埋骨

    沈厌就这么在蛮夷之地留了下来。

    只是,他虽然杀死了猛虎,却并未获得蛮族人的尊敬。

    他使不了刀剑,便学了蛮夷人嗤之以鼻的暗器,还借此收获了敌方首领的头颅。

    虽然乱箭又差点射中他的心脏,让他在床上躺了两月。

    血雨腥风中,沈厌的职位就这么一步步往上爬。

    虽然很多士兵依旧看不起他,觉得他瘦弱得连阵风都可以吹跑,却并不妨碍他们怕他。

    这个年纪刚刚及冠的男子,只用了两年时间,就爬到了众人之前想都不敢想的位置,成为了他们大王的心腹。

    明明两年前,他还只是个外人,一个落朝人。

    这个落朝人有着一颗比他们转得都快的脑子,以及一颗比他们都狠的心肠。

    先用离间、反间计帮他们大王收服了其他几族,壮大了势力。

    等粮草丰足了,就挥师南下,毁堤坝、挖河、放水淹城,一举淹死了数万大军、数十万民众,拿下了落朝的一大座城池。

    那是沈厌生命中最嗜血的一段时间。

    也是沈厌获得高位后,离死亡最近的一次。

    蛮夷人虽不喜他,但又觉得他确实有拿下落朝的本事。

    故此,沈厌在蛮族人营地中,也总是安全的,帐中随时灯火通明,帐外随时有人加急巡逻。

    可能是最近实在太顺利了,让他觉得夙愿达成就在眼前,沈厌难得没有再做噩梦。

    甚至闭上眼睛后,他竟真的生出了丁点的睡意。

    帐中的熏香让人昏昏欲睡,好像就要拖着他沉浸去那个复仇的梦里。

    忽然,沈厌一下察觉到了有什么不对劲。

    他快速地咬住舌尖让自己能勉强维持清醒,一边屏气伸手握住了枕头下的匕首。

    帐中还是静悄悄的,听不出什么声响。

    沈厌却觉得自己越来越困,意识也越来越沉重。

    终于。

    他听到了一丝声响,来源于自己的床下。

    声音窸窸窣窣。

    慢慢地,终于从床底下挪出,到了自己的床前。

    几乎瞬间,沈厌睁眼,想用匕首隔开胸前闪过的冷光。

    可浑身力道尽失,弯刀虽改变了方向但还是割在了他的腰侧。

    也就是这时,沈厌终于看清了面前的人:“是你!”

    沈厌几乎瞬间地下了判断,此人绝无与帐外士兵勾结的可能,他立刻朝帐外吼了一声:“来人!”

    帐外很快响起了士兵赶来的脚步声,与此同时的,还有面前女子更加疯狂的攻击。

    女子显然是已经将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一心只想杀死沈厌。

    沈厌前不久还尝了点她为庆祝大军胜利,特意给蛮族大王做的膳食。

    现在却已经可以肯定女子必是在里面加了点东西。

    沈厌没什么力气反抗,只能踉踉跄跄闪躲,身上不免还是多了许多伤。

    而这时,巡逻的士兵终于姗姗赶到,他们看着面前差点就要一弯刀割断沈厌脖子的女子,震惊道:“张妃娘娘?!”

    士兵们一拥而上将女子驾开,还因为女子无差别的攻击流了许多血。

    因为他们自身都没办法处理此事,只能传讯给大王,让他来裁决。

    可紧接着收回的消息是:大王睡沉了!

    沈厌听着下属的回禀,朝面前女子笑了笑:“这也是张妃娘娘的功劳吧?”

    说完,他也不指望女子能回答,就转头对着士兵交代:“张妃应是给大王下了类似蒙汗药的药物,无妨,把大王叫醒就是了。”

    于是,一刻钟后,大王怒气冲冲地来了。

    他甚至还没看沈厌一眼,就一巴掌扇在了女子脸上,骂道:“贱人!”

    张妃的脸登时就肿了。

    大王看着却仍不解气,又是一脚踹中了张妃的肚子,张妃顿时倒飞出去。

    大王俯视着地上那个前几日还跟耳鬓厮磨的女子,眼中再无任何柔情,只觉得恨到了骨子里。

    他只是第一次吃这女子准备的膳食,就能遭到如此暗算,若他之前就相信了这女人,对她放松了警惕呢?那莫不是坟头草都长三米高了!

    大王无比地感谢起了自己的高瞻远瞩。

    若不是以前在落朝皇帝那儿曾见过膳食前先银针试毒,觉得气派就保留了下来,今日说不定还真就……

    大王回想着今日种种,觉得心悸后怕的同时,也愈发恼怒。

    他一脚一脚地踹在女子身上,一边骂:“我平日待你不薄!你竟敢……”

    谁知,话还未说完,就被打断。

    女子明显是痛得狠了,可即使这样被拳脚相加时也没发出过痛呼的人,在听到这句时,竟一口血混着牙隔空喷在了蛮族大王的革靴上:“呸!你怎有脸!说这种屁话!”

    声音喑涩难听,像是许久没发过声似的,还因为痛苦有急促的停顿。

    可即使这样,众人也能明显地从她眼中,看出狰狞的恨意。

    众人哗然。

    毕竟!蛮族上下谁人不知!

    地上这女子,也就是张妃娘娘,在过去的五年里,明明就是个哑巴!

    大王明显也是因女子的突然发声而愣住了,可紧接着的,就是更强的怒意:“好啊!”

    他怒极反笑:“你装聋作哑就是为了今天是吧!”

    他一把抓住女子的脖颈强迫她抬起,再一下贯到了地上,“我让你装!让你装!”

    鲜血淌了满地,现在还在源源不断地流出来。

    大王俯视着面前那个明显已经出气多进气少的女子,像扔一团垃圾似的扔开,然后把沾满鲜血的手在胡服上擦了擦,朝一旁的侍卫交代道:“抬下去,找郎中来看一下,一定要让她活着。”

    大王说着,还回头看了地上的女子一眼:“我要让她活着,有感知地看到,自己被五马分尸!”

    侍卫领命而去。

    大王维持着友善的笑容走到沈厌面前:“爱卿可有事?”

    随即,他又瞥了瞥沈厌明显被划破的衣服,关怀道,“怎么会如此不当心,可要找郎中瞧瞧?”

    沈厌还在回想自己方才看到的那一幕。

    听到大王慰问,当即笑了笑,先是鞠躬表示了感谢,又是说自己并无无碍。

    等把人应付走了,他才捂着腰腹的伤口坐到了床上。

    口中不停地重复口型,还原女子被抬下去时,头偏向他这边,朝他说的话。

    终于,三遍后,沈厌知道了。

    那个死到临头都还在执拗地扭头盯着自己,一脸恨意的女子,用气声都要说的话。

    她说:“沈厌,你不得好死!”

    女子眼中的恨意浓得快要滴出血来。

    可到最后,她竟像是要哭了,她用一副不理解的样子问:“为什么?”

    为什么?

    女子用气声问。

    ——明明你是落朝子民啊……

    也就是在这时,曾经困惑沈厌很久的一个问题终于有了答案。

    沈厌终于后知后觉地想起,自己应该是受过这位张妃娘娘的恩惠。

    那是在他刚入蛮夷之地的不久。

    他虽留在了这里,却常被蛮夷人欺负,还因为要练暗器、练体魄,弄得浑身到处是伤口。

    蛮族人的伤药是不会随意用在他一个落朝人身上的。所幸他体质异于常人,伤势愈合速度比其他人都要快些,也没出过什么大碍。

    直到有次蛮族人跟其他族抢地盘,他腰腹被弯刀割伤,大夫只给他洒了一点劣质粉末就敷衍了事。

    鲜血止不住,一下又浸湿了细布。

    沈厌只能捂着伤,回到那个他经常练习的山丘。

    谁知道就在地上,他看到了一个瓷瓶,瓷瓶底下还压着一张纸条,上面歪歪扭扭地写着两个字:伤药。

    沈厌不信任何人。

    况且他在此处练习的事情,很多讨厌他的蛮族人都知道。

    可血流得太凶了。

    沈厌知道自己这样下去,只有可能死于失血过多。

    所以,沈厌拿起了那瓶药,倒在了自己的伤口上。

    这瓷瓶里的药,应该品质非凡。至少沈厌用了那瓶药后的不久,血流不止的情况就真的止住了。

    虽然之后又是高烧不退,又是伤口发炎,依然没了他半条命。

    但不可否认的是,若是没有这瓶药,他怕是已经命丧黄泉。

    之后这神秘人又给沈厌送过几次药。

    只是沈厌再未用过。

    自从那次沈厌腰腹受伤后,沈厌就已经吸取了教训。

    他学会了偷药、藏药,已经再没有拿别人药的必要了。

    况且,第一次没在伤药里下毒。

    那之后他习惯后的每一次呢?那人真的不会害他吗?

    为了防止习惯,沈厌索性直接将那丝可能性斩断在萌芽之前。

    神秘人好像读懂了他的暗示,在接连两次碰壁后,再未给他送过药。

    而沈厌,跟神秘人,也再未有过接触。

    只是偶尔午夜梦回,沈厌也会想起那瓶伤药。

    顺便好奇一下,那个人是谁?为什么要给他送药?他要如何偿还?

    ……

    现今,在时隔两年多后的今天。

    伴随着女子的质问声,沈厌好像一下知道了当年问题的答案——

    明明你是落朝子民啊……

    -

    张妃的五马分尸之刑即刻进行。

    因为郎中在给张妃看过后,已经断言人活不过明天,现在只是勉力吊着条命罢了。

    大王听完后,立刻宣布——

    张妃五马分尸之刑,立刻行刑!召所有官员士兵,前来观看!

    漆黑的夜里,四周燃着火把。

    女子被五匹马扯住。

    沈厌摁着腰腹上的伤口,没往城墙下看,倒是看向了天上没什么星星的夜空。

    血,又浸出来了……

    随着蛮族大王的哈哈大笑声,张妃香消玉殒。

    大王又用一句话宣告了她的后路:“来来来,一会儿把她扔山林里去,我要让野狼吃掉她的肉,让她尸骨无存。”

    沈厌就随着众人一起弯腰,一起说大王威武,然后在四周喧闹声中,拎着火把,追上了前去扔尸体的士兵。

    士兵见到他像是有点不敢置信。

    沈厌却冲着人微微一笑,说:“此女害我腰腹留伤,我必须亲自见证她的下场才行。”

    他又从随身荷包里抖出一点银钱:“两位也辛苦了,不如先去喝点酒。”

    二人回忆着沈厌从前睚眦必报的做派,也都啧啧两声,收下钱走了。

    于是,这空荡的山林里一下就只剩了沈厌一个活人。

    沈厌看着手上的黑布包,也不说话,就拎着那个装着尸体的大包裹,一步一步地爬到了山顶。

    周围静得只能听到烈烈的风声。

    沈厌一把将火把插进土里,打开黑布包,又从怀中掏出了针线。

    银针已有许久未用过,沈厌看到了上面点点的锈迹。

    这还是以前沈厌受伤时学来的技能,他总是用这针线,一针针地把那些裂开的伤口缝上。

    而现在,他又用着这针线,借着火光,把黑布包里女子的头、躯干、四肢一点点地缝合起来。

    直至,尸身勉强地拼凑出一个人形。

    沈厌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地上的女子。

    看了好一会儿。

    直至天边微光乍起,他才把女子的尸体放进了他刨出的大坑里。

    太阳已经升起来了。

    沈厌把泥土埋上,再未回头。

    只是这时若是先前被沈厌叫住的那两个侍卫在,那他们定会好奇:“诶沈大人?怎么扔个尸体,还把外袍都给扔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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