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要抢着吃才香。

    林奶奶煮的一大锅莲子银耳汤被林小稻和谢鹤云瓜分干净。

    好不容易拦下在桌上打架的兄妹俩，林奶奶承诺起早又去采来莲蓬。

    抱着一大捧莲蓬回来，在路上和同村人打了声招呼，聊起突然来村里的谢鹤云，林奶奶难得展颜笑了一瞬。

    村子里面没有什么新鲜事，哪家多了个蚊子左邻右舍都一清二楚。

    她瞒得紧，可谢鹤云这么大个人瞒不住，林小稻还整天炫耀来林家的小哥哥。村里人话里话外都在打听谢鹤云的来处，还有想歪的，问谢鹤云是不是林奶奶儿子在外面生的小孩。

    自打他来到溪云村，这屋子平白闹腾欢快许多。

    林奶奶深深叹了一口气，要是小稻真有个哥哥就好了。

    林家这一辈，和林小稻同龄的兄弟姐妹并不多，她从小爱玩爱闹，鹏子那几个男生都是爱玩的，起初并不耐烦理小稻这个小不点。

    等林奶奶关注到这点，开始着急的时候，小稻已经靠自己打破孤立，不知道怎么回事，鹏子他们就开始带着小稻玩，和村子里的玩伴打在一起。

    一群小孩横行村里，三天两头就有人上鹏子家告状，鹏子爸爸抄着竹竿打得鹏子满村跑，但林小稻很乖，从没人来找林奶奶，让她好好管教孙女。

    她总担心林小稻没有父母，会被村里其他小孩欺负，有个哥哥能带着她，护着她就好了。

    想起在外面不回来的儿子，林奶奶狠狠啐了一口，仿佛要把数年的恩怨都吐到那不知道在哪的儿子脸上。

    她缓了缓胸口郁气，小心推开门。

    吱呀一声。

    屋子里面的门也开了一扇，出来的却不是林小稻。

    谢鹤云蹑手蹑脚起来，碰巧和回来的林奶奶打了个照面。

    他做贼一样，目光下意识往林奶奶身后找。

    没看见熟悉的小小人影缀在奶奶腿上，他不动声色地直起身子。

    林奶奶看他古怪的动作，一下子明白过来，“小稻还在屋里睡觉，没跟我出去，你今天起这么早？”

    谢鹤云清了清嗓子，声音放得很低，“我想单独去小卖部打电话，担心小稻知道又要和我闹。”

    他一脸无奈，像是完全拿林小稻没办法，还真有点做哥哥的样子。

    林奶奶关切问：“你身上有钱吗？”

    她边说话，边从裤兜里拿出几块零碎钱。

    谢鹤云推了推，没要，“不过就和家里人打个电话，我手里还有些钱。”

    林奶奶知道他或许要和父母提林家的事情，不知道怎么开口，只好沉默。

    穿堂的风正好在谢鹤云指间拂过，吹得他短袖微微鼓起，腰上那一块有个硬币大小，深浅不一的斑点。

    他收回余光，突然浮上来个古怪的想法，林小稻手劲真大，昨天早上她一定又气又急，还不能找奶奶帮忙，担心被骂。

    现在才想起来，那会她眼圈微红，说不定是急得掉眼泪。

    林奶奶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放松，嘴唇翘起，像是高兴起来，又看了他两眼。

    谢鹤云泰然自若的将脑子里那些乱七八糟浮出来的想法扫得一干二净。

    食宿费林奶奶收的心安理得，显然意外的是谢家临时提出来的资助。

    偏偏林家太穷了，她们很难拒绝这种帮助。

    谢鹤云内心十分清楚林奶奶此刻的顾虑，谢家资助的事情，她出于私心，没有和小稻说清楚，是并不想让林小稻过于依赖外人的帮助，还因为林家人的自尊心。

    但是眼下，这似乎是最好的办法了。林小稻说过，她爸妈会寄钱回来，可看林家一老一小的生活状态，谢鹤云觉得这钱究竟有没有到林奶奶的手，似乎还有待商榷。

    林奶奶将莲蓬放在门口，在原地转了圈，走动时背有些佝偻，悄悄锤了捶腰。

    这更让谢鹤云看清楚，她已经是个上了年纪的小老太太。

    如果她衣食无忧，这个年纪或许会上老年大学，会在晚上和老姐妹一起跳广场舞，儿女们会出钱跟着旅游团看遍山河。

    可她还埋在土里，等待用收成换来林家的花销。

    “小鹤，”林奶奶喊完人，张了张口。

    贫穷让她开口，又让她难以启齿。

    谢鹤云什么都没说，他拿了一朵莲蓬，剥了莲子慢慢吃。

    “奶奶，我走了，等会帮我糊弄下小稻，别让她跟来。”

    林奶奶哽咽着，郑重说：“小鹤，我不知道该说什么，真是谢谢你。”

    谢鹤云被林奶奶的泪水弄得手足无措，尴尬地站了会。

    林小稻还在屋内熟睡。

    不知道外面两个人达成了某种一致的默契。

    谢鹤云想他和林小稻的相处，她其实并不在乎这些，也没有林奶奶想得那么娇弱。

    十来岁的小姑娘，都是家里的中心，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只要撒娇耍赖，什么都能得到。

    林小稻不是。

    她早已学会委曲求全，不会把自己的情绪放在世界中心，原来前面是林奶奶，现在暂时多了个谢鹤云。

    她敏锐地觉察到谢鹤云对林家的重要性，若无其事地将所有小脾气都憋回去。

    林小稻太懂事了，但这对她自己而言，并不是件好事。

    这是被生活捶打过无数次，经历过无数失望绝望，被迫抓住一缕希望的人，才能懂得的道理。

    林奶奶已经飞快恢复冷静，她独自支撑林家十几年，是个倔强坚实的小老太太。

    祖孙两人身上那股脆弱又冷静的劲，同出一源。

    “快去快回，我和小稻在家里等你回来吃莲子粥。”

    谢家承诺的钱，林奶奶不想要，可一想起，等小稻上大学的时候，她已经老得走不动路，说不准未来还有什么意外发生，到时都要落到她的小稻肩膀上。

    小稻的父母不靠谱，指望不上，眼前有个机会，给小稻上道保险。

    对谢家来说，或许只是分厘毫末，对林家来说，却是沉甸甸的未来。

    她望着谢鹤云渐渐消失的背影，坐在门口，弯着腰开始剥莲子。

    这条路，谢鹤云走得很熟了，从晨曦走到天光大亮。

    打电话的时候，谢鹤云又想起林小稻一脸认真说要养他的样子、

    和老谢抢人，还要用老谢赞助的钱养他。

    林小稻很会谈条件。

    真是羊毛出在羊身上，比他爸爸还资本家。

    他直接给老谢打电话，第一遍那边人没接，很有耐心地拨了第二遍。

    顺便抬眼看了看墙上挂着的时钟。

    星期六，爸妈应该在家休息。

    谢尧终于看清楚来电区号，接了电话。

    谢鹤云沉稳地喊：“爸，我是谢鹤云。”

    谢尧同样沉稳：“找我有事？”

    父子两人同时陷入沉默，搞得像什么电话接头仪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