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配合剧院的散场时间，这附近十点之后还在营业的餐厅有不少。
说是吃饭，但两人心知肚明，主要是为了说话。至于另外一个，目的不明，更像是故意来捣乱的。
江秋看了看座位左边，又看了看右边。
和在剧院那时一样，两个男人又把她夹在中间了。
自从听到季青临回答的那一刻起，周津渡的心情似乎就沉了些。而季青临则像个没事人，一路跟着，还提议来试试这家西餐厅的料理。
从进门到入座，他们基本保持着沉默。一些尴尬因子作祟，江秋连呼吸都放平了不少。她脱下外套，隐隐摩擦出了静电声。恰似给身旁这两人偶尔对视时，在空气中迸发的两道看不清摸不着的电流，配上了“噼里啪啦”的音效。
江秋默默清了下嗓子，“我们，要不要先点餐？”
婚礼的时候还好好的，甚至都看不出他们相熟，不清楚这会儿两人又有什么恩怨。好在还是给了她几分面子，江秋一出声，桌上涌动的暗流也都偃旗息鼓。
打破沉默的方式有很多种，比如一个石破天惊的问句。
“你们在交往吗？”季青临直截了当地问。
“没有！”
江秋回答得没有丝毫迟疑，周津渡深深看了她一眼后，也摇头否定。
季青临不作声，只是盯着两人，然后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石沉湖底，又恢复一阵寂静。几秒后，他看了眼桌上的手机，说：“听韩桢说你喜欢吃甜的，可以试试这家的布丁。”
季青临翻着手中的菜单，视线若有若无地扫过对面的人，“韩桢上次来的时候还一直说，要把这家店推荐给你。”
听他这么一讲，江秋倒是想起来了。之前确实有收到韩桢发来的推文，只不过当时加入了收藏夹后，就再没打开过。
“往年去济岛的时候也是。”季青临略带着笑，“他还说，你小时候的梦想就是‘买座岛晒太阳’？”
这种人类孩童时期共通的发言江秋其实已经记不清了。可能发生在某次晒太阳时的心血来潮，也可能是在和韩桢分着冰棍时的突发奇想。
梦想嘛，又不付定金，但想无妨。
只是这会儿身旁还坐着个低气压的人，就多少有些难为情了。
江秋能不能靠自己买座岛她不确定，但她和同事们再努努力，应该还是有办法让身旁的人多买几座。
江秋只有保持微笑，希望季青临不要再提她的事了。
其实韩桢偶尔也会和她提起季青临的事，所以季青临会提起韩桢，一开始，江秋并没觉得奇怪。可像他之后这般三句不离，未免显得过于密集。
且周津渡每次想开口时，都被他巧妙地抢了先。几次之后，周津渡该是意识到了季青临的刻意，便顺他的意，噤了声。
江秋再不察觉到什么，就太迟钝了。
在季青临再度开口前，江秋先看向右边的人：“周总决定好了吗？”
周津渡放下菜单有一小段时间了，但他不催不扰，一直安静听着。江秋突然靠近，一张脸上堆满了假笑，明面上是询问，却不难看出一丝向他求助之意，他遂浅浅笑了。
“好了，点餐吧。”
江秋是想要通过点餐转移一下季青临的注意力的。
原本以为点过餐后，就能换一个话题，江秋还特地问他：“你经常来这边看剧吗？”
他点头，“有空就会过来打发下时间。”
季青临确实如江秋所想，把话题围绕在了剧目本身。可他好像并没忘记他最初的目的，几个来回后，再次把话题转了回来。
“你知道《无声挚爱》吧？就是青梅竹马的故事。”
《无声挚爱》算是较早的剧目。
讲的是一对青梅竹马，双方都没意识到自己爱着彼此，在长达十年的时间里各自有了交往对象，却总是分分合合。每一次感情失败后，两人都会同彼此复盘。直到一次事故，才让他们意识到他们早已是双方生命中不可或缺的部分，无声的爱意最终在新年的钟声里响彻云霄。
铺垫了这么久，季青临终于不再拐弯抹角。
“你和韩桢也算青梅竹马，真的不考虑一下？”
他歪着头，柳叶眼下的泪痣上翘，像极了只迷惑人心的黠狐。
江秋的眉头微微皱起。
她和季青临相处的时间有限，在她的认知里，他不该也不会是这样步步紧逼的类型。不排除她不够了解他的可能性，只不过他那股刻意强调的劲太过明显，使得那份紧逼感不像是旨在针对她。
江秋尽量放平心态，认认真真地回：“我和韩桢，只是朋友。”
她在“只是朋友”四个字上加了重音。
江秋的声线依旧柔和，看向季青临的目光里也仅仅是严肃坚定。但可能是季青临第一次见她这样冷脸，沉静的表情下好似暗藏丝丝愠色，他不由得生出了些歉疚。
“抱歉，我多言了。”
江秋摇头，她其实没生气，然而还是突然让气氛结了冰。
窗边联排的彩灯忽明忽暗的闪烁着，有两人从窗前经过，几秒后做势要推门，却像是被把手冻着似的猛缩回手，又匆忙小步跑开。
在江秋考虑说点什么打破冰点时，服务员来上菜了。
因为时间比较晚，除了汤类，江秋也只点了份三文治，以及季青临推荐的布丁。
服务员离开后，刚刚的那股沉寂似乎还未消散。三人的目的都不是吃饭，但这会儿，倒让人产生了他们就是特意来吃饭的错觉。
打破沉默的方式有很多种，还比如，所有人的故作无事发生。
“季伯伯身体还好吗？”沉默了许久的周津渡适时问道。
季青临的头从通心粉盘抬起，笑了：“好多了，前几天还唠叨你怎么这么久不去看他。”
“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他亲儿子呢。”
说完，他还假装生气般，左手握着叉子，稍稍使劲扎进盘中。
“季伯伯嘴硬心软，你是知道的。”
季青临不可置否，但还是说：“今年的战友聚会你没去，他难过了挺久。”
战友聚会？
江秋有些意外，只觉这个词和眼前的两人八竿子打不着。
像是看出了她的好奇，也为了缓和关系，季青临向她解释道：“我们祖父辈年轻时都在部队，退休后他们会定期举行聚会，有时也会让年轻人去凑凑热闹。”
这还是江秋第一次听说，她缓缓看向周津渡。
祖父从军，父母从艺，周总从商……
这么一想，他的家族真是丰富多彩。
江秋还在心里重新描绘周津渡的人物形象，季青临像是触发了什么关键词，忽然停下手中的动作，微微睁大了双眼同她确认：“你父亲是‘恒宇建材’的江敛声？”
恒宇建材。
江秋好多年没听到这个名字了。
见她点头，季青临才露出一副“那就没错”的样子，说：“我在三年前的聚会上见过他一次。”
他突然笑了，似要同江秋说秘密般轻侧着头，又用三人都能听清的声量道：“叔叔的枪法，比你们周总还强点。”
他的语气明明是轻松上扬的，却见对面的人的目光骤然冷淡了些许。
周津渡绝非是被别人调侃两句就生气的人，所以此刻，季青临短暂地意识到他好像提错了话题。
偏偏又听江秋问他：“什么意思？”
她没有把字咬得像往常那样清晰，反而带着一丝犹豫。不像是单纯在发问，更像为了印证她的猜测。
“当时他们比试了一场，叔叔胜他一环。”季青临看着周津渡越来越冷淡的目光，声音愈发地小了。
左手握着的叉子化作一把剪刀，显然，他无意剪错了引线。于是爆炸后的战场轰鸣声不绝，费力构建起的“安宁”回归成废墟一片。
气氛又凝固了。
看来今天时运不顺，他还是闭嘴吧。
手机屏突然亮了。季青临像是抓住救命稻草般快速拿起，屏幕上显示两条刚发来的消息。
是韩桢发来的。
他点开两人的聊天界面，被挂掉的十多分钟的语音聊天下方，有之前韩桢发来的消息以及他抽空的回复。
韩桢：[我只让你看看他们什么情况，你说那些没用的干嘛？]
季青临: [这不挺好，你也能彻底死心。]
过了很久，直到刚刚，那边才发来一张“撸袖子”的表情包，说：[我又不是第一天知道。]
季青临含着笑意锁了屏。
任务完成，他也就先撤了。
“我突然想起我应该是忘记喂我们家猫了，就先告辞了。”他一边说着，一边从一旁拿下自己的外套。
穿好后回身，发现两双眼睛直勾勾地锁在他身上，他不自在咳了声：“单我买了，你们慢用。”
说完，就迫不及待地要走。他的腿本就长，他又加快了步伐，从买单到出门身影消失只用了短短一分钟的时间。
来的时候分明比谁都悠哉。
桌上的通心粉还剩下不少，也难怪，毕竟他大部分时间都用来说话了。
江秋拿起勺子想把布丁吃完，余光却见周津渡紧紧盯着她。
他的眼眸晦暗如深，温和细腻的波纹翻涌成浪，明明目光是看向她的，然而在其中浮沉的人，似乎却是他。
江秋只好轻轻放下了勺子。
布丁还剩一半。
她若无其事地擦了擦嘴角，又调整了下呼吸，然后看向身旁的人，平缓地道出一句事实。
“您认识我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