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拉回到夏日绵长的午后,一个身材瘦小,眼神机灵的男孩,正用尽全力从别墅的后墙里翻出来。
他没穿鞋,赤着脚刚落地,便飞也似地撒腿跑。带着一路的兵荒马乱,去往不知通往哪里的未来。
“人呢?”
“在那儿呢!快追——”
……
身后的喊叫声像是利箭,在男孩身后紧紧跟随。阳光毒辣,地面晒的滚烫,坚硬的柏油路很快印出了血迹,他也不管不顾地狂奔向前。
这里的一切都让他难受。
房子像城堡一样大,可每个角落都永远有数十双眼睛,像是阴魂不散的鬼魂,死死缠绕在他身上。
他的“母亲”,看着他时会又哭又笑,把燃烧火焰的酒精泼向他后背,或者把他按在水里,直到他答应对新名字做出回答。
这里不是家,他想回福利院去,就算被金妈骂,林婶罚他不许吃肉,他也想回去。
宋胥舟跑到肺都快咳出来,视线因为生理泪水迷蒙一片,可很快从家里追出来的几辆车就把路都堵死,四面八方都是牢笼。
他还是不能停,连一丝的犹豫都没有,就冲进了另一个别墅区。门卫把守森严,宋胥舟仗着身子小,矫健地从小区围栏缝中溜进去,看着车对被堵在了外面。
胡乱地逛着,翻过了许多藩篱,又穿行了多少家的后院,一转头,竟看见个金黄的橘子树。
他从没见过这么美的树。
灿金的果实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绿色鲜艳,是故事书中,“小老鼠把颜料桶打翻了”的那种浓墨重彩的生机。
倏忽一阵清风,带着橘子香气。
女孩从树后走出来,背带裤腿上还沾着泥,两人毫无防备地相遇,宋胥舟莫名紧张,却看到对方笑盈盈地,落拓大方并无胆怯。
“你来啦?”
她把兜中的橘子拿出来,递给宋胥舟。
“答应给你的,怎么这么久才来?”
她绕着宋胥舟转了一圈,有些疑惑,“你怎么晒黑了这么多,人也瘦了,我都认不出了啦?”
见他不说话也不接橘子,女孩疑惑。
“怎么了金金,你妈妈又骂你了吗。”
金金。
和自己“顶替”的那个人,名字一样。
他看她半晌,思维飞速旋转,而后确定,对方认错了人。
宋胥舟也知道自己和原先那个“金金”有几分相似,才被“母亲”接回来。被人认错也不稀奇。
“不是。”
男孩开口,黝黑的瞳仁清澈,满是倔强,“我不是金金。”
“啊,是我记错啦?你叫什么?”
“……舟,我叫胥舟。”
“徐州?”女孩笑,“你是一个地名啊。”
“你才是地名!”
他回嘴,“舟!就是船,船的那个舟,我想想……”
他想给她解释,造句,却瞥见远处晃动都人影,吓得思路全部断掉。
“舟?我知道,是不是‘轻解罗裳,独上兰舟’的舟?”
宋胥舟哪里听得进去,眼睛盯着远处,心跳快得发慌。
对方的话和热浪一起从耳边溜走。
“我姓兰,你叫舟,好巧呀我们合在一起,就是‘兰舟’的兰舟。”
-
耳边忽远忽近,富有规律的水滴声,一点点,从兰汀的意识里荡开。
她感觉口渴,眼皮沉重,似乎躺了许久浑身上下哪里都不舒服。
手指才挣扎着动了一下,就听见沙哑的男声。
对方叫她的名字,小心翼翼,紧张又期待,压抑着悲伤的沙哑令人心疼。周围又响动了一阵,脚步声窸窸窣窣,有人抬起她的右手摆弄了些什么。而后人声飘远,意识再次沉睡。
迷迷糊糊又睡了很久。
再睁眼,就看见赵秦肿着眼睛,双颊羞红,正神情古怪地对着自己的脸。
“果果,宝,你醒了?听得到我吗?”
兰汀感到眼皮沉重,脑袋里还有间断性地阵痛,想要多说两句,也只是有气无力地“嗯”出声。
“感觉怎么样啊,我真的吓死了!”
赵秦的眼泪瞬间留下来,眼睛也是红的。
“你不知道这几天我有多害怕,我,我真怕……呸呸呸。”
她使劲抹了两下眼泪,而后回头看了眼病房门口。
“甘之耀正好去叫医生了,估计很快就过来,不过你更想看胥神吧。”
她声音有点抽噎,看着她张了张嘴,像是在措辞。兰汀只感到大脑疲惫,无法思考她欲说还休的是什么,便只牵动嘴角笑笑,等着赵秦说。
“今天是星期日,哦不,应该是星期一了吧。你昏迷四天了,这几天好多事,陈锋他被抓了,还有陈国盛……啊我现在不该跟你说这些,你先等医生来做检查,好好休息!”
赵秦关切地望着兰汀,收了话题。房间很安静,只有监视器规律的提醒音。
兰汀回她,“多说一点嘛,我想听。躺着这么久,感觉头脑发昏,需要听些东西。”
她声音还是虚浮,嘴唇发白,勉强说完一整句话到劳累。看赵秦的眼神放心下来,就靠回枕头上,视线落在床头的鲜花上。
窗户开着,风吹过纱帘,飘来了一阵橘子清香。
“陈锋已经被抓了,陈国盛的死讯也传出来了。听说是在外面欠赌债,被仇家要钱的时候意外出事,不过媒体已经把死讯传出来了。”
赵秦的声音难得温柔,也怕惊扰了兰汀的清净,刻意收敛嗓门。
“不过听我妈的意思,陈国盛的公款很难追回,而且他现在死了,董事会对他的除名和追加起诉也有变化。但是你的绝对大股东地位没有变,就是要看现在的管理层……”
赵秦继续说着了解到的兰氏集团情况。兰汀听着,思绪却被那丝橘子香扰的繁乱。
当年目前躺在病房中的时候,目之所及同样是这样的惨白。消毒水的味道待再久都不会适应,只有窗外进来的鲜活空气,带着的生命的气息。
明明是冬天,哪里来的橘子树?
她悄悄向着窗边转头,想要一探究竟。门下一秒被打开,忽然有许多人涌进了病房。
甘之耀站在门边,看着兰汀的眼神复杂又心疼,门内的护士和医生对兰汀细致检查一番,又询问了许多问题,敲定接下来几次检查的时间后,总算是结束了诊查。
“请问我可以出院吗?”
等待许久后,兰汀抓住时机,问出了这句话。
她知道赵秦故意避而不谈,是宋胥舟不在,怕她伤心。可她又怎么会希望,宋胥舟真的因为自己耽误比赛。
无论她身边的世界如何坍塌,陈国盛,陈锋,兰氏集团也好,她都不想听。她想要去她的桃花源,只在宋胥舟的身边躲避片刻,片刻的快乐就好。
“按照目前观察到的情况,建议留院一周静养,看是否有脑震荡的并发症。如果您想要早些出院的话……”
“就一周。”
甘之耀的声音响起,直视着医生,阴沉的表情有种强烈的压迫感。
“按您说的做,病人会积极配合医院的治疗。”
他对主治医生说话,话却是说给兰汀听的。兰汀听得他压抑的怒气,没有反驳,对医护人员们说了感谢后,就目送着大家离开。
病房内的空间立马松散许多,可气氛却比刚才紧张。
兰汀躺在病床上,甘之耀站在门边,赵秦在房间内尴尬地走动着,试图说些什么活跃气氛。
“果果,你饿不饿,我们一起吃饭吧?医院的病号餐太难吃了,我偷偷定点什么?”
赵秦热络地缓和甘之耀的情绪,对他说道,“你也是,一整天都不吃饭,被教练知道你就完了。说吧你想吃什么,姐请你。”
“你们都没吃饭吧?”
兰汀知道他们辛苦,笑着安慰,“我现在没事了,只是有点累。你们多吃一点,把我的那份也带上。”
“好呀,想吃什么,我给你带……”
“我下午回去集训了。”
甘之耀开口,目光还是刻意避开兰汀。他面无表情地对着赵秦说,语气里仿佛憋了一颗原子弹,不引爆的威力比引爆更巨大。
兰汀张了张嘴,看着甘之耀,没有说出什么。最后还用“谢谢你,比赛顺利”,当作了分别的话。
甘之耀只是淡淡点了下头,而后和赵秦一起出了门。
兰汀知道甘之耀在生气,或许是因为她受伤,或许也因为宋胥舟没有在这里。可兰汀不想再和别人有友情之外的瓜葛,现在也没有心里去关注他的想法。
宋胥舟。
从意识清醒的那一刻,她满心满脑想的都是那个不在现场的人。
他的比赛怎么样,顺利吗?
那天他怎么会去找我的,当时什么情形,他有没有受伤……
兰汀的思绪被无数有关宋胥舟的问题缠绕,十足剪的不断,理还乱,只有相思在心头。
病房很安静,风吹动纱帘的声音,监视器的声音,还有兰汀自己的心跳声。她闻着刺鼻的福尔马林味道,想到当时母亲也像这样躺在病床上,如今又换成了她。
“——烂脾气,比我脾气还差,你别搭理他!”
赵秦义愤填膺地进门,瞥一眼门外算对甘之耀无声地控诉,而后拉椅子坐到了兰汀的身边,敏锐捕捉到兰汀还未藏起的难过。
赵秦心底不安,坐到兰汀身旁。
兰汀轻声道,“我只是有点想他。”
对上好友担心的神色,她全无半点掩藏,惨白的面庞上,那一双水眸到底还是掩不住小女儿的情态。
即使赵秦早就知晓两人的关系,第一次见到兰汀露出这般神态,也不由有些恍惚。
“胥神在这里的时候,一直沉默着没说话。我和甘之耀都在,但就连警察来了解情况,他也守着你。经纪人劝他休息他也不听,就一直坐在这里。”
赵秦眼见瞒不住,把当时的情景一五一十告诉兰汀。
“他把所有的赛前活动都推了,但今天是世界赛的开幕,他最后一刻才离开去现场。你别难过……”
“放心啦,我没事。”
兰汀强撑着坐了起来,医嘱在前,可她现在实在是多一分钟都不愿意等。
“阿秦,可以帮我拿一下手机吗?”
赵秦倒是利落地翻出了她的手机,快走几步递出手去,却偏偏又在距离兰汀两三步开外的地方停下。
她眉头紧皱,“医生说要静养,你应该听进去了吧?”
兰氏危机,陈锋入狱,赵秦明白的这桩桩件件都足以让她头疼,可眼前的人昏迷了好几天,这才刚醒来,她怎么忍心?
“阿秦,给我十分钟。”
兰汀没有放弃,艰难地抬起手就想要去接。
但她终究还是高估了自己的力气与精神,示弱让步道,“就看五分钟,然后我就继续休息,好不好。”
“五分钟,多一秒我都不会答应的。”
她拿过手机,看自己昏迷一周内的留言,需要她处理的要紧消息并不很多。
兰汀依着先后顺序,挑拣着重要的来应。
何律师留言许多文件,并说“形势很好”,公司经理人发来了新的管理层变动名单,还有新季度财务报表。
甘之耀刚刚留言了一条“对不起”,就再没有其他的消息。
兰汀怔了怔,迟疑了小半分钟,还是有点疑惑地刷新了几次对话框
未读提示的红点中,却没有宋胥舟的内容。
【野渡】的对话框,消息还停留在他们上一次沟通。
“提前说晚安。”
可那一个晚上显然没有安生。
兰汀来回看了许多遍,除了一周前的这一句,宋胥舟再没发过其他的消息。她暗自失落。亏的是她现在本就是惨白的脸色,加上赵秦多少有些心绪不宁,并没有发现她的异样。
“喏,五分钟了,按时上交。”
兰汀看着时间,又草草看了些关于宋胥舟和她铺天盖地的新闻,准时把手机递出。
赵秦接过手机,瞥到营销号赤裸裸的标题,动作一滞。
【知名电竞选手宋胥舟再爆丑闻,粉丝熬成嫂子,却被准婆婆评论“别妄想进宋家的门”】
“宝,你睡觉这一周,发生了好多事。你先别管这些舆论!胥神本来说别让你知道这些,怕影响你休息的……”
赵秦有些慌乱,宋胥舟离开地仓促,只来得及交代她务必看好人,赵秦的确应了,可兰汀若真要让她把所有事掰开揉碎了给她听,自己肯定是什么都藏不住。
“果果……”
赵秦喊她,语调里的不安却是比她刚醒来时还要更甚一些。
兰汀心底一怔,倏然轻笑,“跟人对骂输了是吧?不就是个网络嫂子的名头嘛,我不介意的。”
她有意玩笑,可没成想赵秦听了脸色反而愈发难看。
“不是的,果果,事情已经解决了,胥神亲自下场的。”赵秦忙不迭说着,可眼神却始终游移不定。
兰汀没放在心上,“好。”
她云淡风轻的一句,没有追问的意思,全然不在赵秦预料之内。
赵秦迟疑了一阵,忍不住反问,“你就这个反应?”
兰汀一时愣住,久久不语,就在她沉默的当口,赵秦的脸色可谓是五彩缤纷。
赵秦还想着怎么能掩藏,只等到兰汀轻声道,“你不是说,宋胥舟自己处理的嘛?那我还怕什么。”
她声音虽轻,可一字一顿,说得再笃定不过。
赵秦怔怔地看了她好一会儿,没有再说,便催促着让她休息,精心养病。
一连三天,兰汀都不曾问起宋胥舟。每天照例只看五分钟的手机,听赵秦东拉西扯地聊天,认真遵循医生的叮嘱做检查,又配合警方在病房里做了笔录。
赵秦看着她那般淡然自在的模样,仍旧是没抵得过心底的好奇。
“果果。”
在第三日的下午,削着苹果皮的赵秦终于忍不住提问。
“你每天就看那么一小会儿手机,来得及回消息嘛……不跟他打个语音视频之类的?我不会限制你五分钟啦!”
“宋胥舟嘛?他没给我发消息”
兰汀看赵秦的眼神坦荡,有点茫然但不悲伤。
“啊?他都没给你发消息??”
赵秦把苹果扔到桌上,“可你也没问我他的事情啊,你就这么相信他嘛?”
兰汀笑道,“嗯,我相信他,如果能跟我联系,肯定第一时间会联系我的。”
赵秦说不出个所以然,不过转瞬的功夫,又听半倚在病床上的人,意味深长地道,“所以比赛不是封闭的,不需要收手机啊。”
说罢,便又兀自看起书来。
“对了阿秦,你今天早点回去吧,医生说我明天就可以出院了。”
兰汀任由好友摆弄着削坏的苹果,状若不经意地吐出一句。
“我已经都安排好了,出院你就住我家,秦女士可想你了。“赵秦当即应道。
“可是……”
兰汀的声音闷闷的,“我可以照顾好自己的,阿秦你知道的。”
“不可以。”
赵秦想也没想,就即刻拒绝,“胥神说了,你不能回去!”
她生怕兰汀拒绝,冷不丁就又将某人拉出来做挡箭牌。
兰汀一顿,莞尔道,“他不会的。”
“会!”
回应兰汀的,是赵秦斩钉截铁的一句,“把你托付给我的时候,胥神亲自要求的,不许你回去。”
瞥见兰汀神色有异,赵秦多少有些迟疑,可还是壮着胆子,“你如果不信,可以自己去问他。”
兰汀无言沉默,半晌才终于应了一声,“好。”
她没再坚持,答应下来,“不过阿秦,你能不能帮我去买份小馄饨?突然特别想吃。”
“好啊!正好我也饿了,再给你买点水果。”
赵秦利落起身,出门前回身看了一眼兰汀。对方坐在床上,安静地看着书。但不知道为什么,赵秦心底却隐隐泛着不安。
-
“胥神能上吗?”
《机械降临》世界赛第一场后,Daybreak和Burn两队各位队友忧心忡忡,几乎所有人见着林燃的第一句,问的都是另外一个人。
连着一周,自从那位神冷不丁从赛前派对闪人,再现身就是全网公开正在恋爱,亲自锤了营销号的假瓜,还顺便公告打完比赛就退役。
一连串的操作,差点把微博热搜改名为电竞热搜周。
可问题是,迄今为止,他们从未曾见过当事人。
那个突然回国,传奇一样坐镇在Daybreak的人不见了。
兄弟联系不上。
战队联系不上。
就是联盟官方,也找不见人。
“没了胥神,我很方啊……”陆虎愤愤然挠了挠头,到底还是说出了那句横在所有人心头的不安。
宋胥舟,Daybreak的队长,是他们的定海神针。只要有他在,无论对局多么艰难,也无人轻易放弃。
可现在,淘汰赛在即,这位核心人物却还没有出现。
不光是他们,其他赛区的选手们也已经七拐八绕地打听过好几回。陆虎他们更是记不清到底被多少人拦下,兜头追问胥神退役的事。
……
“胥神至今没有上场,究竟是什么原因,战队会发声明吗?”
“提前宣布退役,是已经彻底放弃本次世界赛了吗?”
“公布恋爱之后一直没有现身,是为了恋爱而不顾战队和观众吗?”
每次上下车,出门,面对媒体和对手,所有选手都装聋作哑,或埋着头快速上车,或者表现出不以为意的姿态。
但私底下,Daybreak近乎分崩离析。
“慌什么?他是职业选手!”
林燃倏地无名火起,飞起一脚就朝陆虎踢过去,“你丫给老子站起来,别以为有宋胥舟护着,就没人敢教训你了。”
怕他一时气急,当真做出什么不可控的事情来,原本一旁同样低落的众人忙不迭就拦在他们跟前。
“林神,消消火。”
陆虎委屈地大喊,“一周不出现,就在微博上发声明,还叫什么职业选手啊!”
“你怎么说胥神呢?!”
“都闭嘴,还嫌不够乱吗?”
Lily猛拍基地的玻璃桌,险些把桌子震碎。她愤然怒骂了一句,这才总算让众人消停了些。
外出征战,又没了宋胥舟这个主心骨,所有人基本都是卯足了劲儿往前冲。
好容易挺过了一关,却连片刻都不敢放松,任谁都不可能安心。可麻烦就在于,越是不得不耐着性子等,他们心底的不安就更愈发难以消散。
Lily是Daybreak的经理,自宋胥舟发布微博转而消失至今,从没放弃过联系自家战队的一号人物。她的焦急,队员们都看在眼里,这才会偷摸地溜到一旁来问。
不成想,还是没能瞒得住。
一时间,《机械降临》的一众明星选手面面相觑,静默无言。
而那一刻,所有人心底里唯有一个名字。
宋胥舟。
-
“果果,你先趁热吃,我去前台办理明天的手续,等下回来再收拾。”
八点整,赵秦如约推开了病房门,可室内却是空无一人。她心底一紧,退出来确认病房号,又确认了两次就是正确的病房,忙不迭地跑出门问。
“病人刚刚出院了,你不知道吗?”
护士应得干脆利落,而赵秦的神色却是一变再变。
“Fxxk!她不是说明天出院吗?”
她忍不住爆粗,被护士严厉的眼刀剜一下,立即收敛。
“对不起对不起,妈的我怎么就信了她说的呢!”此时的赵秦已是后怕得很,她甚至顾不上跟人说声谢,就忙不迭跑开了。
……
新家没人。
老房子也无人响应。
网咖更是被铁链锁了个严实。
前后不到两个小时,赵秦已然将兰汀有可能藏身的地方都翻了个遍。
可奈何,仍旧是寻不见那人的一点踪迹。
“果果,接电话啊。”
她只能一遍又一遍,不死心地拨打熟悉的电话,可无一例外都只有机械的女声不停提示,“对不起,您拨叫的用户已关机。”
她能去哪儿?
赵秦越想越不安,扭头就求助了秦律。
“稳住,兰汀是个稳重的孩子,她不会胡来的。”
有了妈妈笃定的一句,赵秦悬着的心这才总算放了下来。
再大的风浪她都经过了,不过就是被陈锋设计了一顿,没什么大不了的。
妈妈的神色淡淡,赵秦听后却是久久都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要是这么简单就好了。
-
兰汀又一次站在了熟悉的门前。
她路过从小长大的别墅,花园藩篱修葺整齐,五颜六色的花圃昭示主人的用心。可她不能多看一眼。
兰汀亲自将它过户给了旁人,将所有的过往一并封存在记忆里。
她走过了自家的房子,穿过小区门廊,转到后方另一座倚在山下的豪华别墅旁。
这一周昏迷的时间里,她恍惚看见了从前的模样,还有梦里不真切的幼时记忆。
像是有什么声音告诉她,要过来确认一下,才能安心。
她记得小时候,陈国盛做小区里的人际关系连接,特别提到了要招待这幢别墅的主人。恭维模样或许能印证她的猜想,和她的梦。
宋氏的别墅,宋胥舟小时候的家,或许在这里?
她踱步到别墅门口,夜晚灯火辉煌的一隅,灯光让她恍惚。事实上,直到站在这儿,她才冷不丁回过神来,自己鬼使神差地在这里有多荒唐。
“你找谁?“
身后毫无预兆的一道男声,让兰汀当即从恍惚中回神。
“抱歉,我只是……”
“路过”两字还没说完,对方就开口打断。
“你看起来很眼熟。”
兰汀有些疑惑,回头,看站在她面前说话的男人。
男人西装革履,个子中等,近三十的年纪,眉眼间有不掩饰的野心。
兰汀刚从医院里跑出来,面色不佳,又是才刚失落过一阵,眼睛里不由带着些许怅然。男人好像是在担心她,继续开口道,“你看起来脸色很差,我叫人接杯水给你吧。”
他说着,状若不经意的伸出手,身形轻佻。
兰汀微微敛眉,只一刹那的功夫,对方迈步向她走了过来。
“不用了,谢谢你。”
兰汀隐隐察觉对方的奇怪,不愿有纠葛,想要转身离开,她看男人直视自己的脸,在打量,又在思考着什么,便冷冷地道,“抱歉打扰了。”
她转身离开,却从路灯的影子看见对方也跟了上来。她加快步伐,落后几步的人见状,倒也不曾生出急切意,只静默地跟着。
兰汀刻意不回头,只当对方出小区只是碰巧顺路。可听到那不远不近,不疾不徐的步调时,依然蹙眉。
她突然又想起宋胥舟。
不是谁都像宋胥舟那样,有边界感,疏离又自持,让人无比安心。
可宋胥舟,你在哪儿呢?
你……
是不是出事了?
这是兰汀醒来后不久,便笃定的信念。
否则,他不可能毫无预兆地消失不见。
阿秦也不可能老是心不在焉。
兰汀设想过许多种可能,兰氏危机,陈锋作妖,就算是赵恕铤而走险,让所有人应对不迭,都不至于让她纠结成那样。
原因只有一个。
宋胥舟。
偏巧,她昏昏沉沉的时候,意外想起了一些过往。
幼时有人越过了篱笆,一路小跑着冲到了她的面前,去接她径直递出去的橘子。
他自报家门,说自己叫宋胥舟。
轻解罗裳,独上兰舟的舟。
跟她合在一起,就是兰舟。
初心动时,兰汀无论如何都不会相信,他们之间的缘分如此深厚。原本以为,宋胥舟潜藏多年的年少心动,才是让两人连接的齿轮。却不知道,命运竟是早早就已经安排好了一切。
“我继承不了宋家的家业,不过是个替代品罢了。”
每每想到宋胥舟云淡风轻地说出身世,兰汀的心便止不住抽疼。
比起他,兰汀实在是幸运得多。
虽说近日风波不断,几度濒临破产。可从前妈妈的疼爱,姥姥姥爷的关心,却会时刻都被她念着。
可宋胥舟呢?
他孤独寂寞的时候,心灰意冷的时候,又能想见谁的在乎。
兰汀不知道。
她甚至想不起自己为什么会来这儿,只是隐隐有种直觉,不时在她脑子里叫嚣,让她非要来这儿一趟不可。
只是,哪怕是现在她一步步走向那宋家大门,兰汀也依旧不知道,她该说些什么?
直截了当地表明,她是来找宋胥舟的?
还是迂回着试探?
可关于宋胥舟的过去,除了他自己说的,再就是兰汀自己在不经意间回想起来的,至于旁的,却是再也没有。
兰汀实在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开口。
更不消说,如今身后还跟着个陌生人。
兰汀深吸了一口气,掉转方向折返。她观察身后的人没有再跟来,只当对方确实是顺路。
被一股力量驱使着,她再次站在了宋氏别墅的门口。
按响了门铃。
兰宋两家曾比邻而居,别墅外院的陈设是开放商统一的款式,连带着那厚重的门铃声也是一样。
骤然再听到无数次出现在梦境里的声响,兰汀还是下意识吃了一惊,但就在她神色恍惚,不由一个趔趄的时候,身后的脚步声又近了。
“你确定是要进这家门?”
身后的男人又一次出现,兰汀没能避开他的手,对方毫无顾忌地攥住她的手腕。
“放手!”
兰汀喝道,挣脱两下无果,还看见对方眼底的玩味也就愈发深重。
兰汀看见转交处的监控,没有进一步激怒他。这篇富贵人家的别墅区,安保齐全,很快便会有人来。
等宋家来人,或者是安保正好撞见了这幕。
兰汀暗自劝自己,她只需要等。她直视着男人的眼睛,没有情绪,不激怒他,也没有服从。
与陈锋的交锋给了她最直白的答案,在不能保护自己的时候,不好贸然动手。否则只会收到伤害,波及在乎的人。
兰汀唯一庆幸的是,事发时没有将宋胥舟也牵连其中。
如她所料,安保很快就出现了。远远望见人影的时候,兰汀不自觉长舒了一口气。尽管兰汀有意识的压低声音,并不想惊扰恶人。
但事实上,她的小动作一点都藏不住,尤其在见到第三个人的时候,还下意识攥了攥拳头。哪怕是一触即分,却也逃不过宋郁乾的眼。
注意到眼前人战战兢兢投向一旁的眼神,兰汀有一瞬后知后觉的迟疑。
宋家的确是无人胆敢随意动弹,可宋家的佣人却从来都不是什么足以让人胆寒的人物。
兰汀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她惴惴不安地等了许久,最终得到的,竟是一声小心翼翼的,“少爷……”
“你是宋家的?”
兰汀只觉脑海里轰得一声炸开,她顾不得旁的,只下意识偏头去看,眼底满是愕然。
“准确来说,我是宋家的长子。”
那人似是早有所料,对上兰汀不无茫然的眸子时,嘴角依旧噙着笑,淡淡的。
“你是兰汀,对吧?”
这还不算,他手上微微加了些力道,状若不经意的摩挲一二,激得兰汀下意识地反胃。
“放开!”
她没忍住喊了一记,声音里满是愤怒。积郁到现在的诸多不快在骤然间释放,连带着挣扎的力度也大了一些。
兰汀做好了对方死皮赖脸的准备,但没成想,这一回再试,竟是挣脱了。她用的劲儿大了些。冷不丁抽离出来,又径直砸了铁质的护栏上,兰汀吃疼却又委实不愿在这混蛋跟前表现出来,只能紧咬着牙关。
宋家的长子?
兰汀顾不得手上的疼,趁着那人还没回过神来,便又兀自往后退了一步。
宋郁乾瞧着她这副模,不由莞尔。
“怎么?怕我?”
明明眼底还挂着笑,偏就始终如鹰隼一般,直愣愣盯着兰汀,幽深的眸子里不是泛着些阴婺意味。
“没有怕你,只是恶心。”
兰汀不卑不亢,直视对方的眼睛,肯定内心的想法。
“哈哈哈……有意思。你不是有事来求我吗?怎么这副态度?”
对方笑着,跟走过来的安保人员吩咐,在家里准备好招待客人的东西,而后继续和兰汀自我介绍。
“我叫宋郁乾。”
“你是来找宋胥舟的。不知道他有没有告诉过你,他是个野种,我是宋家唯一的孩子,也是宋氏的继承人。”
他当着佣人的面,趾高气昂地说出自己的身份,又故意在宋胥舟女朋友面前,戳穿虚假的体面。
他调查过兰汀的背景。一个濒临破产,丑闻不断的兰氏集团独女,生得长漂亮脸蛋,想靠攀附上宋胥舟改变人生的目的不言而喻。
可偏偏宋胥舟有的,他宋郁乾都想毁掉。
“宋郁乾。”
兰汀重复了对方的名字,又目光扫了一圈宋氏的别墅,占地面积极大的豪华建筑金威森严,半边隐匿在黑暗里。
她没有接他诋毁宋胥舟的话,只是反问,“我有什么事求你?”
兰汀看对方精明的脸,猜想宋胥舟会无缘无故失踪,怕是都和他脱不了干系。
传说中宋氏下一任的掌门人。
从某种意识上说,还是宋胥舟的竞争者。
如果,宋胥舟愿意的话。
“杵在这等我伺候你么?还不赶紧请人进去!”
宋郁乾没将兰汀放在眼里,转而呵斥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就不由恍惚,怔怔地立在一旁,半晌都没有动弹过林妈。
呵斥声一起,她倒是当即回过神来。声音里不自觉带了几分颤抖,
“请……请跟我来。”
兰汀看眼前中年女人胆颤心惊,魂不守舍的模样,猜想她一定知道什么隐情。可当着宋郁乾的面,她只是顾左右而言他。
“宋少爷就是这么待人的吗?”
兰汀身形未动,她避开了眼前人的目光,稳住心神,“还是说,这就是宋家的待客之道?”
兰汀故意将宋家两个字咬得极重,和宋郁乾此前鄙夷她时不同,兰汀也换上一副虚假的微笑面容。
为兰氏危机四处游走时,她也算是看透了人情冷暖,只要她愿意,随时可以换一副皮囊应对。从前是她不愿,但此时,是打消疑虑的权宜之计。
“兰小姐,不想进来坐坐,看我们是不是把你男朋友关在家里么。”
宋郁乾的声音游刃有余,期待着兰汀的反应,看着她的眼中带笑。
“宋先生说笑了,您愿意给警方搜查令吗?”
她礼貌地回敬,而后不等宋郁乾反应过来,便向旁边的林妈打招呼后,转身离开。宋郁乾没想到她真的会离开,站在原地,确定对方真的不是欲擒故纵后,喊她道。
“明天晚上七点,宴来京,我等着兰小姐。”
兰汀动作虽然果决,可对后方的注意没有放松。她没有回答,对宋郁乾突然邀约的用意也并不清楚。做这一切的时候,心底却是始终都捏着一把汗。
她没想要打草惊蛇,又怕极了宋郁乾会把宋胥舟放入危险之中。
那日被“老鼠”盯上的时候,有宋胥舟为她解围。
可现在呢?
兰汀心里没底,却也不敢加快步伐。
她现在只是照猫画虎,稍露出些马脚,就可能满盘皆输。
好在,宋郁乾没有跟上来。
宋郁乾预料到了兰汀的选择,怔怔地看着人走远,却是从始至终都没有表现出半点不快,反而还笑意更甚。
“落水的鸳鸯。”
他轻笑一声,倏而回头时,却是将林妈吓得不轻。
换做以往,宋郁乾自会毫不客气地教训不长眼的下人,可今儿显然是心情不错,只没好气地白了人一眼,却是不再理会。
“你女儿这个月的医疗费我付过了,管好你的嘴。”
伴随这掷地有声的一句,林妈的眼泪簌然下落,悬着的心却是久久都不曾落回原处。
宋家上下,只有宋胥舟与她最亲,对林妈来说,宋胥舟如何算不上半个亲儿子。
可血浓于水,真到了自己女儿生病住院,钱像扔进了焚烧炉里,她再怎么向着宋胥舟的心,此刻也有了选择。
宋胥舟毕竟是宋家领养的孩子。
林妈这么骗自己。大户人家总有自己的教育方式,就算一时生气把人关起来,终究不会对他怎么样的。
她这几天都这样劝自己。可真的看见兰汀,看见他们口中宋胥舟的女朋友。林妈给自己编织的谎言瞬间破碎。
还有别人在关心,有人牵挂着宋胥舟。
林妈看着宋郁乾进宅的背影,眼眶模糊。
她回头看着兰汀离开的方向,站在原地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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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姑,您今天怎么又头疼了?”
宋郁乾换过一身休闲的家居服,亲自捧着一盅燕窝进到那空荡荡的二楼客厅。
里间只有一人,悄无声息的,楼层的灯都灭着,骇人寂静。
宋郁乾兀自说着,没走几步却是不由顿住。这地方无论再来多少次,他也仍旧是没能从最初的惊骇之中回神。
宋童都死了二十多年了,还满屋子挂着他小时候的照片,能不渗人吗?
但凡来过一次,宋郁乾就得去外寻几个人的晦气,才好让那满身的阴晦落个干净。
可他还是三天一趟,雷打不动地得往他姑姑跟前凑。不为别的,只为能了宋氏百亿市值的企业。
沙发软椅上,中年女人穿着真丝长袍,精致的卷发散发着淡香。
“姑姑,胥舟是个大人了,他既然不顾宋家对他多年照拂,您也没必要一直挂念着。”
“为了个没必要的人,气得伤了自己的身子,最是不值得。”
宋郁乾似是想到了什么,又兀自轻叹一声,才小心翼翼地将银耳递上前去,“这银耳可是我专门吩咐的,您多少得给侄儿些面子。”
端坐在沙发里的人,却是一动不动。
宋郁乾也不着急,悠悠然收回了手,径直拿起一旁的是小汤匙,小心仔细地搅拌。
“是还有点烫,我先替你凉一凉。”
说话间,他已是不由分说坐在了她的右手边,一抬眼就能瞧见不足五岁的宋童没心没肺地,朝他龇牙咧嘴地笑。
是有点可爱,如果不是已经死了的话。
“姑姑,吃一口吧,就算是为了宋童。”
宋郁乾一连劝了好一阵子,也不见那女人松口,不得已便只好说些晦气话。
“宋童回来,要是看到您饿瘦了,肯定心疼,到时候他要是陪着你一起,那可就麻烦了。”
宋夫人生平只怕一件事。
委屈了她的宝贝儿子。
果不其然,一直无声静默着的人,动了。
同样的套路,宋家人已经用了许多年,无一例外。
宋郁乾轻了声,恰到好处地赞许一句,“这才对嘛,童童一定很开心。”
宋夫人闻言一顿,不自觉停下手里的动作,下意识抬起头来四处张望,不知是在搜寻些什么,不过数秒的功夫又即刻停了下来,旋即扯出一抹笑。
真挚又心疼。
可这一幕落在宋郁乾眼睛里,他只觉好笑。
母慈子孝这一出,看得多了,总难免觉得腻味。
何况,他已经瞧了小二十年了。
就是让人闭着眼将这戏码原原本本地演上几轮,应该都不会有错。
盯着宋夫人吃了小半碗,宋郁乾任务达成,却也没急着走,而是静坐着陪在一旁。
时不常就翻出些好玩的段子,自说自话似的念叨。
这也是宋家人常做的事。
大多数时候,她都全无反应。
“姑姑,这条不错诶。是个电竞的消息,说是Daybreak的队长宋胥舟缺席了世界赛,这会儿评论都疯了一样骂呢,我读几条给你听。”
【脱粉,宋胥舟到底多大脸啊,居然缺席世界赛?】
【靠!说退役就消失?把世界赛当儿戏?】
【亏的老子粉了好几年,滚啊。】
【莫挨老子。】
【心疼林燃……】
“哦,对了,姑姑,这个林燃应该是其他队伍的,我查过资料,说是有一阵倒是跟宋胥舟关系不错。”
“可惜啊,那就是个无论花多少心思都养不熟的白眼狼!”
【忘恩负义!】
“对,这条说的一点不差,姑姑您应该最有体会了。”
宋郁乾显然是替人鸣不平,抑扬顿挫之间,满是鄙夷,只可惜,身边人却是再没能坐得住。
如她所料,身边人猛地被刺激,“蹭”地一下起身,三步并作两步冲了出去。
宋郁乾看着,随手把对方剩下的银耳羹打翻,将昂贵的地毯落上一片狼藉。
而后跟着女人的方向,慢悠悠朝密室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