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由

    江秋虽然不是第一次坐周津渡的车,但这还是第一次,车上就他们两个人。

    她稍微侧头便能看到他清俊的侧脸。只是一瞥,就发现他的睫毛似乎比一般的男人要长一些。

    江秋默默系上安全带,不再看他。

    窗户没有关紧,她盯着外面,任由晚风将她的碎发吹乱。

    “平常喜欢健身吗?”安谧的车厢内,周津渡的声音突然响起。

    江秋转头,确认他是在和自己说话后清了下嗓子:“不太喜欢。”

    周津渡听完却笑了,“力气倒是挺大。”

    江秋微愣,随后才明白他指什么。

    她也没想到自己能抱得起他。

    说不沉肯定是假的。把他抱起来后,才发现那重量可能超出了她的能力范围。

    但好在,到沙发也只有几步路的距离。

    其实她那时只是想起了林岚。

    林岚高中的时候胡乱减肥,有天就在她面前直直栽了下去。在她倒下前,江秋下意识接住了她,又慌忙把她抱去了医务室。

    但她也不好告诉周津渡,他那会儿让她想起了她。

    “……谢谢,您多注意身体。”江秋回应。

    似乎没想到她这样回答,周津渡的笑声混着胸腔的震动,“放心,不会再麻烦你了。”

    这个话题结束,车内又恢复沉默。

    周津渡轻吸了口气又再次出声:“你没什么想问我的吗?”

    虽是问句,却是肯定的语气。

    车子因为红灯停住,江秋扭头便看到他注视着自己。哪怕是在昏暗的车中,却依旧明亮生辉。

    他应该不近视吧?

    江秋犹豫片刻还是决定问道:“苏总为什么要找我联系岛田先生?我不会是他们唯一的选择。”

    像是预料到了她会这么问,周津渡淡淡一笑。

    她的确不是。

    “他们确实有其他的方式能联系岛田先生,但都需要时间。你是最快的一种可能性。”

    岛田敦近些年经常在世界各地停留。与其漫无目的地找寻他的行踪,江秋这个现成的捷径肯定是更为高效。

    江秋点头表示明白。又回想起之前在去餐厅的车上时,苏扬和她说过的话。

    “苏总说,那张照片并没有公开展出过。那他们怎么知道那是岛田先生的作品?”

    周津渡的食指轻敲了下方向盘。

    “因为照片里的女主角,是何颂川的母亲。”

    发现那副画可能有问题的,也是何母。

    江秋有些诧异,微微睁大了眼睛,“那何总的母亲应该持有那张合影吧?”

    “听说很多年前弄丢了,只是凭印象记得大概的样子。”

    印象也算不得什么证据。

    “如果岛田先生也找不到那张合影呢?他们会继续展出那副画吗?”

    是了,这就是江秋就算愿意帮忙也不一定有用的可能性。

    “展出不一定,但款照付给作者。”红灯转换成绿灯,周津渡踩下油门。

    江秋沉默,她不太想看到这样不明不白的结局。

    她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苏扬作为场地策划方,那副画的展出与否,和他本人并没有那么直接的关系吧?

    这么想着,她也确实这样问了。

    远方的车灯映射进周津渡的眼中,他睫毛轻颤,回答她:“他只是有个想见的人罢了。”

    语气中夹杂着叹息声,声音悠远。

    江秋脑中闪过灵光,不由试探:“是……照片里的另一个人吗?”

    周津渡点头,回答得云淡风轻。

    “那是他的亲生父亲。”

    如果说刚才只是诧异,那现在可以算得上是震惊了。

    江秋微瞪着浑圆的双眼,不自觉呢喃:“那苏总和何总的关系……?”

    这真的很难不让人多想。

    周津渡扫了眼愣住的她,浅浅笑了。

    倒是很少看到她情绪有这么大的起伏。

    “别瞎想,他们没有血缘关系。”

    他及时打断她的猜想,又继续道:“何颂川的母亲和苏扬的亲生父亲年轻时相爱过,但后来各自组成了新的家庭。”

    “苏扬刚被生下来,他的亲生父亲便抛下了他们母子。一直到苏扬四岁,才遇到了现在的苏父。”

    所以,苏扬想要那张照片,是想看看那个抛弃了他们母子的人的样子?

    江秋莫名产生了一股抗拒感,但还是说:“我明白了。”

    她只是突然意识到,血缘关系,有时候真的很神奇。

    把那些不满的情绪暂时按下,她深吸了口气,才说:“您和我说这些,苏总没关系吗?”

    怎么说这应该也算是私人隐私范畴了。

    “他同意了。”

    苏扬甚至还疑惑,为什么她不问个清楚。

    江秋这才放了心,又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略带着笑意问: “您不是说,不帮苏总吗?”

    “我帮他了吗?”周津渡的目光注视前方,扬起下巴故作疑惑,“我只是觉得,你需要知道事情的缘由。”

    以他的立场,他确实不觉得那个抛妻弃子的男人有什么可好奇的。

    他不是不理解苏扬,只是依旧认为没有必要。

    但他也明白,他毕竟不是苏扬。

    江秋没有说破,只是顺着他的话应下,又同他道了谢。

    “如果你决定要去见何牧之,周日的宴会,我来接你。”

    江秋表示明白,又问:“画展是什么时候?”

    “下周二。”

    -

    周津渡将人送到小区门口后就离开了。

    江秋倒没有立即回家,反而晃悠到小区的娱乐场地,在秋千上坐下。

    她有些烦闷的时候,就喜欢这样坐着。

    不到晚上九点,周围却也见不着什么人。昏黄的路灯打下,将她圈在其中。

    她晃了晃身子,将秋千荡起,抬头便看到几家灯火通明。

    晚间的风将她的碎发吹得糊了眼睛,她伸手将头发夹在耳后,又掏出了手机。

    她点开相册,熟练地翻出一张合影。不管换了多少次手机,都还保存着这张。

    照片中的老人笑得慈祥,当年她拙劣的染发技术使得老人的黑发白发混杂。

    她记得那时她对老人说:“这叫挑染,很时髦的。”

    少年人说话总是不着调。

    那年她16岁,她63岁。

    这是她们最后一张合影。

    今夜没有星星,只有半月悬挂夜空。

    一条消息弹出,江秋吸了下鼻子点开。

    是来自母亲的嘘寒问暖。

    每个月一次,像是例行公事。

    江秋故意等待了一会儿才点开对话框,回复的照例是“没事”“都很好”“不用”这些只言片语。

    她们其实本就没什么可说的。哪怕没有什么浓厚的感情,她们也都靠着理性,各自扮演着母亲和女儿的角色。

    她们都明白的,但谁都不会捅破这一切。

    因为没有意义。

    其实继续演这场戏也没有意义,但生活总得继续,那依旧是她的母亲。

    【那你自己多注意。】

    那边也照例发来了这句,是每次对话结束的信号。

    很久之前,她还会让江秋去见见她。但估计是被各种借口拒绝过太多次,后来索性也就不说了。

    江秋突然记起她不久前对孙煦阳说过的话。

    “因为你是你妈妈很重要的人啊。”

    这话由她来说,倒显得冠冕堂皇了些。

    有时候她也奇怪,明明和父母身上淌着的是一样的血,她却从未体验过那股血液中沸腾着的炽热。所以她偶尔也会想,血缘关系是否真的那般具有凝聚力。

    她那时觉得不是,但刚刚周津渡的话又在耳边回荡。

    苏扬还是会想见那个抛弃了他们母子的男人。

    因为那是他的亲生父亲,因为他们流着一样的血。

    人在难过的时候总是想得很多。江秋突然觉得自己有些好笑,有什么可比性呢?她和苏扬的立场从一开始就不一样。

    所以还是那句话:“世间本就是各人下雪”。

    以江秋为名的这条人生路上,没什么可怪罪的,也没什么好后悔的,一切都不过是命数而已。

    江秋回到家烧了壶水。

    抿了口还在飘散着热气的玻璃杯,唇瓣干裂的疼痛感才得以减缓。放下水杯,她还是决定给老师打通电话。

    她打开特定的软件,点开岛田敦的头像,犹豫了片刻,并不觉得老师现在想见她,所以还是点击了语音通话。

    就是不知道岛田先生还用不用这个软件。

    她本不抱什么希望,拨通后开着免提便将手机搁置在了桌上,想再给自己倒杯水,却没想到不过几秒,通话已被人接起。

    “想好要回来了?”对面中气十足的声音在厨房里响起。

    是久违了的声音。

    江秋不由得扬了嘴角,想笑他压低了嗓子故作深沉,却还是正经喊了句:“老师。”

    对方从鼻尖哼了声:“你还认我是你老师?”

    江秋没有反驳,只是道:“我有件事想和您说。是关于您的。”

    “不回来免谈。”

    咔的一声通话被无情切断,江秋刚想说话却戛然而止。

    江秋失笑,无奈摇摇头。

    算了,明天再打吧。

    刚这么想着,微弱的铃声再度响起。

    屏幕上“岛田”二字赫然出现。

    江秋迅速将通话接起,学着刚刚岛田的样子,故意压低嗓子道了声:“喂。”

    那边明显停顿了一下才板正声音道:“好了,别闹了。有什么事要说?”

    到底是谁在闹啊?

    江秋收敛起笑容,将何氏策划画展一事一一告知。避开了苏扬私人的部分,将周津渡所言尽数转告给了岛田敦。

    “您对那张照片有印象吗?”江秋问。

    岛田没有立即回答,只是传来窸窸窣窣翻找东西的声音。

    良久,才回答道:“我大概记得。但三十年实在太久了,不知道还能不能找到。”

    江秋不由得叹了口气,心中燃起的那么一点希望再次被冷水浇灭。

    她知道,疑罪从无。但还是忍不住去想,如果真的是临摹却没有证据,又该如何是好。

    “这样吧,你回之前那间小屋看看。以前所有的照片都被我放那了。我现在在国外,短时间内回不去。”短暂的沉默后,岛田敦说道。

    江秋应下,又叮嘱了几句注意身体的宽慰话。

    在江秋以为岛田要挂断电话时,又突然听他道:“你真不打算回来了?”

    那声音有些别扭,好似打磨了很久才终于问出了口。

    “周六会回去的。”

    她还要回去找照片呢。

    “我不是说这个!我的意思是,你真不继续跟着我干了?”

    同样的话,江秋一年多前就听过。

    霎时间,她的脑海中浮现出了很多画面。

    有她突然和岛田敦说要回国时,他气愤的背影。

    有她坐上飞机后的茫然。

    有她回到老家时,那些人哭丧着的脸。

    她看到镜子里的自己不知所措,她看到自己坐在阳台上,从月明星稀看到朝阳东升。

    无助的情绪突然如潮水般涌来,她突然想哭了。

    “老师,我不知道自己到底要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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