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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氏族老们这回被宋暮云气得狠了,过得一日,果然召集了族老会,将南阳侯请了过去,商议除族之事。

    南阳侯此时还不知太子亲临将军府替圣上宣旨一事。他在京郊八营任职,不用上朝,于朝中也无几个知交好友。宋暮云成亲邀请的除了北府军中的同好,也就鸿胪寺的同仁。另就是与胡贵交好的几人,圈子不广也没有什么重合的,南阳侯府这几日又闭门躲热闹,故而也没有什么人上门同他探讨探讨,因而便错失了得知这个信息的机会。

    但他也知道除族一事事大,万万不可办成。

    “诸位,诸位,那逆子我定会惩处,除族,就不必了吧。”

    说罢,他团团行了一揖。

    “侯爷,那宋暮云如今不认父不认母,你何必替他遮掩?”

    商议的地方是在郊外老族长的庄子上。正是春日,枝头梨花皎皎,窗外清风徐徐,室内约有十七八人,除了族长族老,便是宋氏宗族中彼有些话语权的几人。宋老爷子在时倒是在族中彼有些拥趸,到得南阳侯,他性情软弱,又不爱揽事,便连族老的名头也辞了。如今便有些嚅嚅。

    老族长瞥了他一眼,慢慢地喝了一口茶:“二郎哪,宋暮云,那是必得要惩戒的。要都如他一般,咱们在族中还有什么威信可言?岂不是人人都可效仿?那我宋氏宗族岂不是一盘散沙?族中还能兴旺吗?”

    “可是,族长,大郎他,到底是我嫡长子。况,他可是与太子交好。”南阳侯为难地说。

    老族长与周边的人交换了一下眼色,捻捻胡须:“虽说他与太子交好,可是太子也不能干涉一族家事吧?况且,真要说起来,他忤逆不孝之名传开,太子还能真看重他?皇家,也是要脸面的。”

    南阳侯踌蹰着,面上带了迟疑:“真要除了族,我南阳侯府也不好看哪。族长想想,难道族中有个除名的世子,是什么好名声不成?”

    “既如此,族长,不如给二郎一个脸面吧,”一个青衣的中年族老突然道,“不除名,但惩戒肯定是要有。小了也没什么威摄力,族中那帮子年轻人还得效仿,那咱们族中的规矩还不得形同虚设?”

    南阳侯感激地看了他一眼。

    老族长不吭声,慢慢地捋着胡须。

    南阳侯心中有些焦急,却不能够催促。这位老族长当初可是连他父亲也能骂的人,辈份上更是他叔祖,与他这一支是嫡亲。

    “这样吧,”良久,老族长沉声道,“二郎你既为那逆子求情,你父在时也是为族中尽了力的,也就给你个面子。除族之事可以不提,但,他宋暮云的世子之位,却是该换换了。”

    南阳侯一楞:“可,这世子,是当初家父亲自入宫求来的。”

    老族长不悦地轻哼了一声,却不再说话。

    刚才的青衣族老劝说道:“二郎哪,话不是这样说的,当初是仅有宋暮云一人,那世子之位,你父亲自然无从选择。现在呢,你膝下,可不再是他一人了,那当然是要择贤而居。”

    “是呀是呀,”其余的人也七嘴八舌插话,“依我看,朝阳就不错,人上进,谦恭好学,又尊兄护姐,又孝顺有礼,合当是立他才是。”

    老族长捻须微笑:南阳侯府拢共两名儿郎,宋暮云不成,自该是宋朝阳上位才是。

    大家七嘴八舌地劝说着,又一一列举出宋朝阳的长处,南阳侯渐渐地也动摇了起来。

    “只是,这换世子,可是要上书圣听,要上边儿下旨才是。”南阳侯对着宫中的方向拱了拱手。

    青衣族老与老族长对视一眼:“这到是不用担扰。你只管上书便是。你府中夫人乃是国公府出身,只消她回府中说一说,安国公府难道就不出力?朝阳可是有苏家血脉的。再说了,宫中的皇后娘娘也是苏家人,难道会看着不管?娘娘发了话,太子难道还能跟娘娘犟着不成?”

    “此言极是。”老族长一锤定音,“就这么办!到时太子不再为那宋暮云出力,朝阳立为世子自然无可厚非!”

    南阳侯呐呐着,也极轻极轻地点了点头。

    四月的天儿,室外绿叶茵茵,繁花盛放。萧亦昙午间便出了宫,如今在清漪园内正堂东侧书房坐着,宋暮云将杂事一一禀报完毕,见他再无其他吩咐,便就手在下侧镂雕红木椅上坐下,喝了一口茶。

    “听说南阳侯爷上书要换世子了?”他漫不经心地点点椅子扶手,脸上一股痞味儿。

    萧亦昙放下手中的狼毫,瞥了他一眼:“几天前便呈上来了,陛下留中,想必此刻他心中正忐忑呢。”

    下午的阳光正好,透过窗棂,室内一片明亮。轩阔的书房内,坐北朝南的墙上挂有一幅笔走龙蛇的字画,侧面悬一青铜剑,其下的地上一青铜花瓶插着几枝迎春,多宝格上错落摆设各色古玩器具,进门的一处墙角半人高的麒麟香炉微烟袅袅。

    宋暮云放下手里端着的青瓷茶盅,嗤笑:“他这是听见陛下在我成亲之日赐下了圣旨,又退缩了。只是上书已成事实,他怕坏了在陛下心中的形象,自然忐忑。”

    又悠然道:“之前是想要除我族呢,如今只是削我世子之位,算是慈父心肠了。”

    萧亦昙从酸枝木太师椅上站了起来,吉庆端了铜盆过来候着他净了手,吉安另呈上清茶,俩人一并退了出去。

    “你这是反击了?”他敲了敲宋暮云来时送上的黑檀木盒。

    “来而不往非礼也,我自然也该送我那位好父亲一件大礼。”宋暮云坦然。

    萧亦昙重新坐回椅上,打开木盒,拿出其内的奏折,细细看起来。

    “这番说辞,到也勉强。”一刻钟后,萧亦昙放下手中的奏折,揉了揉眼角。

    “其实也不过是面上有个说辞便行了,陛下有了这个,便是有了由头。不过,南阳侯的名声,只怕是要再次传遍朝野了。”他又道。

    “关我什么事呢?我不过是个他口中的逆子。”宋暮云漠然道。

    萧亦昙笑笑。宋暮云在奏折中痛数南阳侯与如今的这位苏夫人在尼庵通奸有孕气死发妻、不顾父意在妻孝内奢靡迎娶无媒媾合的奸妇、身为京郊八营将领却不事训练、放任族人欺压平民等等罪责,痛责南阳侯一系深负君恩,不配这世袭罔替的爵位,愿意从他始削爵,往后建功立业以报君恩、以正先祖之名。

    大雍朝世袭罔替的爵位除皇亲外仅开国时封的三公四侯。如今三公仅余安国公和靖国公,安国公动不了,靖国公府早已退出朝野回祖地养老,且人丁凋零仅余满门寡妇和一幼子。四侯还有定北侯、南阳侯两家,云州之变后定北侯府如今也是仅有幼子幼女,如今宋暮云这么一上书,延庆帝只要徇着之前镇西侯府的旧例,妥妥的也是削爵了事。

    “你会气死他的。”萧亦昙含笑睇他一眼。

    “早死早超生。”宋暮云嘀咕了一句,复道,“别说他了,殿下看看我之前说的对鄯州的事务安排妥不妥当?”

    萧亦昙斜他一眼:“你自己的差事,倒也好意思来差遣我?”

    宋暮云翻了个白眼:“我不得有殿下撑腰才能干好?卫昭那小子一开始还不赞成我身兼两职,说是怕锋芒太过,如今也是殿下发了话,他才替我筹谋一二。我如今倒也不能完全指望他。我算是看出来了,他如今呐,是步步小心谨慎,一心等着殿下……。倒没了之前的锐意,只一味求着平和。要我说,也是小心太过了,反倒失了心气。咱们难道还能与那些人你好我好大家好?怕什么呢?咱们退了,他们就能顾咱们的好?他就是想太多了。现今安国公一系不是还想谋算着太子妃之位?难道殿下就要为了大局如他们的意?我呸!一群恶心人的玩意儿!”

    萧亦昙眸色深深,看着窗外。天色将晚,暮色四合,那轮金乌慢慢坠入遥远的天际,西边儿一缕薄纱勾连着它欲舍不舍,湛蓝天幕先是泛起浅灰,从天际渐渐加深,原先染上的橙红一点点被洇灭,夕阳下的绚烂在帝京城的重楼廊宇、飞檐峭壁中慢慢消失。

    “算便算吧,总归是如不了他们的意,让他们自我陶醉陶醉也无妨。”萧亦昙轻哼一声。

    左右无事,今日胡六娘又回了娘家,宋暮云打算赖一顿晚饭再回去接夫人,便坐在一旁瞧着萧亦昙看一些手下送上来的消息,自己悠闲地喝了口茶:

    “如今殿下手中事情多了,多久没出去跑马了?”

    萧亦昙睃他一眼:“你倒是悠闲。”

    “那是,趁着还未离京,还不得多散散?等到了鄯州,多少事务忙不过来?”

    萧亦昙懒得理他。宋暮云也不见外,兀自叫了小内侍送了几碟干果过来。

    正嘴上不停地忙着,忽听得园子里传来一阵乐音,先是十分舒缓的雨丝飘向春日的大地,有几丝风吹进湖面,湖水泛起涟漪,绵薄的朵朵白云悠悠地向着黄昏的天空飘流。琴音忽地一转,尤如铮铮铁骑席卷而来,以尖利如锥之势直刺敌营。一忽儿,琴音又如轻云无定飘浮,丝丝缕缕,欲断还续,声声苍凉,伴着微风,在寂静的、黄昏的晴空画出一道道空灵的弧线,又渐渐消散于虚无。

    良久,宋暮云才长长地叹了口气:“云阳这琴技越发长进了。”

    萧亦昙挑眉:“你又知道是她?”

    宋暮云懒散地白他一眼:“我又不是没听过。这胡琴你府中可有其他人能奏会奏?”

    “你倒是明白!”

    宋暮云笑了:“我可是眼瞅着她学会的这胡琴。她初学那年月,我可是天天听,耳朵快起茧子了。她原是在跑西域时跟人学的,后头回云城时反倒不怎么拉了。你在云州时没听她拉过吧?”

    “你倒是什么都知晓!”

    “别瞧是你带云阳去的云州,若论与她待一起的时间谁长,你是万不如我的。我才算瞧着她长大的呢。”

    “哦?”萧亦昙拧着眉。

    宋暮云斜望他一眼:“您自个儿说说,您是不是泰半的时间在蓟州与朔州?尤其是蓟州。您除掉过年是回云城,泰半的时间在外整顿军务,间或还要回帝京露个脸儿。云阳原先是一直在云城待得多,后来是不是云城和赤岭谷两头跑?再后来,她随着张从九他们跑西域,与我一起闯大漠,您细想想,一年到头您与她在一起的时间倒是有多少?”

    萧亦昙不吭声。

    “我就猜殿下之前是不知道她会拉这玩意儿的,”宋暮云洋洋得意,“她一向惫懒,自学会就扔一旁了,一年半载的也不碰一下。如今儿忽儿想起来,多半是先前在鄯州时又有了什么感悟。要知道,那边儿也是有人拉这玩意儿的,我接手羌城时时不时就在大街上听见有人拉这玩意儿。”

    “确是第一次。”萧亦昙叹了口气,“今儿她过府来,忽喇喇地拿出这玩意儿,说是新得了一首曲子,上午还拉得嗑嗑绊绊的,府里侍卫都绕着她走呢,现儿就已经入了境界了。”

    “她学什么不快?也就是惫懒。”宋暮云评价道,“之前你给她请的琴师,赏析她倒是认真学了,偏不肯动手弹,那倚云,白放琴室生尘了。”

    萧亦昙也笑了。不独是琴,诗词一道,她也能躲便躲。人家闺阁女子组织个诗会什么的,她是有多远躲多远。女红也就是堪堪能缝个帕子、袜子的,绣花那是不肯沾的。好在棋一道勉强能凑个数,画也尚可,于书上倒是可傲然一笑。

    长阳宫,飞霞阁。苏明珠描了远山眉、桃花妆、飞仙髻,一身灵芝团花妆纱天水碧宫装,窈窈窕窕的立在那里,正是一派宠妃的派头。萧东润懒散地依在榻上,玩着一个香包。

    “表哥,明儿陪妾回国公府呀。”苏明珠娇声道。

    她身子一向弱,屋中地上笼着火,鼎里焚着香,一阵暖香扑面而来,让萧东润更加不想动弹。

    “回去做什么?前儿你不是说想出宫玩耍玩耍么?不如咱们去郊外庄子上住两晚。春日里花儿也开了,赏赏春景也不错。”

    苏明珠娇娇地行到他旁边,挨着他坐下:“曾外祖母说是想表哥了呢。”

    萧东润握住她手,轻轻地揉捏:“前儿才在宫里见过。”

    苏明珠嗔他一眼:“妾也许久不见国公府的姐妹了呀。”

    萧东润调笑地抚着柔胰:“这么想?不如接宫里来住些日子,也陪陪你,免得你无聊。”

    苏明珠抬手捋捋鬓边的侧发,见他自己想到了接人,不由娇笑:“会不会不好?夫人那里,会不高兴的。”

    “管她呢。”萧东润懒洋洋地将她拉得更近些,低头嗅了嗅:“今儿抹的什么香脂?这味儿淡淡的。”

    苏明珠轻轻挣了挣,引得萧东润改搂着了她腰。她含笑瞪了他一眼,没有丝毫威胁:“妾让人调的,怎么,好闻么?”

    萧东润低笑:“珠儿不用香脂也好闻--香。”

    苏明珠见挣不开他,索性软了身子,枕着他双膝,慢慢道:“前儿曾外祖母还说,咱们长阳宫忒冷清了些,等国公府的姐妹进来了,好歹也多些人气。”

    “父亲不喜闹,宫里的奴仆自然就静悄悄的。以前在宫外的府里也是,父亲在边地时家里丫头们热热闹闹的,他一回来,话也不敢大声说。”

    苏明珠叹了口气:“姑姑在时多闹热呀,依着四时有赏花宴,平时还可以要了伶人百戏进府来耍耍。”

    萧东润道:“你要想听戏,宫里梨园也有伶人,哪里听不得?”

    苏明珠嗔怪:“夫人不喜,妾怎么好越过她?”

    “就说是我允许的。”

    “算了。夫人本就不喜我,该说我骄奢淫逸了。她如今正正是调养身子的时候,别让她又上了火。”

    她眉目宛转:“表哥如今儿女双全,正该是得意的时候,只可惜夫人心情不是太好,咱们宫里也没办个宴贺贺。”

    前儿萧东润的妻妾白氏与余氏分别生下一名女婴与一名男婴。白氏一心以为自己怀的是男胎,初闻婴儿性别,差点一口气憋回去,让苏明珠很是看了一场笑话。

    据说那白夫人不顾自己刚刚生育,一直让身边儿的人去寻那名替她扶脉的医女,谁知人早没影儿了,哪里找去?又指着长秋宫派来的两个嬷嬷,骂她们睁眼瞎,当初骗了她。那俩老嬷嬷气个够呛,一甩手自回长秋宫请了罪,扔下她不管了。如今她身边儿除了之前白府送来的替她调养身子的丫头,竟是没什么心腹。

    据说她连娘家嫂子也怨上了。

    说来怪得了她娘家嫂子么?那医女分明是她自己寻的,不过是借了白家的名头进宫来替她扶的脉而已。

    苏明珠瞥见萧东润面色沉了下去,见好就收,笑叹道:“也是长阳宫内少了位太子妃。否则,只管同太子妃回禀,夫人也不好说什么。”

    萧东润愣了一下:“父亲的事,咱们可做不了主。”

    又坏笑:“他那人,冷心冷情的,你看宫中那两位妾侍娘娘,什么名分都没有,大家也就娘子娘子地混叫着。这也还是跟着他从边地苦日子过来的呢。当初府中的那几位,也是在府中苦熬着日子,娇花儿一样的渐渐就憔悴了。也不知他到底怎想的,人接进宫里来却不亲近亲近,就那么看着有什么用?”

    苏明珠娇嗔:“说什么呢?哪有当小辈的管长辈的房中事?”

    她一边说着轻轻上手拧了拧他腰间的软肉,萧东润“哎哟哎哟”地叫着,一边怪叫:

    “哟,珠儿想谋杀亲夫呀。”

    苏明珠暗暗翻了个白眼,又将话题转了回来:“也怪娘娘不放心。咱们这位太子殿下呀,一心忙着大事,于这内院却是不懂的。这要有位太子妃管着规劝着,照着规矩,初一、十五咱们殿下去太子妃那儿,其余日子有太子妃排着序,那后院的美人娘子也不至空候着。”

    萧东润顺着她思路一想,也对,不由便点了点头。

    “可惜呀,娘娘那殿中到是有姑娘时常陪着,也是鲜嫩娇妍的,偏咱们殿下不肯多去长秋宫走走,娘娘一腔慈母之心到是付了流水。”

    “嗐,父亲他一贯不爱去长秋宫,皇祖母她白费那心思。”萧东润嗤笑。

    苏明珠眼睛一转,试探道:“不如,咱们邀请国公府姐妹的时候,也邀请几位小姑姑小表姑一起?你知道的,府中那几位小姑姑小表姑虽是国公府远亲,但也是在国公府教养长大的,跟亲生的也差不多。她们在长阳宫多呆几日,也同太子殿下多亲近亲近,说不得就有谁得太子殿下看重了呢,也不辜负了娘娘和曾外祖母的一片慈心。”

    萧东润迟疑一下:“也,也成吧。不过父亲那人一贯严厉,脸上笑容也无,不要吓着她们便好。”

    他小声嘀咕:“要我说,只要皇祖父说一句,父亲哪里会不同意?”

    苏明珠听见他的嘀咕,却听而不闻:陛下要是肯同意太子娶苏氏女,娘娘何必这么殚思极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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