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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奥林匹克与民俗学

    当日的风波在巴勒莫卷起一阵缄默不为人所知的波澜。即使是莫妮卡,也未能再从素日亲近的诸位守护者长辈口中再挖出事件相关的一角。

    不过参照原就惯常摆着张冷脸的xanxus自此彻底在大小场合销声匿迹这一事实,不同的人对此心中各有计较和猜度。取而代之的,是婉拒巴利安首领之职而甘于退居人后的斯库瓦罗再次开始活跃在众人的视线中。

    代表暗杀部队侍立于九代目身侧的换成了个名叫奥塔比奥的青年,架着眼镜,格调上带一分暴力机构中罕见的书卷气。

    在莫妮卡面向女伴的问询中,基娅拉对这位自亡兄手下崛起的新贵竟全无印象。这个生面孔在权利的动荡与交接中以迅捷的态势一跃而起,非但接手了朱斯蒂娜失意让出的机动小队,且饕餮般一并侵吞蚕食了不少旧面孔手中的势力。新旧在混乱中的更迭,正无声地搅动着诸多家族在意大利国土上累年吐丝织就的网。

    基娅拉对这一切毫无体感,于她而言,生活的变化无非平日迪诺面上更常见了些焦灼,以及满怀好奇却被排斥在隐秘事务之外的莫妮卡越发勤于扯着自己找些乐子。

    一切在表观上归于平静后,亚平宁年复一年的四季更迭之间便似乎再没有差异,变化的无非男士与女士增长了的身量。

    换下一套又一套不再适体的训练制服后,基娅拉的个子终于定格在了这一年。在无人的午时她悄悄地凑到公寓墙壁边,揣着砰砰的心跳去比对昔年记录下杜尔身高的那一划。有些雀跃,又掺着物是人非的空落。差距并不太大,约莫半头。她像父母与兄长,在南欧人中是极罕见的高挑。

    失去家人的第四个夏天,友人们各自奔波于自己的征程,基娅拉用锦标赛成年组的金牌在陶尔米纳的住所里独身为自己庆贺新一岁。

    紧随着的新年,随全欧排名翩翩飞来的,还有一函奥运会国家队的征召。

    失去家人的第五个夏天,她在注视和祝福中登上了南行的班机。

    多年前那位开蒙教练员的赞叹恍若还在昨日。他说这个孩子的未来是奥林匹克。基娅拉无一日不把这句话当做谶言虔诚地笃信着,终于在此时令支票被签署兑现。

    落地后的前期准备并不紧凑,年轻的选手也乐得清闲。令她意外的反倒是友人的探班来访。莫妮卡在成年后被加纳许调派去了直布罗陀历练,属意让她在彭格列多有触角的航运业开拓视野,这也使得惯来爱笑闹的青年被严肃的经营生意折腾得左支右拙,给女伴的通讯常常通篇是满腹哀怨。

    表象虽如此,基娅拉也清楚好友并不抵触承担血脉的责任,体悟得到她双目中的玩味逐渐被更多换成审视的清明。故而在南半球的奥运村外迎接来客时,她着实还是吃了一惊。

    “嗨!”熟悉而久违的面孔从一位旅客身后探出头来,基娅拉刚想就此举是否对局外的他者造成困扰与好友做一番计较,被借势的游客却仿佛看穿了她的心绪。

    “不碍事的。”

    她摆摆手,随后胳膊被从她身后前跨一步的莫妮卡环住。基娅拉注意到海峡的风日在友人的肌肤上绘下了较昔时更深的色泽。她攥着方才借势的女游客手腕挥挥,介绍道:

    “基里奥内罗。艾丽娅·基里奥内罗,从伊比利亚过来办事,顺道让我搭了飞机的好心姐姐。”

    姓氏先行的介绍,显然莫妮卡已经潜意识中习惯于此,这兴许得益于她近期在谈判桌上的成长,同时隐隐彰示来人也归属于那个特殊的领域,大概与小加纳许四世在家族层面有着利益链接或累世的情分。基娅拉代友人向她感谢。艾丽娅笑纳了情意,表示不过举手之劳。她的笑意柔和而包容,目中含了一泓穹宇似的洞晓一切和从容。

    送莫妮卡一程只是顺便,艾丽娅身上还负有前来澳洲的正事待办,寒暄两句便准备与小友作别。

    基娅拉注意到两位女客身后还有个代主事提着公文包的青年,金发用足量的发胶定型成一个持重的背头。大概计划外的探班与他们原定行程有所冲突,不同于艾丽娅的轻松自然,男性不时貌似隐蔽地瞟一眼腕表,面容上有些藏不住的纠结。但他终没有不识趣地出声提醒,只是用一双盛着海洋的蓝色眼睛自背后耐心注视着艾丽娅的方向。基娅拉曾见过他默默咀嚼着的这份尊敬和爱慕,从朱斯蒂娜看杜尔的目光里。

    于是在与成熟女性轻轻交换一个作别的吻面礼时,基娅拉小声耳语:“看起来你的男友很爱你,祝你们幸福。”

    艾丽娅一愣,回头向等待着她的伽马投去一瞥,几步之外的男性即刻不自然地移开了眼。从这份迟疑中基娅拉体悟到了她臆断可能存在的错误,但对面没有否定。被祝福者正色交出一份真挚的感谢,冰凉的光滑的手轻轻搭住基娅拉结着薄茧的手。

    微微仰头注视着比自己略高的一双眼睛,艾丽娅慢慢地说:“谢谢。”

    “你将会在这次赛事中创造生命的高峰,这是我的预言。”

    基娅拉只当这是祝福,眨了眨眼致谢,艾莉娅也未对自己倏忽所见的一线未来作过多深思。此后留下的莫妮卡未得多少时间与久违的友朋叙话,基娅拉被挂着工作牌的助理召回归队,无暇留下观看赛事的她便也通过就近的班机归回岗位,临走时留下了热烈的祝福。

    临赛前的练习间隙,填充了每日在选手驻地的无所事事。与国家队包下的楼宇附近友邻面熟之后,初涉奥林匹克的基娅拉开始尝试往远处探索,幸而生活区没有各国的安保团队随行阻拦。

    悠悠然迈着的步子止于双目辩识出了倚在墙角的一柄铁器。女剑手的瞳孔迅速因紧张而生理性收缩,眼皮处不自觉发颤。基娅拉断定那大概是一把真正的剑,这份笃定来自与兄长生前的相处,长刃缠着纱布放在敞开的背包里,精细雕琢的剑柄裸露在外。不是竹刀,不是运动项目的变体用具。是选手还是别有用心之徒,竟大喇喇地把一把随时堪为凶器的管制用具带进了场所。

    大概从她的迟疑中意识到了来客的猜疑,原本背对着装了剑的行囊的一位男性侧身转向,向基娅拉走来。那是一张不算太年轻的东方面孔,基娅拉有模糊的印象,可能在签到登载信息时碰过面,兴许也是击剑组别的参赛者,这种想法让她紧绷的神经有了一些些松弛。

    低头看了看搁置的日本剑,剑主人迅速地捕捉到了自己可能引发的误会,急忙叫住基娅拉,连带着动手比划解释说自己也是一名选手,而这把仿品剑是他的私人物品,随身携带着以作精神鼓励,没有开刃,请她不必紧张。

    基娅拉点点头,用英语会话表示她知道了,目光不自觉地被铁器上的琢饰吸引去。“这是武士刀吗?”对面给出了肯定的答复,欣见她有兴趣,介绍说武士刀概述了多种形制不同的传统刀剑,而使用的门路和技巧则以“剑道”统称。了解到基娅拉闲暇乐意攀谈,剑主人兴致勃勃地分享了铭刻于刀具上的故事。

    这把剑仿自他的一位朋友,两个少时形影不离,友人更是曾在风暴侵袭时于他有救命之恩。对方拜师传承一门在他的国家历史悠久的剑道,引得他也开始对此类技艺产生了兴趣,未料想钻研着钻研着,反而扭头栽进现代花剑运动之中去了。分别时他无意友人将宝器割爱,但想作个纪念,于是在昔时请人仿了一把,带在身边成全一份念想。

    基娅拉作别时,意犹未尽的剑主人拼写了一份友人的传承。借着随队译员之口,这是她第一次听见这串音节:时雨苍燕流。

    是夜便是首轮角逐,基娅拉的首战以一个跳甩剑搏得满堂喝彩。她在场外掂了掂手上相伴已久的战友,忽地仿佛回魂幼时,又体悟到了由杜尔牵着第一次握剑时的触感。

    她深感自己有来自亡兄冥冥之中的降临护持,一路如获神助。赛程的车轮滚动向前,未待多时,前方已临最终的战场。

    “老爸,你在看比赛?”拖着球棒的小男孩踩着室外的泥泞钻进和风小院,双目很快被发亮的荧幕吸引去。

    “是啊,阿武。”他的父亲点点头。原是冲着旧友的赛事而来,一场结束后倒也没有作罢,现今播放到了女子组。那端的角逐已然了局,来自他们日出之国的老将占得鳌头。

    “回日本后最想做的事吗?”乍摘金牌的健气女郎对镜头露出一个灿烂的笑,挠了挠后脑勺,“想去看看爸爸妈妈,啊,还有家附近的竹寿司,集训的时候我可是相当想念那个味道。”

    基娅拉向喧嚣的方向一瞥,方才踏着她加冕的胜者正在接受来自其故土乡音的恭贺。对方的丈夫抱着孩子在场边共享欢欣。这位新科冠军的年纪对运动员而言已不年轻,在职业生涯的末端摘取桂冠,于她也算善始善终。全然听不懂东方岛国的语言,基娅拉未事停留,步履匆匆地往队友身边去。

    银牌,远超出发时她与教练的预计。基娅拉并不太为折戟遗憾。她还很年轻。

    大洋的另一端,小男孩因捕获了熟识的名词而发出惊喜的吵嚷。

    “她说的是竹寿司吧?奥运冠军也吃我们家的寿司!老爸,店里接下来会有一阵好生意了!”

    山本刚笑应着,接下了儿子在外嬉闹一天沾了尘灰的外衫,思绪还停在方才电视转播的画面。

    他无端走神地想,那个惜败于冠军的年轻人,挥的更像是杀人的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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