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早上醒来，房间里安静地谢鹤云无所适从。

    耳边不仅没有林家祖孙时断时续的说话声，家禽们的叽喳叫声也听不见，内外一片宁静祥和，像回到了庆城的家里，还怪不习惯的。

    谢鹤云坐在床上，恍惚生出身处何处的错觉，懵了好几秒才适应过来。

    心想林家祖孙这么早就出去，林小稻居然没跑来故意吵醒他，真是有些反常。

    然后他收拾好出房间，正好看见一只坐在门口的乖巧林小稻。

    林小稻侧身坐在门槛上，身子松松往后靠着门板，低眉垂眼，腿上抱着一捧莲蓬，在很认真的剥莲子。她时而嘴唇微动，凑得近了才能听见一两个字的隐约歌声。

    语调欢快，应该是溪云村本地的山歌。

    “采来一朵莲，莲花似翩翩，莲子清甜甜，送给那个情郎哟……”

    林小稻唱歌的声音软绵绵的，甜润悦耳，不像平常说话时夹枪带棒，不过她好像不记得歌词，谢鹤云站着听她哼了半天，反反复复就是这么几句，调子都不带变的。

    不过，谢鹤云听清歌词后皱皱眉，她知道情郎是什么意思吗？

    谢鹤云抱着手臂，目光渐渐往下移，盯着她摇头晃脑地唱歌。

    等着她什么时候能从自己的歌声里出来。

    林小稻终于抬头看见谢鹤云，似乎被突然站在眼前的人吓了一跳，嘴巴张大，呆呆看他。手指却还在用力，正在剥的莲子蹦了出来，骨碌碌滚到地上。

    她连忙弯腰去捡，露出身后的东西。

    身后的报纸上放着一把莲花，粉莲娉婷，青荷含苞，高低错落袅袅姿态，新鲜地挂着水珠。

    林小稻清了清嗓子，老实把那把莲花拖到谢鹤云面前，“送你，给你赔礼道歉。”

    谢鹤云刚准备伸手去拿，隐约觉得不太对，林小稻这低眉顺眼的模样可不常见，左脸挂着心虚，右脸写着讨好，就差把又偷偷干坏事几个字说出口了。

    他环视一圈，目光突然凝住。

    昨晚被林小稻拿走的短袖正湿哒哒地挂在衣架上，滴落下三四滴水。

    谢鹤云视线在林小稻和短袖上拉扯几下，林小稻眼珠子滴溜溜转着飞快，看着有些理亏的样子。

    他慢慢迈着步子，走到衣架底下详细看，短袖油污的颜色都不一样，像是用力搓洗后的褪色，那块的痕迹更加明显。

    谢鹤云皱眉，正好抓住林小稻偷看过来的目光。

    他盯住林小稻片刻，双手插兜，一脸不爽走到她跟前。

    林小稻眼神忽闪，不敢直视谢鹤云。

    眼看着躲不过。

    她放下莲蓬，双手合掌，低头认错飞快，“小鹤哥哥，对不起！”

    谢鹤云板着脸看她，他高高个人，严严实实挡住她的视线，等她解释。

    林小稻突然灵光一闪，可怜巴巴地提议：“我可以在你的衣服上面绣朵荷花挡一挡，会很好看的。”

    这个补救措施完全出乎意料，谢鹤云挑眉质疑，扫了林小稻一眼，不怎么相信，“你会绣花？”

    林小稻差点要跳起来举手立誓，“我可以学，沈老师一定会！”

    谢鹤云心里憋笑憋得厉害，未免让林小稻看出来，努力肃着脸，微微垂眼旁视，看着有些失望。

    林小稻手足无措，见他看起来真的很喜欢那件衣服，连忙认真说：“让我试试。”

    她算了算小猪存钱罐里面的钱，咬咬牙，话说出来就有些心虚气弱，“万一补得难看，大不了，以后我赔给你！”

    谢鹤云面上装作纠结，实际看着林小稻纠结起来脸皱巴巴的样子，心里止不住的笑意流淌出来。

    少年人眼神透亮，有风吹过他挺直的脊背，带起一阵快意。

    好不容易让林小稻好好吃瘪，谢鹤云便故作考虑片刻，在她焦急的目光里点头，“林小稻，再给你个挽回的机会。”

    林小稻松了一口气，终于笑起来，“我听说沈老师刚回家，等她回村子了我就去。”

    谢鹤云这还是从她口里听到又一个陌生人的名字，不经意问：“沈老师是谁？”

    林小稻提起沈老师，眼睛里冒出光亮，看起来很喜欢她，恨不得蹦到谢鹤云耳边介绍那位老师，欢乐地说：“沈老师是我们的语文老师，她会的东西可多了，会画画会绣花，去年还给我送了条围巾呢。”

    她眼底藏不住对沈老师的孺慕之情，还替人骄傲上了。

    谢鹤云眼皮撩起，瞧她替人高兴的得意劲，胸中闷哼一声，“哦，你这么喜欢沈老师，她对你这么好啊？”

    林小稻快要手舞足蹈起来，可见对沈老师是真心，“当然，我可是最乖巧，最讨沈老师喜欢的。”

    谢鹤云不置可否，林小稻不见得是最乖的，但一定是最会撒娇的。

    林小稻又嗳了一声，手指习惯性戳了戳沈庭光的侧背，“沈老师也是从城里来的，说不定你们认识！”

    谢鹤云点了点她的额头，将她推得微微往后仰，笑着说：“林小稻，你知道庆城人口有多少吗？”

    林小稻摸了摸额头，现在只记得她最爱的沈老师，“沈老师人很好的，你一定要见见她。”

    谢鹤云失笑，从她怀里拿走荷花，拿了剪子剪好根，就放在水桶里养着。

    林小稻突然从他手臂里偷偷拿走一根紧闭的荷花苞，也不知她是怎么弄得，手指纷飞，将莲瓣折叠成一团，花瓣柔粉清雅，和中央簇拥的嫩黄色小莲蓬相映成趣。

    她拿着那一枝，打乱谢鹤云摆好的花，非要放在那捧花的最中间，欣欣然望着他，“想学吗？”

    谢鹤云干脆拒绝，“不想。”

    果然，林小稻生气地哼哼两声，抢走他面前的荷花，在他眼皮子底下，一连叠了好几个。

    最后，林小稻插好那些明显更别致好看的折叠荷花，碰了碰他的手，挑眼仰脖看他，因为欣欣然的笑意，脸上都亮了些。

    谢鹤云也拿了枝，有模有样折着花瓣，放在林小稻的荷花边上。

    看着他学会，林小稻尾巴都要翘起来，“我教得好吧。”

    谢鹤云嗯了声，和林小稻一起将那些花瓣都折叠起来。

    林奶奶从外面回来，看他们俩头都快凑在一起，稀奇地看了看突然变和谐的两个小孩，余光注意到水桶，随口道：“小稻，小心点，等会把水桶收起来。”

    林小稻一口答应下来，可把那些荷花放在哪里犯了难。

    她大早上下水塘去摘得，费了好大功夫，舍不得扔。

    林小稻偏头看谢鹤云，他却专注看着花，如玉的手指拨弄着那些花蕊，唇角噙着淡淡的笑意。

    她心想：连歌也不听了，他大概是真得很无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