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小稻瘪了瘪嘴，趁着谢鹤云无聊看花的时候，从柜子里找出来个饼干桶。
饼干桶有她小腿差不多高，桶身大红色，外面是团团花开富贵的造型，颜色看着就很喜庆 。
这桶在林家资历很深，年岁应当和林小稻差不多，侧面开始掉下一片片漆。
林小稻擦干净，倒了水在里面，将荷花按照谢鹤云整理好的形状，妥善放进去。
谢鹤云侧身坐在门槛上，这姿势平常人做来是很别扭的，但他随意任性，少年姿态流畅，显得这里好像不是山村里某个老房子，而是给他布的背景板。
他不合时宜地笑出声，顿时惹来林小稻的怒视，打乱刚刚的宁静。
此时，谢鹤云再度确定，林小稻的审美就是大红大绿，大雅大俗。
颜色越多越好，越浓越好，没有比这个百花锦簇，花开月圆的饼干桶更合适的了。
他扶住额头，看着林小稻将那荷花摆在窗台上，与她的仙人球、他折来的红李子摆在一排。
还真是，出奇的和谐。
林小稻扭回头，十分嘚瑟等待谢鹤云的表扬。
谢鹤云顿了顿，目光扫过参差不齐，红蓝黄绿的花罐子，最后落在柔媚的荷花上，总算能说出一句赞扬来，语气无波无澜：“不愧是小稻选的，挺好看。”
林小稻坐回门槛上，开始说她今早下水的壮举，与水草缠斗时是如何聪慧机智，沾沾自喜于好运气。
“我从小运气就很好，以后说不定能中大奖。”
谢鹤云不知道林小稻从哪得来的结论。
她在他耳边叽叽喳喳地，总也不嫌烦。
谢鹤云坐在她对面，曲着一条腿，不动声色听她讲故事。
她能将所有普通的故事都说得波澜丛生，也能将惊险的故事说得平平无奇，是一种独属于她的天赋。听到她差点被水塘底的枝蔓缠住脚，谢鹤云自然能听出里面的危险，脸色越来越沉。
每年下水出事的人那么多，溪云村又很偏僻，万一林小稻真出事，在池塘里溺水，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叫林奶奶怎么办。
他叫停林小稻的说书时间，严肃道：“林小稻，以后不许单独下水。”
上次见谢鹤云露出这种情绪，还是初见，他故意拿出来架势来要吓她。
林小稻嘻嘻笑，摆明没将谢鹤云的话放在心上，她已经基本摸清小鹤哥哥的脾气，他吃软不吃硬，有时候又心软地一塌糊涂。
直到谢鹤云的眼睛变得幽深，眉头紧皱，目光越来越有压迫力，看起来比弄脏他的衣服还要生气百倍。林小稻歪头看他，像察觉到危险的小动物，竖起警报，保证脱口而出，“我发誓，这个暑假再下水一定带着你。”
为了显示郑重，她特意举起三只手指。
林小稻以为他是要她带着玩？
谢鹤云正要和她分辨，让她认识到这件事的重要性。
林小稻突然起身凑过来，直冲冲喂了一颗莲子给谢鹤云，“我没事，别担心啦，好吃吗？”
她亲手摘的莲蓬，亲手剥的新鲜莲子，最新鲜不过。
察觉到她的目光还在盯着这边，谢鹤云抿着唇吃掉。
林小稻是个没心没肺的，笑意晃人眼。
苦涩的莲子心已经被她去掉，剩下的果肉清甜鲜嫩。
她剥了三小盘，慷慨地分了谢鹤云一盘，另外一盘留给奶奶。
谢鹤云吃的时候，心里时不时浮现起她嘴边哼唱的那几句山歌……
林奶奶被林小稻叫出来，祖孙两人是今年夏天第一回吃莲子。
“小馋猫，怪不得今天起得比我还早。”
她亲昵地拍拍孙女的脑袋，“再去剥点，我给你和小鹤煮冰糖银耳莲子羹吃。”
林小稻强行喂林奶奶几颗，振振有词，“奶奶先吃，都是我剥的，等会就不新鲜了。”
林奶奶吃下去两三颗就摆摆手，“好好好，我吃够了，剩下的小稻吃。”
谢鹤云低头看林小稻盘里的莲子，她为了去掉莲子心，保留莲子的完整饱满，用了些巧劲，他来试，只能将那些小玩意分成好几瓣。
林奶奶和林小稻说上几句话，回厨房去了。
谢鹤云抬起头，看着林奶奶欲言又止地模样，若有所思。他捏了三四颗莲子在掌心，起身跟在林奶奶后头，低声问：“您是不是有事找我？”
林奶奶看外面专心对付莲子的林小稻，带着谢鹤云到厨房门口，脸上似忧似喜，复杂得难以形容，“刚刚村里人找我去，说你们家愿意继续资助小稻上中学，直至她完成大学学业，包含这期间所有的生活费和学费。”
她声音里有些激动，“这事你知道吗？”
短暂思索，谢鹤云皱眉，然后坦然回答：“我不清楚。”
谢家的事情，他一向不怎么关心，林奶奶对这件事有忧虑他也清楚，毕竟天上掉馅饼，正好砸中人的概率太低。
谢鹤云尽力安抚奶奶，痛快说：“我都在这里了，既然他们要给，您就放心拿着吧。”
他还没满十八岁，在大人眼里，不过是个正在过暑假的小屁孩，可站在林奶奶面前，语调沉稳，让人有十足信服力。
林奶奶是个老实人，一辈子平平稳稳，连彩票都没买过，她犹豫着，“这对林家来说，当然是件大好事，就是和当初说好的不太一样……”
谢鹤云似乎知道她接着要说什么，伸手示意，“好歹小稻叫我一声哥哥，这笔赞助，就算是我爸妈给她的见面礼。”
要是让林奶奶知道，她惶恐的事情，和外面晾的衣服差不多价格，早该把林小稻拎过来了。
谢鹤云心内摇摇头，将剩下几棵莲子吃完。
他突然顿住，林奶奶以为他还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说。
不料，听到他似乎是不好意思地提问：“我刚才听到林小稻在唱一首山歌，有什么荷叶莲子的。”
林奶奶听他一说就想起来，暗中松了口气，笑眯眯说：“是我们溪云村小孩从小就会唱的儿歌，采来一朵莲，莲叶何田田，莲子清甜甜，莲藕滚圆圆，莲花水涟涟。”
就知道，什么情郎不情郎的，是林小稻自由发挥。
准是最近她看的电视剧里面乱七八糟的台词。
谢鹤云心不在焉地想着事情。
林奶奶脚步转了转，问谢鹤云：“小鹤，你有什么想吃的，我晚上给你做。”
谢鹤云和林奶奶对视片刻，轻松笑笑，“您做的我都爱吃。”
他颇有些后怕地补充：“除了折耳根。”
林奶奶看着谢鹤云走回去，坐在林小稻身边，脸色凝重地看两人的相处，片刻后，心事重重地走回厨房。
她脚步慢了些，也因此听见谢鹤云在和林小稻的对话声。
谢鹤云冷淡地说：“林小稻，明天和我去趟小卖部，空口无凭，得让谢家把合同送过来，签字画押。”
林小稻头也不抬，“什么是合同，你要干什么？”
谢鹤云板着脸，威胁道：“合同就是我和林奶奶约定好，以后就你再下一次水，就抽你一顿。”
林小稻知道他刚刚和奶奶说完悄悄话，犹疑看他，“奶奶真这样说过吗，不会吧……”
还是谢鹤云没绷住，被林小稻认真的样子逗笑起来。
“谢鹤云，你又骗我！”
正巧林小稻自觉前面的事情顺利解决，已经翻篇了，她又恢复神气，摘了两三朵莲蓬，正大光明指使谢鹤云，“快来帮我剥莲子，下午炖汤喝。”
林小稻突然左右看了看，低声说：“要是你回不去，就留在溪云村，我会好好照顾你的，我和奶奶可以养你。”
谢鹤云骤然大笑起来，他的大长腿无处安放，笑得身体打晃，在门上轻撞几下，“林小稻，真是，谢谢你了。”
林小稻看他莫名其妙地笑，她听到他和奶奶对话提到谢家，猜测是他们家出了什么问题。
薄薄的门经不住他撞来撞去，不过她还是很大方地原谅了他，“放心吧，我会养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