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来，傅盛不顾茶汤滚烫，喝了大半碗，才缓缓说来，“大家都知我是一个打猎的，经常穿梭于山林之中，这林中大部分野物我都见过，但今日还是头一回见到了一头白色的鹿。”

    茶馆的艾叔也过来凑热闹，“嗬，是稀奇啊，白色的鹿还是头一回听说，但也不至于要压惊吧？”

    “是啊！”其余人纷纷附和。

    “且听我往下说，”傅盛继续道：“这鹿通体雪白，就连它的角也是白色，最近阴雨天，林子里连一丝阳光都没有，但这白鹿周身隐隐似在发光，圣洁无比，就，就好像是一头仙鹿似的。我觉得实在太稀奇了，没敢伤害它，就轻手轻脚地猫近一些，想看仔细一点。可你们猜怎么着？”

    “怎么了？”众人齐声问。

    “就在我离它一丈远外时，它突然说话了！”

    “什么？说话了？鹿怎么可能会说话，傅盛你小子别拿我们寻开心。”

    傅盛一张脸煞白煞白的，端着压惊茶一口又一口，烫也不管了。

    艾叔：“你们瞧他脸都吓得白了，他也不是个嘴上胡说的，怕是真的！”

    有人好奇问：“你倒是说说，那头白鹿说了什么？”

    傅盛面露忧色，也不说话。

    众人急死了，“你倒是说啊！”

    茶馆的艾叔道：“傅小子，你说，便是有什么不对，有艾叔在呢。”

    傅盛叹了一口气，缓缓说道：“那一头白色的仙鹿说，我遇见它，乃是我的福气，它行善一回，能积累功德，早日飞升成仙。随后告知我，咱们十里村，不，是这方圆百里、千里甚至是整个汉阳道，将会被滚滚洪水淹没，届时农田、房屋一切平地上的事物将都会被洪水冲走，包括来不及躲避的人，洪水将持续一月有余才会退去。”

    他说着，向茶馆外看去，外面一片阴雨连绵，好似天上出现了一个窟窿，天水不停地往人间灌，

    话说出来可能只有三分可信度，可在场的众人不是瞎子，看得见四周的情况，这雨已经连着下了一个多月，村民们的农田早已蓄满了水，庄家都泡坏了，就连附近河道的水位也涨到了近五十年来水位最高，这雨若再下下去，超过防汛水位线那是迟早的事。

    “不能吧，”仍有人心存侥幸，“你怕不是在深林里转了太久，中了瘴气，所以才出现了幻觉？”

    傅盛一副心有戚戚的样子，“便是我幻觉，我也宁可信其有，也不可信其无，这可是事关性命的大事。”他说着起身，扔下了一个铜板，与众人道：“诸位好自为之吧！为了我的家人，我也得准备起来。”

    傅盛一离开，茶馆里就炸锅了，众村民纷纷发表自己的想法。

    “这不是危言耸听吗？叫官府的人听了去，必是要抓进牢里的。”

    “什么危言耸听，不是你们非要听，人家才说的？”艾叔呛声道：“你不信便是了，说那么多作甚？”

    “你们信不信啊？”有村民拿不定主意。

    旺儿娘和刘翠花互相使了个眼色，便默契地往茶馆门口溜，被眼尖的春花娘给逮住了，“你们俩这是往哪去？”

    众村民的目光齐刷刷向门口的两人望去，旺儿娘嘿嘿一笑，“回家做饭去。”

    “做饭？离晚饭时辰还远着呢，做啥饭呢？”春华娘毫不犹豫地戳穿。

    旺儿娘也怒了，“怎的？我去哪里还得跟你说？我想走就走了。”说罢，她拉着要好的刘翠花匆匆离去。

    大雨噼里啪啦地打在破旧的油纸伞上，旺儿娘又急又慌：“我瞧着这事不假，这可咋办哦！我们家这次的收成本就没收上来，家里都没粮了，若真发了洪水，岂不是等死！看来得快些把家里值钱的东西变卖了，趁着米价没上来，多买些存着。”

    到底是管着油盐柴米的妇人，瞬间想到了粮食可能会涨价。

    刘翠花道：“那赶紧回家商量，咱们两家一向要好，到时候肯定要互相帮扶，否则日子可不好过。”

    两人本就是堂姐妹，心自然是靠拢一块的。

    茶馆里的人迅速地散了，今日傅盛在茶馆说的话，也迅速地传遍了整个十里村，甚至还传递到了邻村那里。

    人毕竟都惜命，于是十里村大部分人都开始行动起来，开始想办法应对，当然还有小部分人秉着“世人皆醉我独醒”的心态，什么都不干，只忙着瞧别人的热闹。

    而开始应对的人，想出了各种各样的应对办法。

    有的舍不得自家的屋舍，便在房屋附近修建高高的围墙，想以此阻挡洪水。

    也有的将房屋修高，这样洪水即便淹过来，也淹不到屋子。

    大部分人还是选择了靠谱的办法，寻找高地，将家搬迁到了高的地方。

    在准备居所的同时，村民们也开始纷纷屯粮，发洪水的范围那样广，整个汉阳道都要被淹，这可不得了，粮食全会毁，不说长远的，便是短时间内，粮食也会飞涨。

    夜晚，青莲镇米铺的钱掌柜清理账本，发现近日售米的数量大幅度上升，并且接连几天米铺的货物都被买光，甚至最贵的米也不例外。

    钱掌柜向来对形势敏感，第二日只摆出了仓库小部分米，然后自己乔装了一番，去镇上其他米铺打探，结果发现每个卖米的铺子都挤满了前来买米的人，且都是往多了买。

    他拦下了一位刚买了米的大爷询问，“怎的家里有什么喜事？您一次性买这么多米？”

    大爷紧紧护着了怀里的米，生怕被抢了，面对钱掌柜的询问，表情冷淡，也不愿回答，抬脚就要走，还是钱掌柜反应快，从袖子里掏了银子塞给大爷。

    大爷这才道：“你还不知道吗？我们村的人都传遍了，说是此处马上要发洪水，而且要很久洪水才消退，众人为了自保，当然要囤粮。”

    “发洪水？谁说的？”钱掌柜看了看下了一个多月，依旧阴霾的天，说：“咱们青莲镇有百来年没发过洪水了吧，哪能听风就是雨。”

    “你爱信不信，反正是一头显灵的仙鹿说的。”大爷抱着米匆匆离开。

    钱掌柜心里对这话还存了几分怀疑，但就眼下这个情况，再多的米也不够买。他急匆匆地跑回自己的米铺，让伙计们赶紧关门停止营业，钱也不转了。

    如果仙鹿的预言是真的，那么粮食留在自己手里，才是最大的保障。

    商人的敏锐，让钱掌柜想到了更多，若真的是发生了特大洪灾，恐怕后续还会出现很多问题，他得早些打算起来啊！

    许宅，书房里许辰安坐在书案前，案上铺着一张只写了一半字的宣纸，手边上放着一碗泛着热气的莲子羹，还没有动过。

    他目光无起伏地看着面前站着的白水灵，道：“子不语怪神乱力，你这话莫要再讲，叫旁人听去了，恐生事端。”

    “我说的都是真的！”白水灵激动地道。

    就在刚刚，白水灵将一个月后会发生洪灾的事，全部告诉了许辰安。

    “所有一切东西我都准备好了，我已在山坡上选了一块还算平整的地，请了人盖房子，已经快盖好，粮食什么的我也已准备好。你信我的没错，我是你的妻子，又怎会骗你。”

    许辰安蹙眉：“梦里的事怎么能当真？你最近是太劳累了，该多休息一下。我会与母亲说一声，叫牙婆领人来，买两个婢女在家里差使。”

    “是真的！”白水灵怎么没想到，自己一切都准备好了，但许辰安竟然不相信她。

    就在这时，屋外忽然传来一声喊，“水灵，不好了！”

    听声音来人是金春花。

    许辰安修长的手执起搁置的笔，准备继续写字，眉眼冷清道：“家中来了客，你且去招待吧。”

    “我——”白水灵心中苦闷，但外头金春花的声音吵不断，她只能作罢，转而道：“相公，莲子羹我熬了一个时辰，你趁热喝。”

    然许辰安专注写字，手边的这碗莲子羹都凉了，也未动一口，他并不喜吃甜，但有段时间非常爱吃甜。

    笔尖顿了顿，宣纸上的字严谨工整，平整峭劲，一个晃神，手腕失力，笔尖触上宣纸，留下一个大的墨团，好好的一幅字毁了。

    那还是未成婚前，金铃儿隔段时间就会送一盒她亲手做的点心，是什么样的点心，都是根据季节来的，比方春天，是艾叶做的青团，吃起来有一点甜，但更多的是艾草的清香；夏天，是蜜桃酥、莲子糕；秋天是马蹄糕和山药红枣糕；冬日有桂花糕和绿豆糕。

    他已经有很久没有吃过这些糕点，久到已经戒掉了甜，变得跟从前一样不爱吃甜食。

    外间，白水灵将嚷嚷的金春花拉到院子的廊下说话，离书房远远的，不想自己与金春花的谈话被许辰安听见了。

    “你来做什么？”白水灵因着刚才的事，脸色不太好，语气也有些冲。

    显然金春花没空注意这些，她急忙地说：“外面都传疯了，水灵，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些什么，所以一连一个多月买这么多粮食囤起来。”

    白水灵心中一惊，“外面在传什么？”

    “你还不知道啊，外面都在传，说是有一头白色的仙鹿给了大家预言，说一个月后将会发一场特大洪水，淹没一切，让众人赶紧避难呢。”金春花猛地抓住白水灵的手，道：“水灵，你买了那么多粮食，可要帮帮我。”

    “白色的仙鹿？这是何物？”

    “总之这不重要，”金春花道：“我娘早就听说了，非不信。这些日子见村里的人都开始囤粮食，她这才急了，但是已经买不到粮食了，我家今年的收成虽然还行，但我家人口多，有部分粮食还要赋税，长久下来，恐怕是不够的。”

    “好了，别哭哭啼啼的。”白水灵厌烦地甩开了金春花的手，心中暗道：可恶！哪里来的仙鹿？！竟然抢走了她的风头，原本她打算在关键时刻，以自己做梦预言的方式将这场洪水宣扬出去，这样她就能顺理成章成为众人眼中的福运眷顾之人，让自己的名声更上一层楼。

    不过前些日子，因为金铃儿的缘故，改变了心意，准备只告诉小部分值得结交之人，如此金铃儿不知道，就没办法提前准备，到时候就能看金铃儿的凄惨下场。

    哪里想到这时半路杀出一只预言白色仙鹿来，可恶！所有的筹谋都在这一刻失败了。

    罢了罢了，如今时局已乱，便是金铃儿知晓，恐怕也来不及准备那么多物资，毕竟除了洪水这场灾难以外，后面还有更多的磨难在等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