鸿鹄山一年四季云雾缭绕，宛如人间仙境，山顶直入云端，山中无日月，寒暑不知年，最是适合修道养神。几千年来出过无数修为通天的修道者，这些修道者活着时庇护一方，羽化后灵力也长久不散，久而久之，便形成了特殊的灵力结界，保护在这片满目疮痍的土地上挣扎求生的人类。

    ——这都源于几千年前那场浩劫。

    没有人说得清楚那场浩劫是为何发生，仿佛是一夕之间，魔雾便笼罩了整个世界。农田化为焦土，河流干涸断流，牲畜发病死亡，普通人若是吸入魔雾便□□崩坏入魔。

    人类总数锐减至一半，侥幸存活的人类只能在各仙门灵力结界范围内辗转求生，无数如青霄剑宗一般的仙门责无旁贷地承担起庇护人类的责任，不管是灵力范围广袤的青霄、赤霞，还是一些灵力结界只有几十里的小宗门，在这片大地上如星星之火点亮人类的希望。

    与之相对的是魔雾缭绕的魔原，非修道者不可入。如今天下灵力充沛之地与魔原约莫三七分，人类生存空间被极大压缩，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早年间出过许多血案。

    无数人都想修道，不单是为了变强，为了长生，更是为了生存。万一哪天自己家所在之地灵力变稀薄了呢？自己与家人如何生存？

    但有修道天赋的人终究是少数。青霄弟子五年一选，每次送来的童男童女没有几千也有几百，但其中有天赋的可能只有个位数，更多人只能仰望鸿鹄山巅遗憾离去，或是送去其他小宗门碰碰运气。

    沧平君的头两名弟子都是在弟子大选中展露出过人的天赋而被收为亲传弟子，林惜微的情况却有些特殊。

    当今天下仙门众多，除了有青霄与赤霞那样以兵器入道的庞大宗门，也有一些不侧重武道的具有特殊传承的宗门，比如以医道传承的神医谷、以机关奇术传承的玄机阁、以八卦阵法传承的林家等。

    林惜微便是出自林家。林家先祖有奇算之名，林家后人也继承了先祖在阵法上的天赋，虽大多连剑都握不稳，得益于代代传承的阵法术可勘天机，天下没人敢得罪他们。

    然而她却是林家的异类。

    林家素来子嗣不丰，家主一脉都是单传，无一不是自小展现出于阵法一道上的过人天赋。到了这代，家主夫人却罕见地诞下龙凤胎，而后便大出血撒手人寰。她的双生弟弟三岁识阵法，五岁便入道，而她直到八岁都没有表现出分毫于阵法上的修行天赋，在家里一直像一个透明人。

    直到沧平君来林家做客，看中她修道上的天赋将其带回青霄，才有了后来冷冰冰、只知道练剑的林师姐。

    “我的记忆没有任何错误吧？”林惜微问系统，得到否定的回答后，脑子里有了个模糊的想法。

    原主在幻境中是被身后刺来的剑贯穿胸口，因此记忆中并没有出现凶手的脸。但幻境中只有青霄和赤霞两拨人，以原主的修为，哪怕凶手借助了隐匿身形的秘法，也不可能毫无知觉。

    ——能熟悉自己动向，靠近自己身后，甚至泄露出几分气息后仍不令自己升起警惕心的，只能是同宗门的人。

    林惜微轻叹一声，若是在现实中，她必不可能如此大意。只是心知幻境中打斗不可能造成真的伤害，再加上正跟师弟师妹们一同对抗赤霞，这种齐努力、同进退的感觉，令孤独惯了的她有些沉迷，哪怕有些异常也无暇顾及。

    这最终要了她的命。

    也正因此，凶手只能在仙门试炼时下手。只有在此时有机会近她的身，也只有在此时杀了修为高强的她不会在第一时间被其他人察觉。

    想起当时在殿中看到她仍活着时，唯一一名面露异色难掩惊讶的青霄弟子，她进一步确认了自己的想法。那名师弟似乎是叫周寻，是一名外门弟子，只有在路上撞见才会紧张地喊她林师姐，在青霄属于一块陨石落下来能砸中七八个那种。

    林惜微过去虽待人冷淡了些，却也未曾仰仗修为欺负他人，与那周寻自是无冤无仇。而且周寻资质平平，不说在试炼幻境中杀人的方法，光是隐匿身形的秘法便不是他能接触到的。在他身后，恐怕还有一名幕后黑手。

    不管怎样，得先去找到周寻封口。林惜微回里间换了一身方便行动的窄袖短袍，取下原主常年挂在腰间的琥珀灵珠，正打算出门，突然心头一动，感到有人在自己的小院外徘徊。

    ——难道是那周寻见她没死透，又来补上一剑？

    林惜微谨慎地放出一丝灵识检查情况，发现确有一人，那人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做贼一样，若仅凭双耳不会发现任何异常。那人已经犹犹豫豫地走进院子，在门口停下，似乎在纠结要不要动手。

    她无声移至门后，没有拔剑，她还有事情想问周寻，不能直接一剑将他刺死。

    门外那人似乎下定决心抬起了手——

    林惜微抢先一步拉开远离自己的那半扇门，瞬间灵力暴涨，一把擒住对方因为惯性而伸进房内的手。那人反应也很快，奈何另一只手上似乎不方便移动，只能试图以自身灵力甩开林惜微的手。可惜拼灵力没拼过，那人被擒手臂的各处穴位被林惜微顺势封住，而后被她以指为剑使出东篱下一把甩到地上。另一只手上的东西飞到空中，而后以一个完美的弧度再次落到他的身上——可惜不是手上，而是头上。

    “……”林惜微。

    “……”封非是。

    两人面面相觑，林惜微结束一套行云流水的擒拿后终于有时间看清入侵者的脸。一时房间内安静得连根针掉下来都听得到，只有刚砸到封非是头上的玉匣又弹到地上发出的“哐哐”声。

    “封道友，你鬼鬼祟祟地干什么呢？”此情此景实在过于尴尬，好在林惜微不是个脸皮薄的，决定恶人先告状，并偷偷解开了对方刚被封的穴位。

    可怜封非是刚被打倒在地又被玉匣砸头，还被扣上了“鬼鬼祟祟”的帽子，虚弱抗议道：“……我没有鬼鬼祟祟，你们青霄待客之道也太不友好了。”

    只见他麻溜爬起，第一件事不是拍衣服上的灰而是捡起玉匣，确认未见一丝裂痕后才松了口气，将玉匣递给林惜微，“我是来替师姐送东西的。”

    众所周知，赤霞上下全是脑子里都长肌肉的刀修，常年阳盛阴衰，很少有女子可以忍受得了那种过于暴力的环境。但很少并非没有，而且神奇的是赤霞的女刀修通常都是比男子更擅长习刀，打遍同辈无敌手，永远站在赤霞食物链顶端的人。

    赤霞掌门收了四个徒弟，只有一名女子，封非是口中的师姐也只有她了。

    双刀沈三，沈瑛知，原主的手帕交。

    林惜微接过玉匣，打开一看，正是此前与沈三共同游历时对方提及的赤霞特产——兰息香粉。当时二人坠入一头魔物的巢穴，浑身都臭烘烘的，沈三为转移注意，便提及赤霞独有的兰息花，花香浓郁得连鸟都飞不动道，研磨成粉便是深受天下女子追捧的香粉，待下次花开便送来青霄让好友试一试。

    无论如何，收到好姐妹的礼物总是令人心情愉快的。

    林惜微行了一礼，歉疚道：“方才是我鲁莽了，以为是贼人来访，封道友恕罪。”

    封非是随意摆了摆手，满不在乎，“无事无事，我在幻境中也曾对你出言不逊。”想着外头都说青霄林惜微高傲孤僻，现在看来也不尽然。接着，他兴致冲冲地朝门外走去，一手招呼着林惜微，“林道友，道歉不如切磋，快来快来，我早就想试试十二重的东篱下了——”

    林惜微想起周寻尚未解决，连忙放下玉匣，拦住封非是：“封道友，今日我尚有些门派事务未解决，总归赤霞还有多日停留，你我下次再约。”

    封非是有些遗憾，但也理解她作为掌门弟子事务繁杂，便答应改日再来请教，背着墨刀离开了。

    把人送走后，天色已见晚，林惜微关上房门，拴好窗户，将衣服堆到被褥下，点亮一盏小灯，从外面看起来便是人已歇下的样子。伪装好后，她给院门下了道禁制，鹤上晴空运转几番便没了身影。

    鸿鹄山，应悔崖与后山间的铁索桥。

    一名白衣人正站在后山桥头，面露挣扎之色，犹豫是否要过桥。

    此处是青霄的禁地之一，寻常弟子非持掌门手令不得靠近。这也是考虑到弟子们的安危，毕竟再往前走几步就是应悔崖，宗门前辈们在此斩过无数魔物，小弟子刚走上去恐怕就会被强烈的罡风撕扯。不说应悔崖，铁索桥下也是幽幽山谷，一千多米的高度能把人摔成肉泥。

    ——正因此处凶险万分，巡逻的弟子仅在后山桥头巡视，这也是他可以不惊动他人逃离青霄的唯一途径。

    周寻紧张得直冒冷汗。看到林惜微离开幻境的那一刻他就知道自己完了，不仅没完成任务还没掩饰好自己的情绪。他不敢自欺欺人地认为林惜微没察觉到自己的异常，也没有在现实中将林惜微再杀一遍的能力。

    只能逃了。他咬咬牙，那人告诉过自己，万一任务失败，便从应悔崖逃下山，届时会有人接应他。他还没输，只要逃离青霄……

    一柄剑横到他身前。

    离开小院后，林惜微先潜去了周寻的住处。虽然不熟，但她曾帮主管弟子堂的师姐处理事务，所有弟子的生平经历都写在卷册上。她记性很好，看过的东西都有印象，便也省去问询旁人，直接前往。

    不算太出意外的，周寻并不在房内。

    她显出身形，装作不经意地路过，随意问起师弟们的情况。与周寻同住一院的师弟先是不敢相信从前冷冰冰的林师姐竟然记得自己的名字，还开口关心自己，而后便一股脑地把自己知道的事都说出来。

    “多谢师姐关心！经过此次试炼我们都感觉修为有所精进……不累不累！我们方才都歇息过了……诶，除了周寻，他似乎状态不佳，回来后待了没多久便又朝桃花林走去，兴许是太早被淘汰受打击了……”

    桃花林，正是前往后山桥头的必经之路。得到想要的信息后，林惜微不耽误时间，扯了个由头说要去练剑便朝桃花林赶去。

    那名弟子回院子后受到众人羡慕嫉妒的眼神，连他自己都不敢想象竟然有一天被林师姐搭话，林师姐还关心他！到底是从哪里传出来的说林师姐孤僻、不合群、恃才傲物、瞧不起人？林师姐明明记得他们每个人！

    一定是有人嫉妒林师姐长得美打得狠，才有了这些流言。

    另一边林惜微并不知道自己的“黑料”有所澄清，她忙着找人。鹤上晴空运转到极致，整个人如同仙鹤般于林间翩跹跳跃，若有人经过怕是只会觉得飘过一阵清风。她心知若是真让周寻下山恐怕就如泥牛入海，再难寻他踪迹，丝毫不敢大意。

    终于，她赶到了后山桥头，看到正欲登桥的周寻，直接取下腰间剑鞘往前一横——

    林惜微冷笑一声，“周师弟，你要往哪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