身体还不适合剧烈运动，谁想正好被来家里做客的纪佟霏听到了。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思，她自告奋勇来帮忙。

    左珊当然没意见，反正某人想邀请的人也没请到，她便和纪佟霏说麻烦了，还说她会和孙铭山一起去看的。

    “哎呀放心，不会给你添麻烦的。”纪佟霏拍了下男人的肩，就抓住孙煦阳的小手，一大一小的身影欢脱地朝签到处去。

    周津渡：“……”

    算了。

    这几日天气晴朗，刮了大半个月的冷风终于歇息，天空清澈，阳光耀眼地流下来，厚实温暖的草地托起阵阵声浪。

    开幕式完整结束，三人在准备区候场。

    孙煦阳自觉做着拉伸运动，偶尔朝观众台看看。爸爸妈妈对自己打了个加油的手势，于是小步子跳得更欢了。想到刚才爸爸妈妈看到自己作为小朋友代表致辞时的表情，嘴角都开心得上天。

    不过——

    他左右扭扭腰，状似不经意地往周边看。四周都是人，要找到想找的人并不容易，可他有他的办法。在阳光照不到的角落，他果然看到那个扎着单马尾的小姑娘。

    很巧，还不止找到了她一个。

    “叔叔，姐姐也在！”看见熟人，孙煦阳兴奋地扯了扯身旁的男人。

    突然的一声令周津渡有些发愣。发着消息的手停下，看了眼拉着自己的小手，才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

    层层人群的尽头处，站着一支小队。照往常来说，个子高有个子高的优势，尤其以季青临的个子来说，在人群中总是过分显眼。不过今天，他显眼的原因，另有其他。

    周津渡垂眸，看向那占了一大块地方的轮椅。季青临的手肘上挂着绷带，小腿还打了石膏。他不安分地对着面前的两人指手画脚，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视线左移，他看到背对着自己方向的两人。

    那道清丽的背影他看过无数次，就像今天的天气，只是看着，就足以让人舒心平静。有些时候路过茶水间，他会悄悄地看，等她回头注意过来，就能看她假装镇定地同他问好，对他笑，他再故作无事般走到她身边，倒上一杯咖啡。

    可是今天，她没有回头。

    周津渡微微皱眉，看向站在她身旁的人。男人的背影眼熟，但他想不起来。如果他们没靠得那么近，那是谁对他来说都没差。

    阳光倾斜一点，往里面探。男人轻搂了一下她的肩，和她换了个位置。只是短短的一瞬，短到女孩似乎都没反应过来。他又朝她说了句什么，然后她笑了。

    纪佟霏突然感到一阵寒意，在这难得的艳阳天。忍不住抖了下身子，跟着两人看的方向望了眼。那边站在个女孩，她不认识。

    “小屁孩，你怎么管人家叫‘姐姐’，管我叫‘阿姨’啊？”

    她低头看小孩，她其实对被叫“阿姨”没什么意见，只不过自己和那个女孩子应该差不多大，她对小家伙的区别对待有意见。

    “姐姐之前也是阿姨。”孙煦阳应。

    纪佟霏停了两秒，“……反了吧？”

    这题她没算明白。

    孙煦阳也不解释，像是大方让了一步，说：“你不叫我小屁孩，我就不叫你阿姨。”

    小小年纪还会谈条件。不过这协议可达不成，纪佟霏轻拍了一下他的小脑袋，“那你还是继续叫我阿姨吧，小、屁、孩。”

    另一边，韩桢忍不住制止眼前这个喋喋不休的人。

    “行了，别念了。你又不上场，话还这么多。”

    都坐轮椅了，也只剩张嘴能闲着。

    季青临双手环抱，悠悠靠着椅背，“小韩同学，你这态度就不对了。思想不积极，还怎么拿第一？笑笑，你说是吧。”

    轮椅旁的小姑娘站起身，静静看了他一眼，淡然说：“叔叔，你话好多。”

    季青临一哽，又提了口气，轻掐住小姑娘的脸，往外扯。

    没大没小。

    江秋忍不住笑。

    比赛很快开始，小朋友的比赛，难度都不会太大。大部分都是运送类游戏，与其说考验的是小朋友，倒不如说是大人。对战组别由抽签决定，季笑抽完签回来，白嫩的小脸上表情不好。

    江秋蹲下身子，看了眼她手中的图案，是葡萄。

    “怎么了吗？”

    小姑娘只是缓缓摇头，牵着她的手，又扯住韩桢衣袖，到准备位置就绪。

    也许因为一开始就被告知，小姑娘想赢，所以两人没有丝毫懈怠，发令声一响，就疾步冲了出去。原本是个合家欢的小游戏，竟被跑出了50米竞赛的错觉。比赛结果当然也毫无悬念，轻松拿下今天的第一个第一。

    “看什么呢？”

    阳阳那边的比赛要开始都还不见人，纪佟霏找过来，就见某人盯着个方向。她顺着看过去，又是那个女孩。

    女孩扎着高马尾，一身运动装，弯腰同小姑娘击了个掌，耳边几缕头发像是草坪上的小草，随着她的动作徐徐起伏。明明是冬天，却像极了春天里的好时光。

    纪佟霏若有所思地瞥了眼身旁的人，轻笑出声。

    她还以为她这表哥要打一辈子光棍了。

    听到她笑，周津渡转头看她。只见她长长舒了口气，老派地拍拍他的肩，“我懂，你也这把年纪了。”

    周津渡扫她一眼，不说话，沉默着把她的手拿开了。

    “走吧。”

    她小步跟上，又神秘兮兮地问：“需要我提前帮你和姑姑报备一声吗？”

    他停下步子，稍抬起头。

    明明什么都没说，纪佟霏却禁不住一颤。记得小时候她做错事，他也是这样，默不作声地看她，直到她自己认错。她立刻点头，在嘴边做了个把嘴拉上的手势。

    上午的比赛很快结束，午休时候，四人简单吃过饭，韩桢推着季青临去了洗手间。

    一开始跑反了方向，江秋提了醒，两人才在一群小朋友的侧目下离开。走远了，好像差点要撞到人，还听季青临喊了声：“那边那边，当心点！”

    把轮椅当赛车玩，那两人估计比这些小朋友也大不上几岁。

    “姐姐，你以前来过这里吗？”

    身边的小姑娘突然抬头问，嘴角还沾了粒米饭。江秋拿过纸巾轻轻擦下，嗯了一声，“来接过小朋友。”

    还不止一次。

    是的，她当然记得自己之前来这里接过孙煦阳。甚至今早刚到这里不久，她就一眼看到了小朋友，看到了左珊和她丈夫，还有他身旁的人。

    金色头发，很漂亮的一个女孩，很有朝气。

    她想起了昨天收到的那条消息。原来是同一件事，不过前后就差了那么几分钟。

    灿金的光从窗户透进来，匀散在地上，刺眼得仿若扯着喇叭的叫卖，偶尔被路过的人捎走几缕。

    江秋环视了一圈周围，熙熙攘攘，却不见那些熟悉的身影。她低头看了眼黑掉的手机屏，却像是一头扎进浓稠海水里，她看不清自己的表情。

    最后一个项目。

    “笑笑，叔叔没骗你吧？说好帮你拿第一，只要再赢下这局，今天我们可就是大满贯了。”季青临撑着轮子，前后滑动几步，笑眯眯地看着一副小大人模样的小姑娘。

    韩桢无语瞥他一眼，虽然没说话，但江秋看出来了。

    他在骂他不害臊。

    小姑娘伸手把住轮子，点点头，“嗯，所以叔叔一会儿要再大声一点喊加油，不然你就没有用了。”

    季青临一噎，受气把手抬起，又放下。要不是手碰过轮子，他一定要伸手搓搓她的小脸。

    “你这小孩——”

    话才说了一半，小姑娘就跑走了。

    再次回来时，不同于以往，马尾一左一右地晃，她居然蹦起了小步子。小手把抽回来的签递给江秋，三人凑近一看，是苹果。

    有些事情很好分析，比如一天下来都没有碰到过的人终于在这一场碰到，比如在就位处，看到两个小孩朝彼此的方向看去。

    原来在意的既不是葡萄，也不是苹果，而是从一开始就横亘在台上台下的光束。今早吹过草地的风飘摇，拂过小男孩胸前的徽章。那颗作为“小朋友代表”的星星，还是未能落到小姑娘身上。

    “我们加油。”

    感受到身边人的情绪，江秋拍了拍那小小的背。

    很轻的一下，换来了一个大大的笑脸。

    最后的项目为接力赛，完成各种小游戏后三人汇合，最终以三人四足的方式冲线。

    前两棒都轻松取得了优势，但最后的三人四足却没想象中顺利。小姑娘的步子太小，需要适应的过程。眼看孙煦阳那组就要追上来，小姑娘似乎也着急了起来。

    “没事，慢慢来。”江秋安抚了一下，小声数着口号，这才找回节奏。

    越靠近终点，节奏愈发加快，他们的口号淹没在周围的人声里，距离终点线只有一步之遥了。人在面临一些事的时候很难不心急，比如要开奖的号码，比如唾手可得的胜利。

    咚——

    小姑娘一脚迈向了终点，江秋却单膝跪在了那里。

    “没事吧？”江秋扶好差点朝前扑倒的季笑，膝盖接着传来一阵疼。

    好在赢了。

    就是带上了血的红色。

    “姐姐，你流血了！”

    江秋缓缓起身，还没完全站直，就听小姑娘大喊了一声。

    韩桢立刻绕过来，抓紧她的胳膊，朝季青临的方向看了眼，才说：“先过去坐一下吧，等医生过来。”

    四周围了些人，江秋还没来得及应，另一胳膊就被人撑起。她抬头，一下望进那双有些深沉的眼睛里。

    风又吹来了，从伤口上掠过去，男人的指尖陷进她的皮肤，连呼吸都显得焦急。

    这人一天没靠近她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他故意的，他们连视线都没对上过几次。就算她看向他，他也避开了。而他现在却这么盯着她，不是什么夕阳的橘色打下的阴影，她看出来了，他是真的不高兴。

    他不说话，江秋也不搭话，撑着两人坐到椅子上。裤子已被磨出了洞，几根线头缠了血，黏着伤口，像是被火冶过的铁丝烫着，刺得生疼。

    季青临带着医生赶来，轮椅旁跟着小跑的医生，有些滑稽，如果没那么疼，江秋想她应该还能笑一笑。

    医生气还没喘匀，就急急忙忙打开了药包，“我先处理一下伤口。”

    医生拿出剪子，把膝盖附近的裤子剪开，让伤口完整露出来，又小心把线头从伤口挑出，才消了毒。

    准备上药的时候，韩桢突然开了口。

    “等一下，她对这个过敏。”

    医生的手应声停下，江秋仔细看了眼药瓶，还真是。

    小时候学骑自行车，摔了一次，也是用了这个药。只听说药效很好，谁想用了之后，伤口不但没好，还添了一片粉粉的疙瘩。

    来得着急，医生也没带其他的药。主要很少有人受伤，受伤的人里还会对这种过敏的，就更寥寥无几。

    江秋轻摇了头，“没事，麻烦帮我简单包扎一下就好。”

    医生应下，包扎快要结束，韩桢像是突然想到什么，“来的路上好像看到这附近有个药店，我去帮你买药，你回去记得涂。”

    也不管江秋答不答应，他转身就走。走出一步，又突然停下，转过身，看向那个还死死盯着江秋伤口的男人，轻咳了一声。

    等男人抬眸看过来，只是视线对上的一瞬，就像是达成了某种共识。他明白他的意思，只是又垂眸看了眼江秋，才抬脚跟着离开。

    周津渡跟着韩桢走了。

    为什么？

    江秋有些莫名地看向两人离去的方向，又看了眼季青临，对方朝她摊了摊手。

    “对不起，姐姐。”

    小姑娘一直安静地看着处理伤口，此刻内疚得都要哭出来了。如果不是她最后着急多迈了一步，姐姐也就不会被绊倒了。

    江秋回神，轻握住她的手，安慰她：“没关系，就是这次，可能没办法和你一起站上领奖台了。”

    话落，小姑娘好像更难过了。

    江秋急忙摸了摸她的后背。围着的人还未彻底散去，学校老师来问了情况。领奖台就要响起胜利者之歌，江秋拍了拍身边的两个小朋友，“去领奖吧，我们赢了呀。”

    小姑娘泪眼婆娑的，江秋看了眼孙煦阳，小孩点点头，然后拉起她的手，带人去了领奖台。季青临微眯起眼，和江秋说了声，便悄悄跟了上去。

    那鬼鬼祟祟的样子，像极了抓早恋的教导主任。

    江秋没忍住笑出了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