蛮夷

    走廊毕竟人多眼杂,在沈厌说完那句话后,落苏立马跟个领路的小厮一样,带着沈厌到了她的门前,替他推开了门,说了声“请进”,还顺便帮人倒了杯茶。

    那一刻,落苏觉得自己殷勤得就跟要对人图谋不轨的坏人一样。

    倒水也就不说了,还把茶水递到了沈厌的面前,说:“您请喝。”

    那副样子,殷勤得落苏自己都怀疑——若不是茶水是今早晨小二上的,早就冷完了,她怕是还要上嘴帮忙吹吹。

    沈厌可能也是被她这幅作态给恶心到了。

    也没什么铺垫,在进了房,确认周围没什么人监视偷听后,很快地步入了正题,还开口就是一个大的:“云州之事应该与蛮夷有关。”

    落苏在给沈厌倒完茶水后,本想着给自己也倒一杯。

    沈厌此话一出,吓得她茶盏都没拿稳,直接打翻了。

    落苏顾不得茶水溅到自己身上,看着沈厌就是一句:“什么?!”

    沈厌瞧着倒是还挺淡定,看着茶盏还仰着,茶水还在往桌沿漏,眉头一皱,还主动地伸手将茶盏给扶了起来。

    此时,茶水已经顺着桌沿淌了点在落苏的衣裙上。

    落苏看着沈厌那边水渍也已经流到了桌中央,还以为沈厌是怕茶水淌到他身上。

    心里虽着急,觉得这都什么时候了,却也还是拿着帕子把桌上的水渍给擦了个干净,才撑着下巴杵在了桌子上:“你继续说。”

    而沈厌,他的目光,短暂地停留在落苏被水痕浸湿的那一小点衣料上。

    不过一眼,又转移开。

    等再开口,语气又是平静无波:“我今天看到了蛮夷人。”

    他的语气无谓得像是在说今天天气很好一样:“在我们吃饭的酒楼。”

    沈厌一开始其实是不想注意的,可那人是在太碍眼了。

    特别是在旁边忧心忡忡的落苏的衬托下。

    落苏像是一下子想到了什么,她的眼睛一下瞪大:“所以,这才是你在街上为什么执意要去酒楼的原因?”

    或许是沈厌上辈子过得实在不好的缘故,沈厌对于吃什么从来没有过多的挑剔(除了当时她在三公主府,第一次给他喂饭的那次)。

    落苏一开始还因为沈厌要和他们同行担心了很久。

    除了是忧心他的身体之外,饮食也占了很大的一个比重。

    可真等他们这么一路行进,落苏却发现,沈厌为了配合他们赶路,对那些干粮从来也没发表过任何看法。

    而唯一一次,就是今天在街上。

    “所以,你是在街上,看到了蛮夷人,才说要去酒楼吃饭的,对吗?”

    落苏一下都有点想哭了。

    一部分是因为对沈厌的误会,还有点则是被沈厌闷不做声的好打动。

    沈厌被落苏这突如其来的一番话、以及那一下又含着情绪的声音,弄得懵了一下。

    沈厌呆了两秒:“你想多了。”

    他避开落苏的视线,重新敲了两下桌子,“你还要不要听。”

    -

    沈厌对蛮夷的记忆其实谈不上多。

    大多是刀光剑影,混着鲜血。

    蛮夷人看不上落朝人,更别提他一个看上去就手不能提、肩不能抗的废物。

    从三公主府中逃脱后,他就一路北逃。

    身后有三公主派来的追兵,拿着张画像搜查,沈厌不堪其扰,索性就直接用刀划烂了自己的脸。

    说不清到底怎么想的,但看到自己血肉模糊的脸时,沈厌竟生出了一种终于结束了的洒脱感。

    当然,还有从被抓回三公主府后、被下药后就生出的仇恨。

    仇恨并未浇熄,而是随着这张与谢乘风相似的脸的毁掉,愈发深入骨髓。

    于是,他头也不回地奔向了蛮夷。

    那是他还未彻底脱离三公主府时,就已明确的目标。

    既然落朝的一切都让他恶心,那就灭了落朝!

    蛮夷人对他的投诚并不看重,甚至还对他多加奚落。

    有人对着他哈哈大笑:“跟个白斩鸡似的,连脸都毁了,不然还可以勉强当个我床上的脔宠。”

    对此,沈厌也只是一个头磕在了地上:“如此是贱民没有福气。”

    “不过——”沈厌话音一转,“贱民可以斗兽。”

    蛮夷人向来不把落朝人当人,在过去扰乱边境,烧杀抢掠后,对待俘虏大致有三种处理途径。

    长相优越的男子、女子沦为玩物,供人狎玩。

    姿色平平的则要么被当成人靶子,供蛮夷人射箭取乐;要么被关在同一个笼子里,供蛮夷人看困兽之斗。

    而沈厌提出的,则是第三种——斗兽。

    蛮夷人崇尚武力为尊,所以又开发了一个新的玩法。

    若是俘虏能够不拿任何兵器地打赢猛虎,那蛮夷人就会放开他离开。

    而若是他们蛮夷族的人能打赢猛虎,那就能获得全族人的尊重,奉为蛮夷第一勇士。

    古往今来有多少俘虏,抱着不愿手足相残、重获自由的心愿,选择挑战猛虎,无一不丧于猛虎口中,连个完整的尸身都没留下。

    而又有多少蛮夷人,抱着一步登天的心思,力抗猛虎,也无一不以失败告终。

    沈厌想着那些传闻,又是一个头砸在了地上:“贱民知道,以自己卑贱的出身,无法效力大王。”

    “故此——”

    沈厌抬起了头,眼中看不出丝毫退缩,“贱民愿以血肉之躯,力降猛虎,换大王一个机会!”

    ……

    后来的一切沈厌也不想再多去回忆,无非就是以命相搏。

    猛虎的利齿几次擦着他的脖颈过去。

    沈厌没有武器,就捡起地上的石头去砸,砸老虎的眼睛,老虎的头。

    老虎几次把他掀翻在地上,踩住他的衣角,或是躯干。

    那一刻沈厌好像已经察觉不到疼痛,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猛虎死!他活!

    那大概是沈厌生命中为数不多几次的命运垂青。

    随着他跟老虎的数次交手,他脑子飞速运转中发现:老虎有旧伤!

    可能是老虎被挑战的次数过多,伤势还未完全愈合,老虎的肩部外缘处被击打的反应,明显比其他地方要剧烈得多。

    血色糊住了眼睛。

    沈厌能感觉到有什么汩汩的东西正在顺着流下来。

    沈厌顾不得去擦,脑袋里只剩了一个念头——砸!砸!砸!

    掀翻就爬起!爬起就砸!

    砸!砸!砸!

    等沈厌意识终于再清醒的时候,他已躺在了一张动物毛皮上。

    旁边站着一个似乎是侍女的人,看到了他眼睛睁开了,惊喜地叫了一声后,忙说:“你先别动,我去叫大夫来。”

    沈厌没说话,只是盯着那个侍女走远。

    等侍女走远后,他才歪头瞥向了自己身上缠着的细布。

    而就是这么一个歪头的动作,也让沈厌痛不堪言。

    浑身跟打碎了重组似的,且根据他刚才粗略评断,肋骨至少断了十二根。

    很快那个去叫人的侍女带着郎中回来了,随之跟着的,还有蛮族人的大王。

    大夫先是照例替他先看了一遍伤、问了一些他的感受,就把头面向了大王,朝大王禀告道:“就像在下之前说的,此子能活下来,全靠自身的求生欲望实在过于强烈。”

    “而欲望,也让此子的恢复能力异于常人。”

    “就是——”大夫说着说着皱起了眉头,“此子在来此之前,手就受过重伤,想拿起咱们的弯刀,成为咱们蛮族人的勇士,只能是痴人说梦了。”

    大王全程就耐心地听着,不发一言,直到大夫已经下了判断,他才把脸面向了沈厌,说:“后生,你怎么想?”

    沈厌的说法是直接挣扎起身。

    血又顺着包扎的布条浸了出来。

    大王就始终高高在上地看着那后生扭动、挣扎,最后竟成了一个双腿跪地的姿势。

    沈厌能听到血液正在发出不甘的怒吼,他却努力让自己的姿态显得再恭顺一点、再卑微一点。

    最后,沈厌仰视着蛮族大王,说:“落朝三公主毁我双手;落朝宰相、妻、子,害我血亲!求大王给贱民一个机会,贱民定助您踏平落朝!”

    蛮族大王没说话,只是继续俯视着眼前这后生。

    后生跪地仰头看着他,那姿态让他一下子联想到了两个字——臣服。

    终于,大王哈哈大笑:“好!说得好!”

    大王朝帐篷外喊了一声“吾尔提塔”,一个穿着胡服、看样子很受大王重用、模样却明显是落朝人长相的男子就掀开帘子走了进来。

    大王指了指床上的沈厌,样子随意地像是在交代一件物品的归属权。

    就连话也不是对着沈厌说的:“吾尔提塔,你记一下,这后生入我帐下。”

    说到这,他顿了顿,眯着眼睛朝那后生看了过去,只看到后生一直垂着低着的头。

    大王直接笑了出来,甩手道,“入我帐下,做个排头小兵吧。”

    说完,大王掀帘而去。

    身后传来后生的声音:“贱民谢大王大恩!”

    声音激动得像是得到了天大的恩赐。

    而走得豪迈的大王并未注意到。

    在重新包扎伤口的太医、服侍的侍女通通都已离去后,帐中安静空无一人的时候,那个表现谦卑、躺在床上、看上去他一根手指头都能碾死的后生,也就是沈厌,眼里忽地流露出的冷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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