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最后来到了一家江秋从没来过的餐厅。
江秋突然发现她可能上当了，因为包间是苏扬下午就预约了的。
跟随着服务人员，他们在一间门口挂着“竹”的牌匾的门前停下。
进门一看，装修相当雅致，就是好像有点眼熟。
苏扬帮江秋拉开一张椅子示意她坐下，自己则坐到了斜对面的位置。
这是什么礼法？
或许是她眼里的不解太过明显，苏扬浅笑着解释道：“一会儿还有人要来。”
说罢，将服务员拿来的菜单放到她面前，“先看看，有什么想吃的。”
还有人？
江秋接过菜单，心里却暗暗叹了口气。
她想她也许真的上当了，看来今天要大出血了。
“放心，都是熟人，不用紧张。”苏扬补充道。
很明显，他们担心的不是同一件事。
事已至此，倒不如好好吃一顿。江秋翻开菜单，琳琅满目的菜品有些迷眼。
餐厅推荐的人气菜品占据一整面的篇幅，牛羊海鲜各色一应俱全。
她对吃没什么讲究，所以翻了一圈下来也没决定好要点些什么。
苏扬见她满脸纠结，便询问了她的忌口和喜好。
他像是这里的常客，迅速将菜单翻到相应页给出建议。
江秋只说自己不好香菜，倒没想到引起了他的强烈认同。
他也不喜欢。
“但香菜味的零食还挺多。”
偶尔去便利店的时候，总能见到一些期间限定的香菜味零食，他习惯对那些避而远之。
江秋当然也见过，于是她点了点头，“你试过香菜味的薯片吗？还有香菜味的百力滋？”
她虽不喜欢香菜，但好奇心驱使，还是尝过一点。
可苏扬听完眉眼却皱在了一起，他嫌弃地摇头，“我只见我助理吃过。你试过吗？”
江秋点头，说了句废话：“除了香菜味，还是香菜味。”
“聊什么呢？这么开心。”
门被敲响了两声后，来人高大的身影出现在了包间内。
江秋转头，一眼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
周津渡将外套脱下，挂在一旁的衣架上，然后就着她身旁的位置坐了下来。
“周总……喜欢吃香菜吗？”
典型的嘴巴比脑子跑得快，江秋说完才意识到自己问出了声。
周津渡似乎也没想到她会这么问，认真思考了下才回答道：“还行。”
“他这人就没什么忌口。”苏扬扬眉笑着帮腔。
他本想继续和江秋聊些什么，却瞥见刚刚还落落大方的江秋突然拘谨。
又见她默默将面前的菜单挪给旁边的人，他低头一笑，“易洲一会儿到。”
虽然这话不是对江秋说的，却也引起了江秋的注意。
沈易洲也过来的话，一般就不会是聊公事了。
江秋原以为眼前的两人是要和她谈岛田先生的事。但现在看来，苏扬单纯想宰她一顿的可能性都比这个大。
“有什么想吃的吗？”
在她胡思乱想的时候，某个沉稳的声音突然钻进耳中。
那声音虽然低沉，但是温和。
她回过神时才发现，她和周津渡之间的距离突然缩短了。
菜单放置在中间，周津渡的身子微微朝她这边靠。
他就那么看着自己，眼里虽没有什么明显情绪，却让她莫名有些心慌。
她不自觉将身子往另一旁挪了小步后摇了摇头，“你们决定就好。”
这回避着实明显。
周津渡面上没什么波动，依旧保持着微笑，回了声“好”后，默默坐直了身子。
气氛莫名有些尴尬。
但对于坐在两人对面的苏扬来说，倒像是发现了个新乐子。
将两人间的小动作尽收眼底，好似看穿了什么，托着下巴的手指无声地敲打，唇角的笑意意味不明。
看来真的不是他多想。
最后他们叫来了服务员，两人完全无需翻动菜单便能将想点的菜尽数报出。
这得是来了多少次？
江秋这才认真打量起周围的环境。
长桌的尽头有扇窗，这会儿关着，隔绝了外面的车水马龙。墙上挂着画着竹子的斗方图。角落的平头案上摆放着陶瓷。青花纯净悠远，釉色晶莹透亮。桌上的鲜花娇嫩欲滴，墨绿色的茶杯茶香四溢。
她好像知道那股熟悉感是来自于哪里了。
七夕那天，周津渡朋友圈的那张照片就是在这拍的吧。
江秋伸手握住茶杯，一直微微发凉的手掌才得以温热。
周津渡点完餐后一扭头就瞥见她又在出神。
她的睫毛长且翘，双目却无神地盯着刚刚帮她斟满的茶杯。
他发现，她是真的很喜欢发呆。
尤其是和他待在一起的时候。
他不由出声道：“苏扬中午和你说的那事，不用勉强。”
江秋还没接话，便听苏扬发问：“怎么？你还要站边吗？”
周津渡没承认也没否认，靠着椅背双手交合在胸前，“你帮何颂川，和何氏的合作只是一方面原因吧？”
如果只是出于何颂川的委托，苏扬也不会自己来找江秋。仔细一想，答案显而易见。
苏扬饶有兴趣地托着下巴，看向他的眼神别有深意，“那你不打算帮我吗？”
“不帮。”
“猜到了。”苏扬随意一笑，对他的回答一点也不意外。毕竟周津渡本就对那个人没什么好感。
被晾在一旁的江秋听得一头雾水，视线跟着他们来回转。但哑谜般的对话确实没什么信息量，最终也只能得出一个结论——苏扬来找她，绝不仅仅是因为何颂川。
“叔叔！”
包间的门突然被打开，打断了江秋的思绪。
孙煦阳小小的身子从沈易洲推开的门缝中钻了进来。
他圆乎乎的脸蛋双颊通红，喜眉笑眼，连走路都是一蹦一跳。
“姐姐？”看到江秋的瞬间，他便立刻蹦到了她身边，“姐姐，我和你说，我爸爸醒过来了！”
他像是恨不得和全世界宣布这个好消息，本就尖细的童声也愈发嘹亮。
江秋起身拉开一旁的椅子坐过去，并把他抱上了自己原本的位置。
“恭喜你啊，那可以给你爸爸表演魔术了。”
他的小心思突然被点破，孙煦阳腼腆地朝她嘿嘿笑笑。
江秋将自己的碗具挪到眼前，抬眸的瞬间却瞧见沈易洲微眯着眼打量着她。
“江秋？要早说你在这，我也把岚岚带过来了。”
沈易洲将外套挂起，理着衬衫的袖口。
江秋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只是说：“是个意外。”
“怎么这么晚？”周津渡问。
“回家换了身衣服。”
“去过医院了？”
“嗯，铭山精神挺好的，我离开前睡着了。左珊她还是不放心，就不过来了。”沈易洲走到苏扬身旁坐下，“左珊激动得到现在都没吃东西，晚点给她带点吃的过去吧。”
周津渡和苏扬点头，一致同意。
一旁的孙煦阳轻轻拍了拍江秋的手臂，“姐姐，下次不要偷偷送我东西了！”
江秋刚想回答，他却挥了挥小手，示意她弯下耳朵。
“但还是谢谢姐姐。爸爸以前送我的小牛我带去幼儿园，然后不知道为什么不见了，后来爸爸就住院了。可是姐姐你送给我那只小牛以后，现在爸爸就醒过来了！”
他说得一脸神奇，但这当然并非什么玄学。
他父亲的出事是因为车祸，醒来则是因为治疗。只是在他的认知世界里，下意识地去找寻和父亲相关的依托，所以形成了这样一套因果关系。
江秋摸了摸他的脑袋，很多话哽在喉咙，最终也只是说了一句：“醒过来就好。”
结束用餐后，江秋以为他们还要清茶淡话，便以去洗手间为由离开了包间。
“已经付过了。”
她来到前台想付款，却突然被这么告知。
他们什么时候付掉的？她怎么完全没印象。
江秋有些茫然地站在那，一时竟不知道自己这趟到底是来干什么的。
来的路上，苏扬和她说明过关于那张合照的大概情况。但除此之外，她其实还有很多问题想问他。
可又害怕问了一大堆问题之后又告诉人家，自己帮不上忙。
况且要联系岛田先生的理由，光“涉嫌侵权”四字就够了。
回包间路上，远远就看到一个身影。从身形判断，应该是苏扬。
似乎是在通话。
他倚靠着一旁的墙，单手插着裤袋，表情有些严肃。但不过一会儿，便挂了电话。
苏扬转头便看到了她。扫了眼她的后方，发现她是从大堂的方向回来的，于是笑了。
“放心，没打算让你请客的。你老板在这，当然宰他了。”
苏扬笑得灿烂，仿佛刚刚的严肃神情与他无关。
江秋却神情复杂，她不知道苏扬是什么意思。
苏扬敛起笑容，“我没什么别的意思。不管你愿不愿意帮我忙，都谢谢你。”
他的眉眼舒展，嘴唇却微抿着。语气虽然正经，却让江秋发觉疑窦丛生。
她莫名从他的话里感受到了一点微妙的情绪。
她突然想问，那张照片对他来说重要吗？
“走了？”包间的门被推开，周津渡走了出来，后面跟着抱着小孩的沈易洲。
孙煦阳的头靠着他的肩，看样子是睡着了。
苏扬迅速换上了之前的笑容，接过自己的包和捎给左珊的食物，“好，走吧。”
那神色转换行云流水，好像早就习以为常。
江秋也就暂时搁置了细究，正要跟上他们时，手腕却被轻触了下。
“我送你回去。”周津渡在她身边停下脚步。
现在时间还早，地铁还没停运，江秋忙拒绝道：“不用麻烦了，我可以自己回去的。”
两人僵持着，走在最前面的苏扬回头看了眼。
“你就让他送吧！你是我带过来的，总得确保你安全回去吧。我和易洲一会儿都还有事，所以……”
他意有所指，打趣的眼神转向周津渡。
周津渡只扫了他一眼，没说什么。收回的手微搭在西裤侧缝，神色却有些复杂。
地铁其实也挺安全的吧……？
虽然她这么想，但人家也是好意，驳了老板面子总归不太好。
于是江秋抬头看向他微笑， “那，麻烦了。”
周津渡和苏扬去了停车场。沈易洲离开大堂前，给在停车场待机的小庄打了电话。
江秋便和抱着小孩的沈易洲一齐在马路旁等候。
怕麻烦，他们便没让她们跟下去。
不远处的大型广场人声鼎沸，倒也没盖过身后人行道上过客的交谈声。
霓虹灯氤氲在黑夜，晚风徐徐，江秋不自觉打了个寒战。
她将手插进兜里，余光却瞥见沈易洲欲言又止。
仔细想想才发现，这还是第一次在林岚不在的时候和他碰到。
她见他用余光瞟了她一眼，又听他轻咳了声：“你和你老板……挺熟？”
还真是一点都“不明显”的试探。
江秋原本还奇怪，为什么沈易洲对自己出现在这里毫不意外。可这一晚上来自他逡巡的目光却若有若无地落在她和周津渡身上。
看来他不是不意外，只是选择了不问。
江秋微微一笑，“你也没和我说过，你和我们老板这么熟。”
沈易洲失笑，额前的刘海被微风拂动，他空出一只手压低了帽子，“主要岚岚怕你瞎想。”
“你放心，我之前没和他提起过你。”
言下之意，当初她是完全凭她自己进的公司，而非他的引荐。
江秋会心一笑，“谢谢。”
“客气什么，我还要谢谢你帮我照顾岚岚。”
睡梦中的孙煦阳突然发出了喃喃声，沈易洲轻轻拍了拍他的背安抚着。
“是她帮了我很多。”江秋摇头，放低了声音。
“林岚其实没有那么脆弱的。有什么事，你们可以好好商量。”
江秋也不知道她说这话合不合适，只是想起之前的事，又觉得还是得提一句。
沈易洲将孙煦阳的身子往上托了托，“我明白。之前那次……是个意外。”
不知道怎么解释或没有解释必要的时候，“是个意外”这四字总是能高度概括。
江秋点头便没再说什么，毕竟那也是人家小两口的事情。
他们没再说话，只是静静地望着那川流不息的车辆。
不久，远方有刺眼的车灯渐渐靠近她们，江秋眯着眼睛略微侧头。
“你们婚礼在下个月吧。”
“对，那天还要麻烦你了。”
“我很乐意。好好对她。”
“我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