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陶尔米纳的生活与过往无殊，诸事似乎从未偏离正轨。基娅拉几乎要恍惚于巴勒莫之行是否只是她虚想的一场噩梦。只有每个月向她账上汇款的变更了的户目，引故人和新坟在午夜梦回做客她的脑海。

    时光匆匆没入晚秋，结束俱乐部日程的某日，纺织命运的诺恩斯姐妹向基娅拉抛来了并不令人意外的橄榄枝。

    “韦扎利教练联系我，希望在你挑战全国锦标赛的未来一年里为你执教。”乔安娜夫人携着一个喜讯进门，“你知道，他近年为西西里带出了许多明星选手。这是个很好的机会，杜尔小姐。”

    “是的。”她的学生点点头。几月前家庭的变故看起来并未改变她太多，这个有天赋的孩子依旧按着日程受训、比赛，岿然不动。

    “需要我做什么？比如和韦扎利先生见面的时间。”基娅拉想了想，问。

    “他常住在首府，询问你是否方便在万圣节前后往私宅赴约。”

    啊，熟悉而伤怀的巴勒莫。基娅拉慢慢地吐了一口气，应道：“我的荣幸。”

    听闻基娅拉巴勒莫之行的加纳许·III传达了热切的祝福，邀请她与他的家人小聚。基娅拉想了想，受人恩惠的她理该有所回应。

    “届时打扰了。”

    另一端的加纳许·III发出开怀的笑。“我家里有个与你同龄的孩子。”他说，“这个玩伴应当不会令你失望。”

    一页页撕去的年历表不会因使用者心绪踯躅而停滞。十一月如约而至叩响了门扉。往绩卓著的新教练对基娅拉很是满意，在热可可氤氲出的甜味里，两人说定了接下来的日程。此后彭格列的车辆接送基娅拉抵达了九代雷守的私邸，轿车停下时，她向车窗外看，门廊上已站了一大一小两个身影。

    “有劳你们久候。”基娅拉说着，一面给面孔陌生的同龄女孩送了一束花，又递上一瓶扎了丝带的奇安蒂酒。常规的见面礼，由她这位蒙享资助的客人送出，使基娅拉实在做不到十分从容。“好久不见，加纳许先生。感谢您的盛情邀请。”她对长者颔首。

    加纳许·III欣然收下她的心意，面上倒只是欢欣，节日的喜气微微攀上他自然红润的两颊，让基娅拉稍稍卸下些局促。

    “这是我亡姊的女儿，莫妮卡。”他拍了拍一旁女孩的肩，“莫妮卡，这位就是杜尔小姐。我此前向你提过她了。”加纳许·III眨眨眼。

    “您好，我是基娅拉。”基娅拉伸出手，两颊的红晕之间浅浅浮起一个微笑。她的手随后被另一双保养良好的手圈住，莫妮卡将新友人拉近，她戴着枚工艺精致的指环，动作间无意让基娅拉体会到冷硬的触感。

    加纳许三世悄然退去，体贴地将空间留给两位小辈。莫妮卡有一抹薄薄的、仿佛刀削出来的唇，让她在抿着嘴时看来不易相处。不过她实在怀了一腔热烈的性情。

    他们自些时兴的流行话题攀谈自生活，莫妮卡显然对基娅拉的击剑训练饶有兴致，期许未来能亲眼旁观，而在谈至自身时，叙话转向了宝石生意，和明里暗里流通在市场中的指环。

    “就像这枚，”莫妮卡一边说一边伸出手，展示了饭前硌了一下基娅拉的那块硬物。其上雕饰着纹理的银色底托中，嵌入了一颗红宝石。“上周它才到我手里，因为是功能性不强的余料，舅舅也就无所谓抛给我把玩了。”

    莫妮卡显然不常与同龄玩伴交际，至少，从她无意中分享的指环、火炎等种种信息，基娅拉担忧她是否因为从未与背景不同的人往来，而已经无意翻越了缄默法则的界限。听到她的疑虑，莫妮卡轻松地保证在她向加纳许三世的问询确认中，长辈认为没有任何需要刻意向来客回避隐瞒的信息。在短暂地即时感到一些关爱和暖意之后，基娅拉并不能想明白这般自然任她入局，能为彭格列的雷守甚至意大利的龙头家族创造什么价值。

    捕捉到时常在新朋友眼中掠过的疑惑和茫然，莫妮卡毫不掩饰她的意外。

    “抱歉，我以为你只是和杜尔先生不在一起生活？”

    “请不要介怀。不过我确实不太了解。”

    兄长，也许我即将无意踏足你所在的世界了，基娅拉暗想，主动去牵莫妮卡的手，她眼里眨着善意的疑惑和问询，“如果我能够聆听你的介绍的话。比如说，什么叫做属性？”

    一副奇幻而瑰丽的图画自基娅拉面前展卷。若非眼前的实景，她大概觉得这是能与《纳尼亚传奇》媲美的玄妙构想。据说杜尔是岚，赤色的火焰热烈似朝霞。这确实是他，基娅拉笃信剑者胸中所燃烧的热度不亚于丹柯之心。

    单看势态两个女孩聊得热烈，从收获上看也宾主尽欢。莫妮卡显然欣于基娅拉交出了住址，应允她来日会积极在信件中闲谈。她自叙平常实在是寂寞，自从被雷守舅舅接到巴勒莫同住，周身的同龄者就只一位极难相与的男孩，xanxus，彭格列九代Tinoteo的独子。别看迪诺·加百罗涅现下温和又体贴，莫妮卡扁着嘴奚落道，不久前他尚对Mafia避之唯恐不及。而基娅拉则思绪深深陷于信息中描述的她所未知的世界，直到受邀至饭厅用餐时，犹看起来有些恍惚。

    加纳许宅邸中的成员纷纷在装饰富丽的长桌周围落座，最后只余主位旁一张空椅，那属于莫妮卡的母亲。西西里人习惯于在万圣聚餐时为亡者留出座位，以寄托家人的温情与哀思。

    饭后莫妮卡要随同长辈去彭格列主宅拜候，任外甥女环住胳膊，加纳许·III向基娅拉投来征求意见的目光。

    “去向朱斯蒂娜送些节日的问候吧。”他鼓励道，“她有些想念你。”

    基娅拉虽已经熟识了巴利安几张面孔，不过小聚尽数发生在她小镇中的住处，彭格列和巴利安的领地，她实是第一次造访。主宅是一处城堡式的建筑，据说由一世创设遗留至今。巴利安部队的驻地在堡垒之后，新的楼宇正在施工，可以料想不日便将拔地而起。

    几个过往随杜尔登门过的熟人向基娅拉问好，对她的来访感到惊异。加纳许带着莫妮卡止步，他需要在前厅承担守护者必要的交际。基娅拉便顺着预先指引给她的路线向内摸索。

    一路不少彭格列的家族成员在闲谈，基娅拉驻足，巴利安的发音钻入她耳际：于是她听清了些消息。暗杀部队要被交给xanxus了，众人对此议论纷纷。基娅拉还对这个名字存有些印象，是九代首领老来得子，莫妮卡说他性情暴戾。

    朱斯蒂娜还是几月前葬礼散去时的样子，精神面貌不太好。令基娅拉意外的是，在一众统一着装中，她竟没有穿巴利安制服。年长的旧识紧紧抱了抱基娅拉。

    “我决定离开巴利安。”她说。

    语气果决，誓不回头，巴利安对她而言是杜尔统领的武装，悲伤的潮水在词句间泛滥。

    即将接手剑帝心血的年轻人给了她成全，甚至吝啬奉上几句维护体面的虚意挽留，或许说，一个无足轻重的旧人的离去尚不足以入他的眼。由于九代偏爱幼子的这番人事变动，基娅拉此行拜访大概是规避了偶遇斯库瓦罗的风险，她一面微微好奇弑兄者是否拜服于暴君，拱手将巴利安相让，又庆幸能躲去一场她尚未准备好的会面。

    她一个人返回来处，显然莫妮卡还未从宾客中抽身。于是基娅拉将目光投注给了装饰长  廊的画作，心不在焉地将眼神漫步在笔触之间。身后倏忽有人清晰地呼唤她。

    “嗨，杜尔小姐——我是说，好久不见。”

    是迪诺，短短几月尚不足以抹去基娅拉对他的记忆。

    “日安。称呼我基娅拉就好。”她礼貌地回以微笑，迟来地给出了自己的名姓。所有昔时列席葬礼的人都早已得到她的名字，但基于此先破碎的对话中他们并没有交换称呼，基娅拉还是选择体贴地“多此一举”。迪诺出了一口气，迅速地接下了她递出的台阶。“节日快乐，基娅拉。没想到能和你再会，呃，在这里？”

    一个眼神被明显地往场内递了递。“承蒙加纳许先生盛情。”

    “噢。”对方显然是个很好的聊天对象，适时点了点头，“加纳许先生惯来这么热情，我也多受他关照。”

    他们有一搭没一搭说着闲话。似是应和了莫妮卡的描述，迪诺竟确实对逃避这番场合颇有心得，不过受责任驱使的新首领想来未来不再能有这样的任性了。纵是基娅拉方才还暗暗想到了斯库瓦罗，谈话的两人都没有主动提起这个名字。

    与迪诺同行的仍是几月前秘书打扮的男子和衣着怪异的幼童，身形矮小的孩子没有换装束，依旧穿着剪裁合体的黑西装。基娅拉对着他手上绿色的玩具枪多打量了几眼。她与迪诺交际时，两人就站着不远处等待，男孩脸上浮着不符年龄的玩味的笑。

    莫妮卡可算是逃离苦海，她性子爽朗，却吃不消以家族名义的觥筹交错。胳膊圈过基娅拉，小加纳许态度熟稔地与迪诺来回了几句问候，两人显然交情匪浅，不过叙话也就堪堪点到为止。莫妮卡一面絮絮叨叨着乍听来的各方消息，一面牵着基娅拉的手，基娅拉也便任她动作，随着一同往外归去了。

    万圣节过后，基娅拉再未见过朱斯蒂娜，这位她兄长坚毅顽强的女性友人再无缘她的前路。反倒是与莫妮卡和迪诺有了定期的人情往来。

    次年的春日过后，随初夏的热浪吹来的还有全意击剑锦标赛的入场券。基娅拉双肩背着行囊，脚边还有个提袋，将自巴勒莫从地中海怀抱着的小岛北上罗马。

    送机处是意料中的来客。迪诺冲她挥挥手，基娅拉现在已经认识跟随着他的罗马里奥了。

    莫妮卡将手掌虚虚环作一个喇叭。她冲基娅拉喊：

    “去吧，征服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