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秋很难说她是抱着一种什么样的心情赴约的。
站在剧院门口的时候，她有想过，或许周津渡是要约她到隔壁那家咖啡店，又或者是附近的某家饭店，只是选择了在显眼的剧院碰头。也可能，是他结束了某个行程，会途径过这。
她试着在脑中挖掘出更多“巧合”的可能性，但越想，却越发觉离谱。
江秋看了眼手中的票，还是决定把它收回包里。
距离开场时间还有半个多小时。天早已暗下，剧院暖黄的灯光明朗，入口处的人流逐渐有拥挤的趋势。江秋缩在角落，试图在人群中找寻某个人的身影。
“江秋？”
有人从她身旁经过，又突然停住，接着就感觉自己的肩膀被轻拍了下。
江秋下意识退开一步，仰起头，才看清这人眼角的泪痣。
季青临稍稍从入口处让开，让后面的人先过。他的个子很高，估计超了一米九，脸却是清秀型。这会儿面对面地站在她跟前，江秋觉得自己仿佛正对着根电线杆子。
“来看剧吗？怎么不进去？
他语气中的笑意明显，似乎也没想到会在这碰到她。他靠得近，衣领处就势飘出些香气。清爽的柑橘味，和他的外在气质倒是相符。
“我等人。”江秋朝他摇头，礼貌一笑。
他们其实不算陌生，但突然没了工作和韩桢这两个交集，要说熟稔，确实也谈不上。
季青临应该也这么认为，所以只是拇指朝向里边，说：“那我先进去了。”
江秋点了头，他便单手插着兜，踩着那双限量款球鞋一步一步走远。
今夜月如盘，江秋出门前看了眼日历才发现，今天还是农历十五。
环绕着剧院的人工湖水色荡漾，月出湖上，霁月风清。江秋打开手机里的相机拍了几张，刚把焦距调回，一张俊脸入了画。
“周总。”
不知何时，周津渡已来到她面前。江秋下意识点了下拍摄键，照片大概是糊掉了，想删掉，现在也不是一个好时机。
“似乎每次都是你等我。”
周津渡盯着她手中稍显僵硬的动作。他并没有迟到，有了前几次的经验，今天还早了些，没想到江秋还是早到。
看来她是真的不喜欢别人等她。
“票带了吗？”他问。
江秋一直在等他发话，虽然他没明说是什么票，可都到这门口了，除了她包里的那张，应该也没别的可能了。她紧了紧抓着的包的肩带，点了头。
“那进去吧，要开场了。”
说完，周津渡便走到入口处，又侧身，等着她跟上。
江秋默默从包里拿出不久之前放进去的票，脑海中闪过谷飞之前和她说的话，她不由得怀疑起手中这张票的真实来历。
这下真的不是巧合了。
场内已有了不少人，江秋找到排数后小心地从别人膝盖前穿过。不过是稀松平常的小事，却总感觉身后有只大手，虚虚地护着她。
她的位置在正中间。周津渡的位置和她相邻倒没多么难以预料，唯独没想到，与她相邻的另一侧上，竟会是季青临。
“这么巧？”
季青临也挺意外，目光瞟到她身后的人，眼中意外的程度似乎更甚了些。视线对上时，他便朝周津渡点了下头，算是打招呼。
周津渡也点头回应。见他们心照不宣，江秋虽有疑惑，也自知自己没有立场多问什么，拉下椅垫，沉默地坐在两人中间。
她没忘记自己是要和周津渡谈事情的。
谈事情之前一起看一场音乐剧这点，是不太符合一般发展。她姑且相信，周津渡应该有他的安排。
身旁的两人都刷着手机。季青临的拇指在屏幕上“飞舞”，像是在和人聊天。以手指挪动的范围来看，他用的估计是九键。
江秋也点开热搜，都是些剧的推广和明星相关的内容，上下滑动几下之后又觉得无趣，只好点开相册，想把刚刚糊掉的照片删掉。
照片里还是拍到了周津渡的上半身。
他今天没有穿西装，而是换成了高领内搭加风衣外套。他的五官不粗犷也不过分秀气，眼角微微上挑，面无表情时难免显得严肃，抛掉板正的西装这么一穿，再加上剧院暖黄的灯光，宛若叠了层滤镜般，添了几分亲和。
有些时候，朦胧感最具蛊惑性。糊掉的照片，也不见得没有可取之处……
江秋在删除键上方犹豫了几秒，还是删掉了。
周津渡回复完工作消息，一转头，就看江秋专注地盯着手机。他不是故意看她的屏幕，只是一瞥，就发现那照片上的人，似乎是他自己。
本人就坐在旁边，而她却盯着他的照片。
然后还删掉了。
周津渡压下心中那一点不悦，放轻声音问了句：“吃晚饭了吗？”
刚出声，江秋立刻锁了屏幕，而后佯装淡定地摇了摇头。
她晚饭本就吃得不多，偶尔少吃一顿也没什么。
“周总呢？”
“我也还没。”
他们的声音不大，左边的季青临若有所思地看了眼两人，又低头，继续和屏幕那端的人聊天。
在他适时将手机收起后，场内的灯光也终于暗下。
江秋之前在网上搜过这部音乐剧，为了防止剧透，大家的评论大多都点到为止。简单来说，这是一个叫作“吴珍湘”的女孩的故事。
故事的开场，就是黑暗中响起的一记巨大的高处坠落声。一秒后，舞台正中央亮起了一束追光，里面倒着一名穿着校服的女孩。纷纷围上去的众人描述着女孩的死状。而在高处亮起的追光里，站着一个一脸惊恐的男孩。
接下来的时间里，就是众人对女孩死亡原因的一步步猜疑。从高处男孩的推拉，到同班同学的冷暴力相处，到班主任的不作为，再到女孩父母平日里的不闻不问。在冲突达到最高潮时，先前倒在血泊中的女孩回到了高台上。
珍湘一步一步走下台阶，唱着与众人的猜疑中相悖的事实。她每下一级台阶，众人的议论歌声越大一些。在她终于说明自己的死亡不过是因为救猫所产生的意外时，她的声音，已经彻底淹没在了众人的质疑声中。
故事的最后，珍湘躺回了血泊里，众人依旧围绕着她，直到远方，又传来一声巨响。
……
剧场内有一瞬的寂静，而后才响起了掌声。
江秋大概明白为什么这部剧会有一定的争议了。
音乐性上来说做得十分优秀，情绪逐层递进，听到最后让人意犹未尽。但对于重视情节的人而言，这样的真相难免显得头重脚轻。相反，对于重视整体结构的人而言，编剧想表达的内容倒是显而易见。
“或许真相是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那些猜疑的看客都找到了乐子。”
返场时，一一介绍了乐队与演员的名字。介绍到饰演班主任一角的女性时，江秋略微往前挪了下位置。
她的唱法清晰扎实，在为数不多的戏份里依旧能够感受到她与其他演员断层般的区别。而且，她同时还是编剧之一。
江秋暗暗记下了她的名字——纪泱。
“本次演出已全部结束，请各位观众有序离场……”
出口的门被工作人员拉开，脚步声混着剧情的谈论声一点点朝那方向涌去。
江秋没有急着起身，掏出手机看了眼，已经逼近十点了。
这个点不管去做什么都有些晚了，江秋在心里盘算着，要不一会儿一出去就和周津渡说清楚好了。
不想却突然听人说：“一起吃个饭吧，我们聊聊。”
周津渡微微侧头注视着她。他的目光没有一点强迫，似乎如果她不愿意的话，改天也没关系。
可改天又是什么时候？江秋无法预料下一次又会是什么样的“巧合”，既然今天来都来了，那还是一次说清比较好。
江秋很小的时候有一个坏习惯——说话时不喜欢直视他人的眼睛。
来自他人□□的目光让她觉得自己像是博物馆中的展品，只不过她不值那么多钱。后来被奶奶强迫着改正后，她渐渐学会从他人的眼神中察觉对方的情绪变化。
工作之外，周津渡的眼神都算不上严冷。甚至午休时间，听到同事说的笑话，他也会跟着浅笑。只是在面对她的时候，每次都多了几分观察和端量。
作为上司，他观察她当然没有问题，只是那种感觉，就好像，她仍旧是被套在玻璃罩中的展品。对她而言，他不过是众多过客中的一个，而他却久久地站在玻璃罩前，好似对她的历史知根知底。
江秋移开目光，点了头。
三人稍稍等了会儿，待两侧的观众都走得差不多的时候，他们才站了起来。季青临活动了下身子，狭小的座位显然限制住了他的长腿。
江秋转身前打算和他道个别，还没来得及出声，反而他先发了问。
“你们要去吃饭吗？”
他的语气轻快，目光从江秋脸上扫到了周津渡。就算中间隔着个江秋也不妨碍他们对视。
周津渡微微笑了，似问非问地回：“你要一起吗？”
你难道要一起吗？
他是这意思，季青临并非听不出来。他也不是读不懂空气，眼前的两人好像也都不觉得他会答应。
于是他黑瞳一转，扬唇一笑。
“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