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都市言情 > 汀有兰舟 > 第二十章

第二十章

    砰——

    刺耳的砸门声后,灯猛地亮起。宋胥舟在墙边的角落里,缓慢睁开眼。灯光下他更加瘦削立体的脸光影分明,胡茬长了,眼下青色泛着疲惫。

    他面无表情,撑着墙站起来,向来挺拔的身姿此时难掩颓态,整个人单薄了许多。

    “你他妈绝食给谁看?”

    宋母把门边的餐桌一扫,又是接连不断,瓷盘掉在地上碎裂的声音,全无规则。

    “你想走,走啊?我现在就让你走。你出了这个门也要知道,自己还姓宋,还是我把你养大的白眼狼,没心没肺的东西!”

    宋母突然歇斯底里地咆哮,拿起地上的杯子,用全力朝宋胥舟砸过去。

    宋胥舟看着她,没有躲避,任水杯砸到他额角,温热的血滚下来。

    他不说话,靠在墙边站着,看对方又像在看一团摸不到的空气,任凭对方的发疯。

    然而看见宋胥舟流血的宋母,却又像换了一个人般,突然无限地慈爱和心疼,声音柔软,小心翼翼地弯下腰,眉目间无限心疼地看着他唤道。

    “童童,你怎么了,疼不疼啊?”

    宋胥舟漠然看着她,下一秒见到她身后的宋郁乾,却不由得皱了眉头。

    他在医院,没去赛前动员会,想必宋母是由宋郁乾陪伴去的。也正是因为他不在,别人口中一次次强调的“宋胥舟”,加上宋郁乾的煽风点火,终于成为了压断宋母神经最后一根稻草。

    他从医院出来,就收到了宋家秘书递来的文件。兰氏药业在美国FDA审批的手续,被宋氏资助竞选的议员用手段卡住。而预计五月上市的linktonic,也被宋氏海外集团恶意收购,给了竞争对手打压他们的机会。

    “宋总说,她手里还有关于陈国盛和陈锋先生的其他犯罪证据,能保证兰小姐不再受他们打扰。”

    他坐上车,看着离自己远去的医院。像当年在后视镜里逐渐消失的福利院一样。

    可他有得选吗?

    宋胥舟冷笑一声,任由外头纷扰不断,他却依旧端着一副清冷模样,木着一张脸,似是全不在意。

    可私心里,他不知有多急。

    五天了。

    小组赛初赛结束,他还被困在宋家地下室的牢笼里,寸步难移。

    也不知道兰汀怎么样了。

    如果不是怕宋家盯上她,宋胥舟也不至于临时的再给她换家医院。

    院内的橘子树还在,亭亭玉立,枝繁叶茂。兰汀只要站在窗边,就能看得到。

    他和甘之耀的纠葛,和兰汀母亲的交谈,宋胥舟知道是不可能瞒住的。

    她早晚会知道,但他现在连她的病情怎么样都无法了解。

    想到始终扎根在他心底的人,宋胥舟只觉心底又添了些堵,闷闷的,压抑得难受。

    他支撑着墙壁,勉强活动了下有些麻木的双脚。

    但还没来得及走几步,眼前冷不丁闪过一道人影。

    那人快走了几步,夹带着宋胥舟并不陌生,反而觉得反胃的淡淡檀香味,疾行上前抬手就是一巴掌。

    清脆而利落。

    宋胥舟甚至都感受不到疼。

    他已经麻木了。

    他可以反抗,但他不能这样。

    从小相处的经验,他知道宋母绝容不得宋胥舟反抗。如果他要拒绝对面的人,遭殃的就只能是他身边的人。

    世界赛在即,队友容不得一点意外。

    兰汀更是不行。

    所以,宋胥舟违背了那日和宋郁乾的承诺,又一次踏进了宋家大宅,亲自走进了这个算不得陌生的小黑屋。

    刚踏进来的时候,他甚至隐隐还有些怀念。第一回被人毫不客气地丢进来,便是在他试图逃跑,却不得已以失败告终的时候。

    “你是宋童,是津津。”

    “从你踏进宋家门的那一刻起,就是注定的,改不了!”

    那一天,宋氏集团掌门斩钉截铁地对他说,“等你什么时候想明白了,什么时候出去。”

    但宋胥舟不到半个小时就恢复了自由身。

    宋夫人亲自放的人。

    她应该是忘了,一个小时前,砸了小半个客厅的东西,怒骂是他抢走了原本属于自己儿子的一切。

    她拿着铁鞭,毫不留情地往宋胥舟身上招呼。

    “你是谁!”

    “宋胥舟。”

    “我不是宋童,我是宋胥舟。”

    数不清的鞭子落下,宋胥舟却从没有改过口。

    一晃眼,就是二十年。

    “想清楚了吗?你到底是谁?”

    脸颊泛着回疼,可面对这个问题,宋胥舟依旧只有一个答案。

    “宋胥舟。”

    “我是宋胥舟。”

    一字一顿,不带半点迟疑。

    字字坚决,不似赛场内外云淡风轻,而是铿锵果决,容不得任何人质疑。

    “宋胥舟,你个忘恩负义的混蛋!”

    宋郁乾迈一个箭步,走到他面前。没有因他的坚定而显露出一点迟疑,反倒面露鄙夷,“狗都不要的东西,是宋家把你捡回来荣华富贵供着,你怎么能这么对恩人?”

    宋郁乾看见宋母又要犯病,连忙抢着说话。

    “为了你的女朋友,就这么对你养母吗?”

    他跳动着最敏感地话题,让宋母感到自己的“儿子”要被外人抢走,才可以把事情推波助澜到最白热化。

    “您记得李姨的女儿吗,上次您说,她想要和宋胥舟见一面,有联姻的迹象,您还记得吗。”

    宋母站在原地,迷茫又无助,看着宋胥舟好像在看陌生人。只跟着宋郁乾的引导点了点头。

    “我都安排好了。”

    宋郁乾谄媚道,他看着宋胥舟,“明晚七点,宴来京。你要去看你得联姻对象。”

    宋胥舟没有回答,问他道,“她身体怎么样了?”

    “谁啊?”

    宋郁乾装傻。

    “哦,兰汀吗?我刚刚还见到她了。”

    看见宋胥舟立马警觉的眼神,宋郁乾感觉目的达到了。

    “我还邀请了她一起去,不知道她会不会来?”

    身后的宋母突然歇斯底里地叫起来。

    “你滚。”

    “立刻滚蛋!”

    “再也不要出现在我面前。”

    “姑姑,他……”

    宋郁乾不知道又触动了她哪根神经,转头阻挠她放人,谁知道她又胡乱扇了他一巴掌。

    清脆的一声响,宋郁乾感到右半张脸火辣辣的疼。

    宋胥舟动了。

    但没走几步,却又顿住了动作。他抬起头,幽深的眸子里依旧清明。

    他没笑,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兀自玩味:“宋夫人,这宋家不是我自己要来的。”

    不是他要来的。

    从前不是,现在不是,往后也不会是。

    这一句,宋胥舟到底是没说完。他看着宋郁乾,眼神中有警告也有轻笑。

    总会有人代为转达的。

    某些人甘之如饴,藏在幽暗处许久,为的不就是这致命一击嘛。

    他希望宋郁乾抓住这个机会,如愿以偿,将他彻底驱逐出宋家。

    -

    身后的视线骤然消失时,兰汀始终悬在半空的心才总算落到了实处。

    她不敢继续闲逛,可离开时,总也还泛着些遗憾。

    故地重游落得个如此狼狈的下场,若是偏巧被姥爷他们瞧见,还不知得多心疼呢。

    更重要的是,她得想办法让看宋胥舟是不是被关在了宋家。

    “他还好吗?身体怎么样,他们会不会又虐待他……”

    不过转瞬的功夫,兰汀便径直断了自己胡思乱想的念头。

    宋郁乾。

    她心底里默念这个名字,却是好一会儿都没能想起来。

    但如果那人不曾说谎,兰汀梦中所见便应当是真实发生过的。

    隔了数日,梦境里那个小萝卜头的模样,多少有些模糊,可兰汀还是不自觉弯了弯嘴角,“可惜啊,小时候没能留下照片。”

    兰汀有种直觉,宋胥舟小时候的模样,再没人记得。

    心底里倏然闪过一丝遗憾,她恍惚记起,那一天他们两个小鬼并没能多说几句话。

    几乎是在宋胥舟说出自己的名字时,花园外的门铃响了。

    她只记得妈妈带着隔壁家的佣人,鱼贯而入跑进来找人。陌生的叔叔们西装革履,高大的身形,清一色带着墨镜。小时候的自己还感叹过“很酷”。

    她记不清宋胥舟到底有没有挣扎过,兰汀只记得,他们两个是被妈妈一边牵着一个离开后院的。

    也不知道,后来妈妈在医院里再遇见宋胥舟的时候,会不会觉得熟悉……

    “先给阿秦说一下。”

    兰汀从思绪中抽出来,要给赵秦打电话。才发现手机没电了。

    她在心里暗暗跟赵秦道歉,希望对方没有怪罪她,径直离开了这片别墅。

    兰汀总觉得,背后有些千丝万缕,隔了一层纱的过去就藏在这里。

    事实上,她应当是能猜得到的。

    宋胥舟说过,他和甘之耀的初次见面就是在医院里。如果兰馨记得宋胥舟这个小邻居,又怎么会不告诉自己呢。

    因缘际会,往往只是一瞬的差池,就可能带来翻天覆地的变化。

    或许他们能早那么多年认识。

    不过好在,宋胥舟回来了。

    要不是兰汀自己的心绪也七上八下的,忐忑不安,冷不丁听到宋郁乾的剖白,一定要多追问两句。

    可那一刻,兰汀只觉得庆幸。

    幸好,我喜欢的人,也在喜欢我。

    幸好,他们隔了七年时光,仍能重逢。

    但这份欣喜和庆幸,只在之前。

    如今的她,对宋胥舟便只剩下心疼,从头至尾遍及肺腑。

    他该是多期待可以被人珍视,却偏偏拗不过命运捉弄。

    兰汀一直在心底里默念“宋胥舟”三个字。她没有回医院,而是跟出租车师傅说了平京公安分局的地址。

    “谭警官,谢谢你我等下把钱转给你。”

    兰汀到了警局,麻烦谭警官帮他先垫付了出租车费,手机充上电,还没有能开口宋胥舟的事情,便先被安排着去见陈锋。

    “我们希望能通过陈锋,找到陈国盛死亡和境外转移资产的更多线索。是他一直要求要见你。”

    谭警官看着兰汀,肉眼可见的憔悴,宽慰道,“没关系,如果你还没准备好,不是必须要见他。”

    兰汀看着审讯室单向玻璃那面的人影,坚定地点了点头。

    那一晚,他咬牙切齿一般,愤愤燃的说辞还犹在耳畔。

    “陈国盛死了。”

    “钱都在那个贱人手里。”

    每一个字,兰汀都记得清楚无比。她已然想不起,自己到底已经回想了多少次那一日的细节。

    不是陈锋死死掐着她的脖子,毫不客气地将她往门上扔。

    也不是他竟然直到现在都还戴着自己送给的棒球帽。

    而是他近乎冷血疯狂地,朝自己要钱。

    贪婪,疯狂。

    兰汀只能找出这样两个字来。

    沉下心来想,陈锋或许才是真正彻头彻尾地遗传了陈国盛和他生母基因的人。他们这一家三口,从骨子里,便是一样的。

    无非是,在过去很长一段时间里,陈国盛都隐藏得极好,这才会让妈妈依赖她,请求姥爷安心将兰氏集团交给他打理。

    那时候,任谁都不可能想到,当母亲过世后他的嘴脸。

    “请稍等。”

    踏进会见室前,兰汀朝人道了谢,待周围再无旁人时,不由得深吸了一口气。

    得知陈国盛携款潜逃的时候,她曾无数次地设想过,和他再见面的模样。

    说不准也是现在这样。

    隔着一扇窗,边上还有人盯着。

    兰家优渥多年,此前她从未曾设想过会有只身踏进看守所的一天。

    可现在,她还是来了。

    事实上,自从兰氏企业暴雷,兰汀就不得不见天跟他们打交道,录口供,找证据,腾资金,直到她身无分文。

    但哪怕是兰汀落到了如此田地,陈家却还是没有放过她。

    “陈锋。”

    耳畔传来一声厉喝,兰汀忙不迭回神。

    她循声而望,一眼便瞧见了沦为阶下囚的昔日纨绔。

    胡子拉茬,满脸颓败。眼神有些无神,只在和自己四目相对的时候,不由得面露凶光。

    “兰汀,你个贱人!”

    只一刹的功夫,陈锋便陡然冲上前来,恶狠狠地砸着玻璃窗,恨不能当场就将她生吞活剥了。

    兰汀并不意外,她早就知道,这人只会将她视为眼中钉肉中刺,就差即刻动手拔除了。

    事实上,他不是没有尝试过。

    可他失败了。

    “陈锋!坐下!”

    身边是管教不容置喙的命令,左右各一人,将他强自按在座椅上,不得动弹。

    陈锋陡然变了神色,不过片刻的功夫,整个人便耷拉了下来。

    兰汀默不作声地看着,嘴角不自觉挂着淡淡的笑。

    怕是就连陈国盛都没能见识过他这样安静的模样,哪怕心里不忿,却也不敢贸然表现出来。

    有再多的不甘,也只能强忍着。

    兰汀在笑。

    内外相隔的透明玻璃,原是为了让前来探视的家人,可以看个真切。

    但此刻,却无疑是加重了陈锋的心头火。

    他落到如今这般田地,全都是拜兰汀所赐。

    现在,她居然还有脸笑。

    “陈锋,又见面了。”

    兰汀率先开口,打断了他们兀自对视,却沉寂的气氛。

    她脸上的笑未减,毕竟此时不再是初见,兰汀不至于感到错愕,如今的她更是没有性命之忧。可她这浅浅的一层笑,落在陈锋眼里,却别有意味。

    “虚伪。”

    他没好气地白了人一眼,眼底满是轻蔑。

    “看来,你并不想见到我。”

    兰汀佯装不察,兀自收敛了神色,淡然道,不等陈锋应声,她就又径直补了一句,“那你想见谁呢?”

    “你口中的贱人吗?”

    话音落下,兰汀自己便没忍住轻笑了一声,“显然,这是个笑话。”

    她故意将后头这半句咬地重了些,一字一顿,不容置喙的模样,果然激起了陈锋的不满。

    “你闭嘴!”

    陈锋怒然蹦出一句,说话间也没能忍得住下意识站起来,想要逼迫眼前人。

    只可惜,他才刚有所动作,身边的人却是反应更快,又一次将他强行按住。

    “老实点。”

    警察坚实的语调里,藏着的是无可撼动的坚决。

    “陈锋。”

    兰汀开口,“你的出生日期在入户时被陈国盛改过,我已和警方提交证据。”

    她语气不重,嘴上还挂着那抹云淡风轻的笑,看得陈锋巴不得冲上来把她撕烂。

    “如果我没记错,你在一个月前已经成年,而不是之后。”

    她戳破对方最后的防线,而后站起来,不再分给陈国盛一个眼神,看向镜外的方向。

    “要和这样的人打交道,辛苦您们了。”

    尽管无人应她,可兰汀却还是径直站起身来,郑重非常地朝他们鞠了一躬。

    两相对比,高下立见。

    陈锋紧攥着拳头,怒瞪兰汀的双眼近乎迸出火来,可猩红的双目也改变不了自己成为囚犯的事实。

    又是这样。

    陈锋已经记不清从小到大,有多少次是被迫和兰汀站在一处,由人对比的。

    她温柔娴静,又聪慧有加,可自己呢?

    这么简单你学不明白?

    凭你我怎么把兰家夺过来。

    这都怎么他妈学的?

    ……

    以上种种,都是陈国盛的原话。

    陈锋记得,小时候他妈还会帮着说两句,可到了兰汀出国留学,眼看着她成人在即,不少兰氏股东提议要她回来担任要职的时候,连他妈都开始嫌弃他了。

    “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废物?”

    “陈国盛是我男人,他的钱只能是我的,跟你没有半毛钱关系!”

    “同样是他陈国盛的种,怎么兰汀那丫头就能替父还债,你就只会伸手要钱!”

    “滚蛋,从今天起,我不会再多给你一分钱!”

    ……

    那贱人的怒骂声还在耳畔,这几日陈锋只要一闭上眼,她跟兰汀两张脸就时不常在眼前晃荡。

    他变成现在这样,都是她们害的。

    陈国盛也跑不掉,可惜他已经死了。

    砰——

    陈锋不可用强力反抗,可他到底还是压不住心中的愤怒,他索性就愤愤燃踢了一脚。

    “你说够了没?”

    众人全无防备,只不得不听了这闷闷的一声。

    两位警官见状,已是下意识就要控住某个发疯的家伙,但偏就在这个时候,兰汀也上前一步,她半倾着上身,刻意凑近了些。

    不知是为了让陈锋看个真切,还是好让自己时刻记着这小子的癫狂模样。

    “不够。”

    兰汀难得说的笃定,“陈国盛就算是真死了,我也不是你们母子可以随意欺凌的。”

    “我姓兰,你们前半生所有的一切,倚仗的都是我兰家的东西,现在开始,我会一样一样全部都拿回来。”

    兰汀一字一顿地说着,眼底的坚毅丝毫不减。

    “你们欠我的,都要加倍的还。”

    这些话她从未曾对任何人说起过,可这却是从她选择休学回国的那一刻,就已经植根在心底的念头。

    从来都没有变过。

    若是没有陈锋这一遭,只要那陈国盛主动站出来,承认自己所犯下的错,并弥补所有人的损失,还她兰氏集团以清白,她说不准还可以看在父女一场的份上,为他们一家三口留下一点体面。

    但现在,显然是没可能了。

    陈国盛没能听到她这样斩钉截铁的态度,的确算得上是他的幸运。

    可兰汀一点都不介意将这份压力转嫁到陈锋和他妈身上。

    尽管陈锋口口声声喊她贱人,可他们毕竟是这个世界上血脉相连的亲缘,兰汀相信那位不可能坐视不理的。

    只要他们母子重逢,陈锋就一定会把兰汀的要求,原原本本地说给她知道。

    至于那时候,他们是砸锅卖铁,还是痛哭流涕,兰汀一点都不在意。

    “哦,对了,我会记得告诉警官,钱在你妈妈,那个‘贱人’手里。”兰汀似是想到了什么,径直晃了晃一直被她攥着的手机。

    那一刻,陈锋不自觉露出几分胆怯来。

    他开始真正感到害怕,但无计可施。

    兰汀全然无视,只又一次向着守在一旁的警员道谢,而后不久便由人引着送了出去。

    -

    “兰小姐。”

    兰汀还没来得及走出几步,就被急匆匆赶来的谭警官喊住。

    她应声停下来,微微往边上退了一步,这才颔首示意,“谭警官。”

    “抱歉,说了些准备之外的话。”

    话音刚落,她毫无意外地瞧见眼前人神色一变,兰汀猜得到,他十之八九是担心自己突然行动,让陈锋有了警觉,影响到后续的审讯工作。

    可下一秒,兰汀就已经径直将手机递了出去,“陈锋来找我那天,我录了音。”

    只这不疾不徐的一句,让谭警官看向兰汀的眼神,又不自觉复杂了几分。

    这个姑娘比看起来坚毅。

    那是他脑子里闪过的第一念头,可不过须臾的功夫,谭警官便兀自冷下脸来,“太危险了。”

    “但结果是好的,希望对您们办案有帮助。”

    事实上,兰汀回想起当初的种种,也不由得冷汗涔涔。

    得亏是宋胥舟相救,若是不然,别说证据了,陈锋怕是不可能留她一个全尸。哪里还有此时她不以为意的轻笑着跟人说话的份。

    谭警官盯着眼前人看了许久,作为兰氏集团案子的第一负责人,他最是知道眼前这女孩承受了什么,又为此付出了多少。

    他思忖许久,却也只能沉声道,“下不为例。”

    兰汀忙不迭应下,“陈国盛死了,陈锋已经在您手里,剩下那位一旦现身,想来谭警官您也不会给她威胁我的机会。”

    “是,可你的麻烦,怕是远不止这些。”

    谭警官没有否认,而面对他的追问,兰汀却是沉默着,并未应声。

    岌岌可危的兰氏,不只有陈国盛一个蛀虫。

    这是兰汀一早就已经知道的,可是在找到当前的最大嫌疑人之前,她委实无暇顾及其他。

    好在,现在陈锋已经落网,无论那人先前提到的是真是假,都意味着藏匿了许久的陈家人不日就将被带出水面。

    待到那时,兰汀再转过头来对付那些藏得更久的,或许就能更得心应手一些。

    “方便让我们做个备份吗?”

    哪怕兰汀已经先一步将手机交到了他手里,谭警官却还是又问了她一次。

    “当然。”

    兰汀笑着应道,她录音不就是为了提供证据,哪里有不答应的?

    然而,当谭警官拿着兰汀的手机,联系技术人员进行备份时,却在开机的那一刻,被连番的信息轰炸给了个彻底。

    清一色的来电提醒。

    最多的一次,在五分钟后,接连打了十几个。

    平均一分钟就得是两三个……

    “这姑娘比咱刑侦支队都忙。”

    谭警官笑着和同事们揶揄,兀自摇了摇头。他见识过兰汀到底有多执拗,倒没想到她的朋友和她不相上下。

    “先备份。”

    谭警官收了心思,暗暗想着,说不准一会儿他还得亲自将人送回去。否则只怕一个不注意,就有其他兄弟会接到失踪人口的报案了。

    而此时的兰汀全然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她只记得,谭警官处理好线索,将手机还给她的时候,神色莫名地有些难看。

    “谭警官?”

    兰汀试探着喊了一声,眉眼间是藏不住的不安。

    她曾无数次回想过那一日陈锋的说辞,加上这些日子以来,几乎无时无刻不在和律师打交道,反复思量过许多回,兰汀总觉得这应该的是有用的。

    至少,在陈锋愿意主动交代一切之前,他们说不准可以借着这一份录音起到威慑作用。

    不管怎么说,但凡是可以撬开陈锋的嘴,总还是有希望。

    “嗯?”

    听着兰汀喊他,谭警官也有一瞬错愕,两人不自觉对望了好一会儿,他才听到眼前的小丫头试探地问,“录音会有用吗?”

    谭警官显然没想到她会这么问,一时间有些恍惚。

    见他沉默着不说话,兰汀的心又一次提到了嗓子眼,她很想要下意识追问缘由,可仅存的理智却在不停暗示她,此刻需要冷静。

    “目前还不好说。”

    兰汀眼睛里茫然无措丝毫不作掩藏,此时的她全然没有不久前和宋郁乾对峙时那样稳重。

    谭警官当然知晓她的紧张和不安,为的是什么。

    但也是这个看上去柔弱无比的姑娘,肩头却背负着许多人,乃至于就是谭警官都不觉得他在这个年纪,自己可以担负的责任。

    “我们会尽力的。”

    他不忍打击兰汀的信心,可也着实无法承诺什么,只能给出这样干巴巴的答复。

    可纵然如此,兰汀听完却还是不由得改换了模样。

    似是只在刹那之间,原本横在她心底里的不安,就在骤然间消散不见。

    谭警官委实有些不敢相信那轻飘飘的一句,竟然会有如此大的力量。他原本还想再说些什么,可话到了嘴边,却是冷不丁就变成了要她赶紧联系朋友。

    “你电话快炸了,存个档的功夫,好像又被轰炸了好几回,抓紧给人回一个吧。”

    谭警官无意对兰汀的生活指手画脚,他瞧着眼前的丫头,更多的像是在自家女儿一样。

    他们家丫头比兰汀还小几岁,别说是同样的经历,哪怕只是兰汀被揍这一出,若是强行被按在他们家那位头上,恐怕未必撑得过三分钟。

    兰汀看自家话题说得差不多,是时候引出宋胥舟的事。正要和谭警官开口,却突然看见微信消息弹窗里的红点。

    【野渡:发来一条新消息】

    ……

    她突然愣住,慌神中有着不可置信,点开消息的手不自觉地抖。

    “……兰汀?”

    直到谭警官第三次叫她名字,她才猛地反应回来。

    “不好意思。”

    她道歉,慌乱地宋胥舟保平安的消息关上,试图用平静也遮掩不住脸上笑意。

    “我早上走得急,都忘了是什么时候关机的。”

    兰汀讪讪地说着,不自觉生出了几分赧然,下意识就低下了头,分明不敢再没所谓似的任由人瞧着。

    谭警官看出了她的情绪,索性岔开了话题。

    “你去哪边?我送你一程吧?”

    “谢谢谭警官。我朋友来接我,您快去忙吧。”

    兰汀道了谢,忙不迭送对方回去,谭警官想起刚才对方电话被轰炸的盛况,也不再客气,转头回局里投入进了工作。

    兰汀还没能给宋胥舟发消息,就听到了一声熟悉的叫喊。

    “兰汀!”

    身后传来一声怒喝,赵秦两步走到她面前,“你出息了是不是?居然敢关机,还玩消失?”

    “医院是你家开的啊想来来想走走?”

    赵秦气儿不打一出来,接到警局回复后第一时间就往这边赶,看到兰汀的时候松了一口气,但又忍不住生气。

    “阿秦……”

    兰汀自知有错在先,下意识就软了声音。

    “我错了,保证没有下次。”

    她本想换个地方,和赵秦坦白自己的梦境,和宋郁乾的交锋,还有刚刚收到的宋胥舟消息。

    但面前人直勾勾地盯着她,目光灼灼,恨不能将她看个底朝天,让兰汀知道她真的生气了。

    “阿秦,宋胥舟联系我了。”

    兰汀决定先用对方最关心的,转移她注意力。“他人没事,现在正去……”

    “我管他有没有事?!”

    赵秦破天荒地连宋胥舟的消息都听不进去。

    “我只想知道你有没有事,你还记得自己是个病人吗!!”

    “对不起,是我头脑发热,一时冲动……”

    兰汀乖顺地道歉,看见闺蜜眼里的泪光也跟着揪心。

    她握住赵秦的手,拉着她到一旁坐下。讲自己昏迷时的梦,还有去宋家别墅,遇见宋郁乾全都一五一十地讲给对方听。

    赵秦逐渐恢复了平静,还板着脸,但眼神里已经没有了责怪。

    半晌她开口,“为什么不提前通知我?”

    这是一整天来,最是让赵秦心绪难平的。

    她和兰汀是自小一起长大的朋友,抛开世家至交的身份,赵秦总以为,她们也合该是亲密无间的姐妹,但偏偏,兰汀对她有了隐瞒。

    “这几天你天天都守着我,太辛苦了,我不忍心再拉着你跑。”

    兰汀淡淡道,末了还不忘补充,“而且,我当真以为这只是个梦,只是想去看一眼,完全没想到竟然会是宋家。”

    言下之意,后头的一切并不在她的预料之内,不然一定会和赵秦说。

    “除了去宋家,你还做什么了?”赵秦再问。

    倏然听到这一句,兰汀不由愣住,好一会儿才不无玩笑地道,“我说什么都没做,你会相信吗?”

    赵秦没应声,只兀自一仰头,丢给她一记白眼。其中的意味兰汀再清楚不过,阿秦的意思是,没好气地,“你说呢?”

    “我回了一趟家,准确地说,回了自己以前那个家。”

    兰汀沉思了片刻,终究还是没忍住,将自己的落寞说给她听。亦或者是悬在头顶的郁郁之情,在这一刻,她突然就不想再一个人担着了。

    面前的人是赵秦,是最明白她这二十多年是怎么过来的人。

    所有的故作坚强,不过是薄薄的一层纸。不是她不点破,就看不穿。而是她分明看得真真切切,却依旧什么都没有说。

    兰汀无比庆幸,自己的身边有这样一个朋友。如果不是她和甘之耀一直为她加油鼓劲,兰汀甚至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能力撑得下来。

    赵秦的那七百万,比之于宋胥舟的五千万,也不曾逊色分毫。

    赵秦没问为什么,兰汀不自觉低下头的时候,她就已经下意识站起来,朝她走过去。

    兰氏危机初显时,赵秦并不是第一时间知晓。

    加上那个时候,她跟兰汀都在国外读书,无法第一时间赶过去安抚,至多也不过只能留言说些无关痛痒的话。

    让兰汀念念不忘的七百万,是赵秦第一时间主动提出的。得知好友一心想要保住兰氏后,赵秦唯一能做的,就是出人又出钱。

    可兰汀不会忘记这份恩情,她会记一辈子的。

    事发至今,赵秦从没有见到过兰汀失落或不安,或者说,这人分明就是不愿意轻易让人看到自己的怯懦。

    “阿姨一定也很想你。”

    兰汀没再说话,赵秦兀自环着她好一会儿,不忍她一个人默默抽泣,哽咽着说了一句。

    不成想,兰汀听了这话,却是没忍住笑了出来,“我宁愿她不想我。”

    骤然听到这一句,赵秦不由一愣。

    兰汀和她妈妈的感情最是深厚,这一点她从不怀疑。

    就连当初选择出国留学,兰汀自己也说是不愿意看到陈国盛和他现任一家和睦,只想避而远之。

    赵秦虽不曾历经家庭破碎,但却是十分理解兰汀的心情。

    本该属于她的一切,冷不丁就成了他人的所有物,任谁都不可能甘心。

    更不消说,陈国盛另娶一事,委实给了兰阿姨不小的打击,从某种程度上说,那些人甚至算得上是兰汀的杀母仇人。

    但,东窗事发之前,兰汀从不曾因此而对其他人多有怨怼。

    可惜,陈锋却容不下她这个姐姐。

    “她要是太想我,就没办法去过自己的日子了。”

    不等赵秦追问,兰汀自己就先给出了答案。

    一字一顿,无比坚决。

    那一刻,赵秦看不清楚兰汀的神色,可她坚信,她是认真的。

    “所以,你是不是得少让阿姨操心?”赵秦突然的反问,全然不在兰汀的预料之内,以至于明明身边人已经说完好一阵子,她都不知该如何应对。

    好在,赵秦并不打算将选择权交给某个还晕乎乎的家伙。

    “算了,你别想了,跟我走。”

    说话间,这人便是已经不由分说拉着人就往外走。兰汀不明所以,却也没拒绝。

    有赵秦在,一定不会无趣的。

    而她也是时候,找机会发泄掉那时刻压在自己心头的浓重情绪。

    哪怕,一切尚未尘埃落定。但这一刻,兰汀没由来地想要放肆一把。

    “行,听你的。”

    -

    来时的车上,兰汀看了宋胥舟的留言。对方报了平安,而后和她道歉,说自己要先去赛场处理比赛,之后会把时间给她补回来,让她注意身体。

    宋胥舟的留言足足有两页多,而后就再无回复。兰汀明白他的苦衷,担在他肩膀上的压力和责任高过一切。

    赵秦也看见了对方出现的最新电竞咨询。但默契地没有问兰汀更多。

    很快,汽车驶进了夜幕中的一片喧嚣。最灯火繁华是一个豪华夜店。

    在赵秦拉着人踏进酒吧的那一秒,兰汀还是迟疑了,“阿秦,你确定是这儿吗?”

    兰汀不自觉蹙眉,凝神看向好友的眼神里满是不解,可赵秦却是不曾理会,斩钉截铁地应了一声,“庆祝你平安出院,当然得玩点刺激的。”

    说完,也不管身边的人是何反应,拉着人就往喧闹处跑。

    兰汀紧紧攥着赵秦的手,丝毫不敢松开。

    长这么大,她还真没有过这样的经历,就算是办聚会,周遭也绝无可能有那么多陌生人……

    兰汀几乎是下意识想要逃,遗憾的是,赵秦一眼就看穿了她的心思。

    “放心,我不会带坏你的。”

    将人径直按在吧台边坐定,赵秦突然在她耳边嘟囔了一句。

    那会儿舞池中央正是最热闹的时候,伴着阵阵肆意欢呼,兰汀没能听明白,她下意识反问了一句,“你说什么?”

    可赵秦却是已经开始点单了。

    “一杯日落鸡尾酒,一杯失温。”

    眼见着赵秦无比利落的模样,兰汀有一瞬恍惚,她下意识间就凝神盯着人瞧。

    “你看我做什么?”赵秦莞尔,“调酒师才好看。”

    对上兰汀眼底止不住的疑惑,赵秦似是突然想到什么,冷不丁就抬手遮住了她的眼睛,“算了,你还是别看了,万一胥神回头跟我算账就遭了。”

    这时候倒是想起宋胥舟了?

    兰汀显然也没料到赵秦会说出这样的话,一时没忍住,“你现在才后怕,是不是晚了点?”

    倏然听着兰汀不无玩味的一句,赵秦有些没能回过味来。

    “对了,忘记告诉你,胥神很心碎!”

    赵秦突然凑近了,一板一眼地补了一句,兰汀却听得莫名,“什么?”

    不知是不是因为兰汀的疑惑太过直白,赵秦有一瞬恍惚,她怔怔地盯着人看了好一会儿,才不无怅然的叹息一声。

    “还不是因为你突然失踪,他登机前特意打电话给你的,但没接通,这才又来问我。”

    赵秦语调玩味,配合着那不时变幻的灯光,兰汀纵是不错眼地盯着瞧,却也难免有些始料未及。

    宋胥舟给她打电话了?

    她第一反应是想掏出手机仔细查看,可还没等她有所动作,身边的人便已经端着一副看好戏的模样,“你等着吧,胥神结束了世界赛,回来一定不可能轻易放过你的。”

    末了,她还意味深长地嘿嘿一笑。

    兰汀原本并未觉得有什么不对,或许是赵秦的笑多少有些骇人,再不然,就是调酒师冷不丁上了酒,她一眼就扫见了杯口的那片橘子。

    只刹那的功夫里,她脑子里倏而闪过,带着橘子味的宋胥舟。

    他神色清冷,却目光如炬。

    他曾说,网吧相见是意外,但兰汀却总觉得,那一天他状若不经意盯着自己看的每一帧,都值得被仔细推敲。

    明明惦记了那么多年,好容易重逢,又如何能做到心如止水?

    蓄谋已久。

    脑子里倏然蹦出这个词的时候,兰汀不自觉吃了一惊。

    “你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好容易收回神志,赵秦却是不住地拿手在她跟前晃,兰汀只觉眼晕,“别摇了,眼睛都睁不开了。”

    她本就不喜欢这样喧闹的环境,更不用说,刺眼兼具刺激耳膜的声响双重夹击,如今的兰大小姐只恨不能即刻就回到过去。

    她就应该抢在赵秦开口之前,毫不犹豫地制止,而不是摆烂似得,任由她发挥。

    “瞎说,你眼睛瞪着老大了。”

    赵秦白了人一眼,显然是没把兰汀下意识间随口胡诌的说辞放在心上。

    “原本是准备拉着你去舞池里放纵的,但想必你也放不开。”

    赵秦说着,不由得面露遗憾,但不消片刻的功夫,这人就兀自举杯,当着兰汀的面,将那杯名为“失温”的特调一饮而尽。

    她动作迅捷,其间不曾有过哪怕半点迟疑。

    瞧着她那利落的动作,兰汀甚至还不自觉迟疑过,是不是有谁趁着自己恍惚的时候,给她换了一杯白水?

    然而很快,兰汀的这点迟疑就彻底地消散不见。

    因为赵秦又一次举手示意,“再来一杯。

    话音落下,一旁的调酒师就又兀自忙活开了。这一回,兰汀可是时刻不错眼地亲自盯着。

    是酒没错。

    只是不清楚度数如何。

    兰汀不喜欢喝酒,偶尔的小酌,也仅限于佐餐的葡萄酒。

    那泛着回甘的滋味,是她幼年时,唯一一次被陈国盛揽在怀里,一点一点细致品味的。

    至于是不是他一时兴起,兰汀已经记不真切了,她念念不忘的,是后来兰馨的叮嘱,“果果,酒不是什么好东西。妈妈不会阻止你品鉴,但不可贪杯。”

    兰汀应下了,她好像还下意识追问了一句,“为什么说酒不是好东西,明明很甜呀。”

    但兰馨没有回答。

    也是在那之后不久,陈国盛和兰馨协议离婚。

    而她的父亲,很快就组建了新的家庭。他的新婚妻子,据说就是趁着陈国盛“喝多了”,才顺利怀上了孩子。

    得知其中缘故的时候,兰汀原本想过第一时间去问个清楚,但兰馨拦住了她。

    “没什么必要。”

    那天在病房里,兰馨不以为意的说出这话时,兰汀下意识反驳,“明明是他出轨,是他背叛了这个家。”

    兰汀一字一顿说得再坚决不过,可兰馨却始终坚持,“我和他分开是我们的决定,但陈国盛永远都是你的父亲,这是无法改变的现实。”

    “我不稀罕有他这样的父亲。”

    那时的兰汀尽管表面上淡然接受了一切,但骨子里却到底是愤愤不平的。

    虽说她也曾有意压抑所有的情绪,不希望兰馨担心,但几句话下来,却还是不自觉暴露了所有。

    那时候的她,到底还是些孩子心性,远没有现在这样淡然。

    哪怕陈锋一门心思想要杀了她,兰汀都还能游刃有余地提前准备好随时录音取证。

    兰汀又恍神了。

    赵秦不经意间偏头看了一眼,暗自长叹一声。

    赵秦又一次接过空酒杯,兀自跟兰汀手边的碰了一下,发出清脆的响声。

    “你那杯,度数很低的,就是给你尝尝味道。”

    对上兰汀不无茫然的神色,赵秦淡淡地道。

    “知道你不喜欢酒,今天就当是陪我。”不等兰汀开口,眼前人便已经将一切都归咎在了自己身上。

    那一刻,兰汀无言沉默。

    她似是见识了许多人,总会在不经意间,将所有的麻烦都一肩担下。

    父母离婚,兰馨说是他们的事,跟兰汀没有关系。

    兰氏危机,所有人都说是陈国盛捐款潜逃在先,本不该由兰汀来承担。

    哪怕此刻阿秦在喝闷酒,她也直说是自己的缘故。

    兰汀怔怔地盯着赵秦好一会儿,却是半晌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她多希望说服自己,一切就是这样。

    发生的所有事情,都和她兰汀没有半点牵连,但她做不到。

    “对不起。”

    兰汀倏然一句,让赵秦不由得顿了一顿。

    又一杯酒下肚,赵秦还没来得及仔细回味那曼妙的滋味,便不无恍惚地追问,“你在说什么呀,果果。”

    事实上,真正让赵秦错愕,乃至于惊慌的,是此刻兰汀不无郑重的神色。

    尽管她已经无数次见识过,自兰氏暴雷,这丫头就不敢让自己有丝毫松懈,她无时无刻都紧绷着神经。好不容易谈了个恋爱,却不料宋胥舟突然就没了踪影。

    哪怕某位神仙几个小时前才刚留言问过好友的近况,顺便请赵秦代为转达自己要出国比赛的消息,她此时还是情不自禁地为兰汀感到委屈。

    “我知道你压力很大,但咱别说胡话好吗?”

    赵秦不自觉紧张起来,话音未落,就已经兀自伸出手背试探,“该不会是刚出院就有复发了吧?”

    兰汀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阿秦最后的落点是她有病。

    她一时被气笑了,甚至顾不得拂开她的手。

    赵秦仔细感受了好一会儿,却是依旧不能感受到异样,可她终究是放下不下,便试探着提醒,“要不,我们现在就回医院? ”

    之所以会下意识将主动权交还给兰汀,实在是她此时煞有介事盯着自己的神色着实骇人了些。

    四目相接的那一瞬,赵秦没忍住激出了一身冷汗。

    要不是她一直拼命给自己心里暗示,说不定早已经败下阵来。

    “你看我,像有病吗?”

    兰汀放慢了语速,她故意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

    赵秦却是全无准备,她被兰汀这一句砸了个彻底,全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按说,兰汀的确是大病初愈。

    她身上的那些伤,没什么太大的问题。可麻烦的是,陈锋那小子下了狠手。兰汀接连几次后脑受到撞击,诊断是轻微的脑震荡,说是只要安心将养着,就不会有大问题。

    然而,兰汀实在是有太多费脑子的事得忙,赵秦不敢断定,她是不是已经大好了……

    “果果,你自己感觉呢?”

    兰汀说不清当她眼见着赵秦试探着问出这句话时,是什么心情。

    事实上,她也不知该如何做答。

    两人静默着对视了五秒,兰汀径直转过身去喝酒,再不理会身边的人。

    赵秦千算万算都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她想要追问好友,却不知道该从何开口。但若是什么都不做,又怕兰汀将一切都憋在心里,独自承担。

    “果果……”

    赵秦刚开了口,兰汀却是噙着笑,主动和她碰杯。

    “这酒好像还真不错。”她径直说着,赵秦却是已经傻了眼。

    她怔怔地,只敢下意识陪酒,末了还不忘提醒兰汀,“你不能多喝,很容易上头的。”

    兰汀应了。

    哪怕阿秦不提醒,她也一定只允许自己浅尝辄止。

    她不敢醉,怕恍惚之间,那如罂粟一般滋味裹挟全身,让人无力挣扎,只会不自觉沉溺其中。

    再香醇的佳酿,兰汀也不容自己贪杯。更不消说,如今她们在这灯红酒绿之地里,她哪里敢胡来。

    赵秦倒是无有顾忌。

    本就是她一拍脑袋想出来的主意,加上前不久的确也承受了不小的压力,兰汀不敢喝得烂醉,她却是全无隐忧。

    如果当真是不小心喝成了找不着北的糊涂样,兰汀也一定不会让她流落街头。

    正也是因此,她才会如此释然。

    “再来一杯。”

    赵秦接连又要了好几杯,等酒的间隙便拉着兰汀说悄悄话。

    说是秘密,可在那喧闹的氛围底下,却也委实无所遁形。

    “你知道吗?我前两天失恋了。”

    霓虹灯下,冷不丁听着赵秦这样说,兰汀只觉得心底没由来一沉。

    而后便是隐隐反上来的钝痛。

    沉闷的,将兰汀一股脑儿敲地没了应对的能力。

    阿秦失恋?

    兰汀虽也是刚跟宋胥舟谈恋爱,按说作为感情中的新手,她并没有可以治愈对方的能力。

    她只是在骤然间突然回想起来,先前宋胥舟若即若离的时候,她心里就很不是滋味。那还是他们尚且未曾挑明时候的事。

    但失恋就意味着,曾经有很长一段时间,两个人彼此是坦诚相对的。

    赵秦虽然玩心重,但兰汀却并不觉得这丫头会拿感情玩笑,要么不开始,一旦交出了真心,轻易是不可能收回来的。

    就像她们的友情一样。

    想到这儿,兰汀便不由得心疼起好友来。

    只是,此时的兰汀并不确定,赵秦说这些话的时候,是不是还清醒。

    或许,她根本就没意识到,自己不经意间说漏了嘴。

    在没确定那丫头的真正意图前,兰汀不敢胡来,她只不无惊愕地反问了一句,“你什么时候谈的恋爱?”

    赵秦端着一副委屈模样,看着兰汀,像拨浪鼓一样连连摇头。

    “我这不是还没开始就结束了。”

    不知是不是喝多了酒的缘故,赵秦的声音乍一听有些闷闷的,再配合上那一句委实怅然的说辞,反倒是让兰汀愈发不解。

    赵秦的脾气她当然再知道不过,若是有谁幸运入了她的眼,她必定是竭尽所能也要达成目的。

    但偏偏,在这一遭上,她好像是出师未捷身先死了?

    “还没开始就结束?”兰汀不无错愕地重复了一遍,言语间满是不解,“阿秦,你喝多了吧?”

    兰汀当然不愿意相信,她宁可以为这人不过是喝多了撒酒疯。

    “我没喝多。”

    赵秦应得坚决,挣脱了兰汀的手,摸着酒杯就往口里送。

    “悠着点。”

    兰汀本想要制止,但转念思忖了片刻,却是作罢。

    “算了,你想怎么喝就怎么喝罢,失恋的人有特权。”她无奈道。

    后头这半句无疑是兰汀用来劝服自己的说辞,更何况,赵秦难得在自己跟前示弱。但不料想,饶是她说话的声音算不得大,竟还是被阿秦听了去。

    “没错,失恋最大。今天的酒都是我的,你不准喝!”

    说话间,赵秦便径直又去摸第二杯,她甚至还想将兰汀喝了一般的鸡尾酒也抢过来。

    幸好,兰汀眼疾手快一把拦下,“这杯我已经喝了。”

    赵秦听了,颇为不悦地扁了扁嘴,这才悻悻然转手去取了其他的。

    “所以,你喜欢的人,是什么样子的?”兰汀在人声鼎沸里,听见自己开口问。

    纵然赵秦为此失落,可她还是不自觉想要知道,到底是什么样人,让他们有了这样特殊的缘分。

    兰汀不会替赵秦出头,但只要她还不愿意就此放弃,自己就一定会陪着重头再来。

    若是这一次,结果还是让人遗憾。那她也会始终陪在赵秦身边,与她一起成长。

    这是兰汀的选择,但却需要获得赵秦的首肯,比如,先告诉她,喜欢的人是谁?

    “他呀,”赵秦顿了顿,似是没料到兰汀有此一问,不由得失神了好一会儿,“上得厅堂,也下得厨房,人长得也帅气。”

    赵秦一溜烟说了一堆,可兰汀却并不能从这些关键词里拼凑出那人切实的模样来。

    “还有呢?他有什么不同于其他人的特点,或者优势?”

    兰汀暂且还摸不透赵秦的心思,只能试探着问。

    “他是运动员,见天见不到人。”赵秦说罢,不无郁闷地拍了拍桌子,“就算是好不容易集训结束,他眼里也没有我。”

    倏然声响不时回荡在兰汀的耳畔。

    嗡嗡作响之时,她已然顾不得其他,只惊愕的盯着赵秦看。

    彼时,兰汀脑海里下意识闪过的人影,是甘之耀。

    但她一时有些分不清,到底是赵秦失恋对她的冲击很大,还是赵秦喜欢甘之耀更让她觉得梦幻。

    毕竟,她认识的为数不多的运动员,上得厅堂下得厨房,还经常丢下一句集训就消失不见的人,只有甘之耀。

    当然,他也是自己和赵秦共同的好友。

    甘之耀。

    赵秦。

    兰汀颇有些为难地以手撑头,好一会儿都没能回过味来。

    如果不是亲历过宋胥舟对她默默关注多年,她大抵还会觉得讶异。尤其,是甘之耀也是直到最近才跟自己直白地袒露了他的喜欢。

    但兰汀却是全然没有办法轻松消化这几天被动接收的一切。

    甘之耀是什么时候拒绝她的?

    他们两个又是靠着什么样的心境,才能自始至终都没有在自己面前显露分毫?

    饶是兰汀挖空心思想了许久,却终究没能想出个所以然来。

    她不由得暗自后悔,是不是她只顾忙着收拾兰氏的烂摊子,在不经意间忽略了两个朋友,才闹成了如今这副模样?

    “我想要真相。”

    那一天,她坚定而果决地追问过甘之耀,问的只是他和宋胥舟之间的过往。

    而那人没有应。

    兰汀记得,彼时他的眼神还多少有些怅然,却是不知那其中有几分是对赵秦的抱歉。

    下一次再见到,她一定要问个清楚。

    兰汀心中暗暗想着。

    然而,现如今最是麻烦的,就是如何将赵秦给带回去。

    趁着自己不注意,那丫头已是连续灌了五六杯,哪怕舌头已经木了,她还想继续点。

    “不好意思,我们不需要了。”

    兰汀抢在她之前,先一步代为拒绝。

    调酒师趁势停下动作,兰汀这才忙不迭转而去捞人。

    “阿秦,咱们该回去了。”

    赵秦的酒量不错,比之兰汀当是好上不少。可今天也不知是不是喝多了闷酒的关系,整个人已是昏昏沉沉的。

    骤然听着兰汀的话,她下意识想要拒绝,“不……不回去。”

    兰汀见状,不由长叹一声,但却还是不得不耐着性子劝,“阿秦,你看着我。”

    赵秦循声而望,她努力想要睁大眼睛看个清楚,却终究只能以失败告终。

    “好吵,嘘,别说话。”

    喝多了人从来都是不讲道理的,兰汀更是从来都没有过独自一人照看酒鬼的经验,她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纠结许久,却也只能求助工作人员。

    无论如何都不可以让她一个人躺在这儿。

    “抱歉,可以帮我个忙吗?”兰汀好不容易鼓足勇气朝调酒师开口,她勉力扶着赵秦,才不至于让她整个人径直歪到地上去。

    可单就是这一个动作,显然已经耗尽了兰汀所有的力气。

    她根本就无法将赵秦带出去。

    “请稍等。”

    对方似是早已经习惯有客人提出这样的需求,趁着无人点单的功夫,径直就脱掉了工作服,又小心翼翼地饶过了吧台,径直朝兰汀和赵秦走来。

    赵秦说的一点不假,调酒师的确有点帅。

    至少不是那种只看了一眼,就失了兴趣的的人。

    可直到人到了近前,兰汀也只是朝着人微微颔首,再一次致歉,“不好意思,麻烦你了。”

    那人摇摇头,并未多说。

    他径直饶到赵秦的左手边,绅士而谦逊地跟人说了声抱歉,全然不曾在意此时的醉鬼只会哼哼唧唧,分明记不清对方到底在说些什么。

    有了助力,只一刹的功夫,兰汀便不自觉感受到那压在肩头的力量顿时被抽走许多。

    可她依旧不敢放松心情,这地方鱼龙混杂,说不准什么时候就冷不丁蹦出来几个让人应接不暇的混球。

    她必须要小心翼翼,才能不让赵秦和自己落入陷阱。

    整整十分钟。

    兰汀和调酒师拖着赵秦艰难穿行其中,好容易才将灯红酒绿的一切都留在身后。

    “阿秦,你扶好我,不要乱跑,我立刻打车。”

    直到走出酒吧,兰汀这才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又安排错了。

    她应当是先准备好回去的车,再带着赵秦出来,如此多少也可以免了这人醉酒后还得被迫吹风。

    这只是其一,更要紧的是,没了身边的喧嚣,赵秦容易不安分。

    单靠着她一个人,显然是顾不过来的。

    “还是我帮你看着吧。”调酒师看出了她的困境,忍不住出声。

    兰汀自然也不希望多打扰,但她着实是放心不下,便也只好应了下来,“谢谢,我加急单,应该很快的。”

    此刻正是晚高峰时候,兰汀并不确定要等多久,却还是下意识地说。

    “没关系,安全第一。”

    她听着那人轻轻开口,眉眼间还带着笑,不知怎么的,横在心底里的不安着实消散了不少。

    等车的间隙,未免尴尬,兰汀主动与对方攀谈,聊的都是些无关痛痒的事。

    诸如“失温”,亦或者是她有幸品尝的那一杯。

    “你朋友很在意你。”

    听着他冷不丁的一句,兰汀不由有些恍惚,她不由得瞪大了眼睛,好一会儿都没明白。

    “柑橘。”

    知晓她的茫然,他轻笑着提点,“原本,那一杯该是配青柠的。”

    酸涩却回甘,滋味正好。

    “她请我换成了柑橘,看得出来,你应该很喜欢。”

    兰汀好一会儿都没有说话,调酒的时候,她正失神,根本就没有注意到这些小细节。

    但她一直都知道,阿秦是最懂她。

    “车来了。”

    身边的人轻唤了一声,兰汀骤然回神,和他一道将赵秦安顿好,她才忙不迭又说了谢谢。

    “第三次了。”

    眼前人的笑笑,“举手之劳而已,不必介怀。”

    兰汀颔首,正待离开,却又被人喊住,“但你倒是可以,跟她说一下。”

    兰汀微愣。

    跟赵秦吗?

    她好像已经有很久都没有说谢谢了吧,当着她的面,郑重其事地说,似乎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久远到,她甚至一时根本想不起来。

    兰汀设想了下自己和这人说谢谢的画面,备不住她毫不客气地推翻所有,而后斩钉截铁地声明,她们之间无需客套。

    又或者是,不无愕然地盯着兰汀审视许久,悠悠然问,“果果,你是不是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

    无论哪一种,似是都有些超出常人的预料。

    但兰汀丝毫不怀疑,这就是赵秦会做的事。

    幸好,此刻的她浑浑噩噩,尚不知今夕何夕,哪怕是被人盯着瞧,也全无所谓。

    兰汀望着眼前人好一会儿,思忖了许久想着要将谢谢说出口,却终归是寻不到好的时机。

    “要不,还是再找机会吧。”

    兰汀轻叹了一声,等好容易将人收拾完全,沉沉地睡去,却也不免恍惚。

    这一天,可真是遇到了太多的事。梦里,她甚至还隐约闻到了淡淡的橘子味。

    清香又泛着回甘,让人不由得沉静其中,半点不愿醒来。
新书推荐: 这只小草神是俺拾的嘞 快穿:社恐宿主她不干了 开局躲神避魔,原来我是大佬啊 逍遥尘世子 这是僵约,你是认真的吗? 致我未曾谋面的青春 破天战尊 消失的天堂?游戏开始! 皇帝宠臣?不,我一身反骨! 扶桑剑心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