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 章

    翻旧账

    在床上坐着的融玥,挺直了腰背,双手放在膝上,头上的盖头让她只能看到一双黑靴。

    这个距离,说明这靴子的主人此时就站在她边上,呼吸有些急促,不可否认,她有些紧张了。

    她与谢景延为数不多的几次见面都是在公开场合,谢景延表现的太过正常了。此时,在这烛光摇曳的红帐之下,融玥突然不那么笃信他不会把她怎么样了。

    谢景延看着面前端坐的人儿,思考了片刻,抬手掀了那盖头。

    与平日不施粉黛的样子不同,此时的融玥身着凤冠霞帔,瓷玉般的脸上多了红妆点缀,即便那脸看上去仍是冰冰的,却因她周身浓烈的红色多了几分妩媚。

    二人相顾无言。

    平王爷自然不知接下来的流程,那些被他遣散的嬷嬷自然再不敢靠近这新房半步。

    谢景延看到了融玥身旁的纸袋,猜到是都敏偷偷送来的。都敏被那群嬷嬷带回前厅,送了他几个大白眼。他领略到那眼神里的埋怨,所以他过来了。

    只是有些莫名的尴尬。

    谢景延在桌边坐下,看着桌上的酒杯,抬眼看了融玥一眼。

    融玥心领神会,起身来到了桌边,斟了两杯酒,拾起一杯递给了谢景延。

    “王爷,请。”

    宫里的嬷嬷在她的郡主府耗了一整日,除了教她规矩礼仪,还教了她身为王妃应尽的职责。

    在伺候谢景延这一条上,嬷嬷说:与王爷有关的事,她需事事亲为。

    那些嬷嬷在不经意间暗示融玥,这是太后的意思。她只需要稍加思考,也就明白太后对她的要求很简单:她要事无巨细的照顾好她的长孙。

    谢景延看融玥这般主动,有些诧异,迟疑了一下才接起酒杯。

    融玥瞬时红了脸,她以为谢景延急急来到这新房,为的是早早饮了这合卺酒,早早洞房,不是吗?

    谢景延看出了融玥的窘态,一时无言,酒杯已在手,便绕过了融玥的胳膊,饮了这象征着合欢的酒。

    谢景延的余光扫到融玥饮酒的姿态,她那闭着双眼一饮而尽的模样,很是决绝,很是隐忍,丝毫不见新妇该有的柔情与期待。

    她这是在怕他?

    谢景延冷脸喝了这酒,莫名有些不悦。

    今日一早,他便身着礼服到皇太后、皇帝、皇后前行三跪九叩礼。回府之后又带众人在王府张幕结彩,布置宴会所需。忙完后也便到了吉时,马不停蹄携銮仪卫众人,带着红缎围的八抬彩轿去接新妇。

    这一整日他基本上没有坐下,他那条伤退在席间就开始隐隐作痛。其实,他原可以什么都不做的。

    看到融玥这副心不甘情不愿的模样,那腿上的痛感似乎加剧了。

    “白柯,将食盒拿进来。”谢景延唤了白柯。

    白柯一进来便发现谢景延状态不对,他头上汗珠绵密,脸色不太好看,在烛光的照耀下。

    更显苍白。

    白柯对这样的谢景延再熟悉不过,他同情的看了融玥一眼。今夜是谢景延的大婚之夜,断没有他留下伺候的道理。

    放下食盒,白柯又不放心的看了谢景延一眼,对上谢景延警告的眼神,只好退了出去。

    “滚远一点。”

    “是。”

    白柯示意铃儿跟他一起滚远点。

    “吃吧。”

    谢景延是真饿了,他为了早点结束宴席,敬酒时一桌接着一桌,基本没有吃东西。

    融玥听话的拿起筷子,方才似乎又感受到了谢景延的怒火。只是这次,她不知道原因。

    二人安静的吃着,身边没有其他人,融玥也不客气,吃的很自在。她本想给谢景延夹菜,但想到他似乎不高兴,就没轻举妄动。

    菜很合她的口味,味道有些熟悉。在吃的方面,她不如都敏讲究,分不出个所以然。

    “好吃吗?”谢景延问道。

    这让融玥想起二人第一次见面,谢景延那句“喜欢吗?”,她抬头看了他一眼,说道:“好吃。”

    谢景延闻言,面色稍有松弛,只是腿伤的阵痛让他眉头不自觉的紧蹙起来。

    “王爷不喜欢这些菜?”融玥见状问道。

    “我?”谢景延顿了顿,看着融玥,颇为认真的答道:“我不是有口饭,能吃饱就行吗?”

    话一说完,二人不约而同轻笑了一下。

    这是翻旧账了啊。

    谢景延这笑竟有些轻盈,让融玥的紧张少了几分,注意到了他额头的汗珠。

    “你,王爷要是热,把外衫脱了吧。”融玥改口的速到快到谢景延没有反应过来。

    “好。”

    谢景延起身走到屏风后面,融玥突然想到了什么,跟着走到他身旁,本是想服侍他更衣,却不知该从何下手。

    头冠太高够不到,喜服外衣又颇为繁复,需得站到他正前方,手绕到他侧身,才能解开那些盘扣,实在过于暧昧。看到他腰间那些配饰,融玥眼神一亮,应该不用太费力便可以取下,也不用离他太近。

    这么打量一番,融玥觉得谢景延的身量当真是优秀,腰窄肩宽腿长,真是一副上好的皮囊。她想起了铃儿的赞扬,心下也不由认同,的确是相当好看的一个人,只是面色差了点。

    谢景延看她思索的模样觉得好笑,不知她跟过来作何。看融玥一番思索之下最后将手伸向了他的腰间,才明白她是想帮他除去腰间的配饰。

    融玥的手即将触及他腰间,谢景延淡淡说道:“不用,你接着吃吧。”

    融玥咻的收回手,回到桌边,长吁了一口气。要她突然去伺候一个男人,还真是有些强人所难。

    她其实已经吃饱了,只是想到接下来的环节,还是坐在桌边更稳妥。

    “吃饱了?”谢景延换完衣服回来,看融玥放下筷子,问道。

    “嗯。王爷您慢用。”融玥诚实说道。

    “喂不饱你,你那好朋友都敏怕是不会同意。”

    又翻了一笔旧账,融玥汗颜。

    “不会的,我真的吃饱了。”融玥认真答道。

    她这种人不擅长玩笑,但是对一些揶揄也不会觉得尴尬,实话实说是她最大的优点。

    融玥就在一旁坐着,看谢景延吃饭是有些赏心悦目的。就像男子喜欢美人,女子看到好看的男人也愿意多看两眼的。

    只是细看下,谢景延的眉头还是没有舒展。他那紧蹙的眉心像是绝美画卷上的一道褶皱,让她这位观赏者想去抚平了它。

    而谢景延扶着腿的那手上青筋暴起,似乎在忍耐些什么。

    融玥有些不好的预感,那些嬷嬷说过,谢景延的腿伤一直没有痊愈,偶有发作的时候,让她仔细伺候。

    只是融玥没有胆量问他,这腿伤是他禁忌。

    “看够了吗?”谢景延放下筷子,抬起双眸,盯着这位手托腮的少女,问道。

    谢景延感受到融玥注视他的目光,奇怪的是,他并不反感。自从他腿伤了之后,简单的站立行走对他来说已是需要付出极大的努力。

    他极其讨厌别人的打量,尤其讨厌别人盯着他的腿,那些打量过后露出的怜悯之色,让他反感至极。

    “嗯。”融玥蓦然被谢景延这么一问,不好意思的低下头。

    “看够了就去更衣吧。”

    她戴那凤冠是很好看的,穿这身喜服也是美的,只是看她托腮的样子,那冠看着要将她的小脑袋压倒了。

    “哦。”

    该来的还是要来。

    融玥叹了一口气,去屏风后面摘了凤冠,屋里没人伺候,她自己脱去那喜服花了好些时间。好不容易换上了睡袍,又犹豫了一会儿才出来。

    这睡袍,当真是睡觉用的袍子,就只一层薄薄的轻纱罩在一层红色丝绸之上。那丝绸滑滑的,松松垂垂的,将袍下之人的玲珑有致的身材勾勒出来。

    融玥红着脸低着头走了出来,抬头却并没有见到谢景延,如释重负。慌忙之下连忙转身上床,盖好被子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

    好险,亏了他没看见她这身装束。

    融玥捂着红的发烫的脸,将头埋在了枕头里。她精神高度紧张了一天,想了没一会儿便睡了过去。

    谢景延再回来时,看到就是一个规规矩矩盖着被子,只露出一个小脑袋的融玥。黑色的如瀑布的头发铺满了枕头,本身占地不多的人,却因这秀发占去了半张床。

    竟有人能在他的寝殿里睡得这般香甜,实在是难得。

    新房只有这一张床,棉被自然也是一床,谢景延只褪了外衣,合身躺在了一边,就这么睡过去了。

    一夜无梦。

    没有人追杀他,没有不见底的深渊,没有耻笑声围绕他,没有人围观他。黑夜于他实在可怖,他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平静的安睡一夜。

    这过分的平静让白柯怀疑,新王妃是不是给王爷下药了。他屡次想要破门而入,一探究竟,只是一想到这是王爷的洞房之夜,又却了步。

    谢景延睁开眼那刻,他的胳膊正搭在融玥的腰上。她真是太单薄了,隔着厚厚的棉被,谢景延都可以感受到她的骨头。

    他没有动,也没后将手拿开,有些不可思议的看着融玥的后背。她看起来睡得比他还要安稳些。

    过了一会儿,融玥翻了个身,睡眼惺忪的双眼,对上了一双深邃的眸子。

    猝不及防的一幕让她睁大双眼,迅速转过身去,却不敢将他的手臂拿开,那沉沉的臂膀随时可以让她动弹不得。

    谢景延抽走了手臂,起身下床。

    融玥闻声赶紧跟上,她还记得今日要跟谢景延一起进宫谢恩,没道理谢景延起来,她还躺着。

    只是她忘了她穿着的睡袍,随着一股寒意侵遍她的小腿,她才有些慌乱的背过身去。

    她确认谢景延看到了,她看到了他眼神中一闪而过的异色,还有些说不清楚的意味。

    谢景延也随即转过身去,丢下一句:“我去沐浴。”离开了新房而去。

    他是真去沐浴了,冷水浴。

    躺在床上时,他并无什么想法。

    谢景延见过的美人很多,比她狐媚的有,比她端庄的也有,狐媚与端庄皆俱的也有,让他心动的却没有。

    但看那人只穿一层薄绸站在他面前,虽是只看了一眼,心却有些悸动了。方才他是想过将她抱回那锦被之上,好好补上一个洞房花烛夜的。

    为什么没有那么粗鲁待她,他也不知道。他只好来冲个凉,冷静下。

    白柯在外等了许久,眼看要到进宫的时辰了,硬着头皮喊了一声。

    “王爷,时辰不早了。”

    “嗯。”

    片刻之后,谢景延换好了朝服,来新房接融玥。融玥也已换好了亲王妃的朝服,看他来了,便向他走了过来。

    谢景延的脸色却在看了她一眼后,肉眼可见的阴沉下来。

    “谁给王妃画的妆,站出来。”他冷冷问道。

    融玥不解,她这妆浓淡相宜,看上去十分典雅,配她这身正式的朝服再好不过。她片刻前还十分满意,因她只带了铃儿进府,正缺一个擅长妆扮之人,因此她还赏了给她上妆的婢女。

    那婢女闻言,战战巍巍的走了出来,轻声应了一声:“回王爷话,是奴婢。”

    “拖出去,杖毙。”

    杖毙!

    融玥以为自己听错了,正要询问,一旁的白柯却已经示意身后的侍卫将那婢女拖了出去。

    “王爷饶命,王爷饶命啊。王妃救我!”

    那婢女还未来得及说更多便没了声音。

    融玥疑惑的看着谢景延,他此时的行径倒是与传说中的阎王形象近了几分。一旁的铃儿早已吓得发抖,她在融府这么多年,别说杖毙,就连仗刑都没见过。

    “你,去给她重新画。”谢景延指了另一个婢女,说道。

    平王府先前并没有女侍,为了迎接王妃,才选了二十名女婢入府。刚被指那个婢女也不觉得融玥的妆面有什么问题,只是直觉告诉她,必然是哪里碍了这位阎王的眼。

    她眼尖的发现融玥右眼角下面有一颗泪痣。

    莫不是王爷不喜女子面上带痣?她顾不上太多,不管是不是如此,为了活命,只能一试了。

    她拿起粉正要去盖那个痣,却发现这痣是点上去的。

    心下已了然,应该就是这痣的问题。她熟练的用小拇指将那颗能夺命的痣擦了去,又轻轻补了些粉,铺了一层淡淡的腮红,退到一边。

    看上去与先前并无多大不同,谢景延却真的没再言语,婢女见状长舒了一口气。

    白柯将那婢女的尸体拖了进来,她嘴里叼着一团布,她那血淋淋的后背,瞪大的眼睛,显示了她方才的痛苦程度。她头上还带着融玥赏的那根簪子,就在刚刚,她笑着说:谢过王妃。

    “这里是平王府,你们的主人只有她和我。记不住这一点的,犹如此女。”谢景延说罢,便转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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