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汀一生中，从来没有这样窘迫的时刻。
她看着宋胥舟的回复，仿佛听到对方轻佻又玩味的语气就在耳边，浑身像是被微弱的电流淌过般，酥麻又不安。
愣愣地盯着那行消息，兰汀把自己蜷缩在沙发上，头完全埋入膝盖。
过一会儿又感觉不够般，扯了条毯子，再把自己的头蒙上。
清淡的柑橘香却细密飘出来。
黑暗中的兰汀，闻到这个独特又熟悉的味道，更加燥热。
心跳咚咚作响。
或许，宋胥舟也坐过沙发上这个位置，用过同一条毛毯。
把这方空间拉成一条线，她和宋胥舟，就曾在某个时间里重叠。
就像在第聂伯河的月夜前。
……这是怎么了。
兰汀脸上燥热，赵秦的话仿佛在耳畔响起。
“送千万肯定喜欢你，不然为什么要给你五千万？？”
“果果，他着急走就是要去见你！”
……
像是片花瓣落入心池，荡起层层涟漪，兰汀试图去看心底看不清的情绪。
宋胥舟喜欢她吗？
……
或者。
自己喜欢宋胥舟吗？
叮咚——
突兀急促的铃声突然响起，把沉浸在思绪中的兰汀猛地吓了一跳。
她瞬间从沙发上站起，把毯子胡乱叠两下扔回扶手上，慌得连呼吸都忘记。
谁来了？
……宋胥舟？
叮咚，叮咚，叮咚——
门铃持续作响，显示出门外人的急切。
兰汀快步走到门口，心里打着鼓，玄关外响着的是门铃，而不是物业的通话提示铃声。说明外面的人有门禁卡的钥匙，可以直接通到她家楼下。
可宋胥舟不会这么敲门的。
兰汀到了门边开口，“请问是？”
健气爽朗的声音传来，“是我，甘之耀！快开门，我带了吃的来。”
甘之耀？
兰汀的瞳孔闪过一丝惊异，完全没有想到竟然是他。
“我一出集训就看见你家出事了，吓死我了！”
门刚打开，甘之耀高大的身形就一溜烟地挤了进来，声音和笑容一样灿烂活力。
“你集训……”
“等等等等，我把东西放冰箱。”
兰汀还没问出一句，来不及看清他，就见甘之耀蹬掉鞋便直奔厨房，轻车熟路地拉开冰箱门开始摆弄他的两大袋食材。
“车上暖气开得太足，这些都是要冷藏的……哎你这冰箱怎么这么空？？”
塑料袋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甘之耀忙着往里面放东西，嘴也几乎没停，每放几样都要和兰汀再解释下这些他打算做什么菜。
“这个苹果，鹅肝和焦糖做前菜，然后再来个黄油煎带子配黑醋沙拉。”
“大西洋鲑来一道，你喜欢吃鱼，想吃香草的还是柳橙汁的？然后主菜咱们就牛排，或者再加一道羊排也可以，我蛋白质的需求大，嘿嘿。”
甘之耀弓着背，坚硬宽厚的肌肉和充满力量感的倒三角身材，被冰箱微弱灯光的勾勒，有一种奇妙的冲击感。
兰汀看他一如既往精力充沛，永远不知疲倦的样子，笑着靠在厨房门边，语气柔软。
“你的手艺，做什么都好。”
过了片刻，甘之耀把东西收拾好，心满意足地把两个空塑料袋挤扁，折叠整齐塞进了收纳柜的最底下。
然后突然发出粗犷的哀嚎，“我攒的袋子怎么都没了？？？”
“噗哈哈……”
兰汀看他两条剑眉拧成个结，黝黑皮肤上一双亮晶晶的圆眼满是委屈，像是储存了一冬松果的松鼠，突然发现食物全没了般失措无助，忍不住笑出了声。
她连忙解释，“抱歉，最近发生了很多事，我之前搬家把你的袋子都用了……也是今天才搬回来。”
“哈哈没事，不过你为什么才搬回来？”
甘之耀挠挠头，有点尴尬，“还好你回来了，不然我今天一敲门，还不知道遇见谁呢。”
“嗯……我等下跟你讲。”
想到宋胥舟的模样，兰汀不自然地撇过眼，目光恰巧落到餐桌上白色雕花蜡烛台摆件，上面细致繁复的镂刻间竟也没有落上一丝灰尘。
是被细心呵护过的痕迹。
“那老规矩，我先做饭，你去挑电影，等下做好了叫你？”
甘之耀喝下半杯水，熟练地围上围裙，准备开工。
兰汀清澈的眼睛看着甘之耀，步子顿了顿，没有往客厅走，反而也走进了厨房，拉开了椅子坐下。
“怎么啦？”
甘之耀正拿着苹果，疑惑看了她一眼，用小刀熟练地削皮。
兰汀坦诚，“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嗯，说呗。”
甘之耀手里的动作不停，抬头看兰汀时咧嘴笑，“三个月没见，这么想我？”
兰汀睨他一眼，没有接话，咽了咽嗓子之后，音量小了几分。
“就是……男生如果喜欢一个人，会是什么表现？”
啪嗒。
甘之耀手里的苹果皮断了。
兰汀捕捉到他脸上一闪而过的慌乱，赶紧解释道，“放心，不是说你啦，是我最近认识的一个朋友。”
“哦。”
甘之耀回答得声音很闷，低头在案板上快速地切动，而后把苹果丁扔进平底锅里，“滋啦”一声，黄油香味混着苹果的甜就激荡出来。
兰汀看他不答话，只当是对方正在专心做饭，耐心等他做菜的空档。
她和甘之耀认识十年多，知道他流连情场，从小到大有无数女生对他情有独钟。毕竟对方家世显赫，幽默好相处，又是身高一米九的专业赛艇运动员。
和一般现在流行的网络帅哥审美不同，甘之耀皮肤黝黑，肌肉健硕，浑身散发着荷尔蒙的味道。
兰汀微眯起眼睛，打量着系着围裙，细心做饭的甘之耀。
印象里，他的日常就是学校和训练两点一线，好像也没怎么谈过恋爱。
“想什么呢？尝尝。”
盘子发出清脆的声响，甘之耀把前菜放到兰汀的面前，伸手轻点了下兰汀的额头。
他又恢复那副活力四射的样子，语气没有什么异样，坐到兰汀身旁自然问道，“你刚才说什么来着？有点忘了。”
兰汀却不好意思再问一遍，把脆皮鹅肝沾着苹果酱放进嘴里，肥腻的油脂配上苹果的清甜，让兰汀满脑子只剩下“好吃”二字。
甘之耀看着兰汀的表情，也咧开嘴笑，有些得意，“厉害吧？”
“嗯嗯！”
兰汀嘴里咀嚼着不好开口，点头如捣蒜，吃的间隙不忘再夸他两句。
“你参加这么久的集训，怎么厨艺还见长了？”
甘之耀倒是罕见地有点不好意思，不过转眼间又回到那副得意模样。
“老子可是天才。”
见兰汀把前菜吃光，甘之耀利落把盘子收走，再起身去做下一道菜。
“你不吃嘛？”
兰汀看着他没用动过的刀叉，有些疑惑。
“你先吃。”
甘之耀没有了做饭前如狼似虎的饥饿样子，转身开始处理牛排配菜，在横切开一颗蒜时，突然开口。
“那个男生如果喜欢你朋友，应该会给她做饭吧。”
“嗯？”
兰汀一时没反应过来，看着甘之耀。对方正拿起牛排放进平底煎锅，伴随着“滋啦”响声，一阵白汽氤氲在甘之耀的脸庞，看不清他的面容。
会给她做饭。
兰汀在内心重复甘之耀的话，想到她和宋胥舟一起吃的那顿上门私厨“外卖”，还有宋胥舟给她点的那些奢华的一人食料理。
这……算是做饭吗？
兰汀勾勒出宋胥舟的模样，总能想到他疏冷的侧脸，半边隐匿在阴影里，游离于世俗之外的模样。
她有些怔愣地喃喃，“那外卖算什么呢。”
“不走心呗。”
甘之耀这次的回答斩钉截铁，还有几分笃定。
“他要真喜欢你朋友的话，肯定会自己学做饭，怎么可能用外卖把人打发了。”
甘之耀夹出牛排，放到一旁醒肉的工夫开始处理羊肉。
兰汀看他没有继续说的意思，有些心下了然地笑，语气揶揄。
“甘大厨，这么有心得？偷偷谈恋爱了？”
“我倒是想。”
甘之耀没好气地斜她一眼，“可惜我除了训练，空闲时间就在忙着喂狗。”
说着，还意味深长地看一眼兰汀刚用过的餐具。
兰汀没再理他，倒是莫名想起自己和甘之耀相熟的场景。
她从小挑食，直到小学五年级偶然尝到学校门口的炸淀粉肠，瞬间豁然开朗，感觉找到了人间至味，可惜享受过一次后，就被姥爷以“垃圾食品”为由给禁止了。
而晃悠着书包，从小卖部溜溜达达拿着五根炸淀粉肠出来的甘之耀，就成了兰汀最在乎的人。
“你还记得当时，你每天去小卖部做代购吗？”
兰汀想到这，忍不住笑和甘之耀提起往事。
“火腿肠一根五毛，你转手收我五块。现在想想，你还挺会做生意的嘛。”
“咳……”
甘之耀把牛排做好摆盘，权当没听见般把菜品端到桌上。
“快吃吧，少说点话。”
“哈哈哈哈，甘之耀，你脸红了哎？”
“闭嘴——”
……
叮咚。
门铃穿过两个人嬉笑的声音，突兀地在厨房中回荡。
“谁啊？赵秦？”
甘之耀嘴上还挂着笑，耳朵上的红晕没有消下，满不在乎地问。
兰汀的心却突然收紧。
甘之耀掂量两下羊肉重量，自顾自地说，“正好，我买的东西多，可以三个人吃。”
他见兰汀没有动作，轻踢了一下对方的椅子腿，兰汀这才回过神，慌慌张张地起身向玄关走去。
和甘之耀来时一样，这次也是门铃，而不是物业的门禁。
不同的是，门铃礼貌地没有再响。
猜到门外的人是谁，兰汀心跳瞬间加快，脸也不自觉地烧起来。
她下意识地去找手机，想看看有没有消息。才发现自己和甘之耀聊得尽兴，手机一直在沙发上放着，根本没有看消息。
兰汀走到门口，忐忑地咽了咽口水。她回头看甘之耀还在厨房忙碌的身影，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难为情。
是不是，应该先跟宋胥舟报备一下。
……
乱想什么。
兰汀摇摇头，把荒诞的想法赶出脑子，抬手开了门。
宋胥舟直白地出现在了面前。
对方站在走廊柔和的黄色光晕里，嘴角勾着笑，挺直的鼻梁在脸上晕开一片模糊的影，落在他柔和流畅的薄唇上。
优雅又俊美，像中世纪油画里神圣的大天使。
兰汀的目光从他脸上错开，垂眼就看到对方拎着的大号外卖袋。
宋胥舟修长的手指勾着袋柄，卫衣袖口露出的一截手臂肌肉绷紧，从他白皙手背上的若隐若现的青色血管脉络，看得出外卖袋结实的分量。
对方的身形动了动，黑眸向屋内淡淡地一扫。兰汀还没来得及开口和宋胥舟先解释，就听到屋内甘之耀明快有力的喊声。
“赵秦，我说你鼻子还挺灵，真会挑时候……”
脚步声和话音都在一瞬间戛然而止。
兰汀顾不上去看宋胥舟的表情，回头，就看见甘之耀站在客厅里，正定定地看着这边。
他高大的身形半匿在阴影里，厨房的响动还提醒屋内刚刚和谐欢快的气氛。而甘之耀的却没了方才的热情奔放，像一只嗅到危险的黑豹，眼神充满野性和敌意。
身前身后的两个人，几乎同时开口。
“这是？”
“你哪位？”
……
两道男声冷不丁撞到一起，甘之耀的声音像是一根紧绷的弦，打在宋胥舟黏皮带骨，冷淡漠然的语气上，像是落进了迷雾里没了方向。
兰汀感到空气里莫名的剑拔弩张，思绪有些纷乱，犹豫片刻，还是先去照顾宋胥舟被勒得有些发红的手指。
“快进来，这个给我吧。”
她语气轻柔温和，关切地伸手想要去接宋胥舟手里的东西，只是被对方不动声色地闪过。
“没事。”
宋胥舟长腿一迈，从兰汀身侧进了门，他声音磁沉，听不出很多情绪，把手里的袋子放到玄关柜子上。
兰汀顺势关门，刚合上锁，就听见甘之耀毫不客气的语气。
“怎么没说你订了外卖？”
他的话好像在和兰汀讲，眼神和气势却分明是对着宋胥舟去的。
宋胥舟已经拿出鞋柜里的拖鞋换好，人倚在置物柜旁，像是没有别人存在一般，幽黑深邃的目光看着兰汀。
他眉梢微挑，像是没听到甘之耀的话，扫也没往厨房那边扫一眼，冷淡开口。
“你请了厨子？”
……
兰汀夹在两个人中间，感到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火药味，像被两股反方向的力拉扯般难受。
宋胥舟的性子她知道，可甘之耀素来对人友好热情，总像个太阳般对周围人散发光芒。
兰汀偷偷打量了他一下。
脸黑得要命。
也不知道他今天吃错什么药。
“他叫甘之耀，是我的发小。”
兰汀打破了两人的僵局，先和宋胥舟介绍道。
“校庆的时候，是他和我一起讲的相声。”
宋胥舟微不可察地点了一下头，目光终于落到了甘之耀身上，他个子也高，和甘之耀不分上下，就这么和对方对视着，谁也不让谁。
兰汀感到他周身的气场一寸寸冷下去，越发像是一座冰封万年的凌厉雪山。
后颈不自觉发凉。
“这是宋胥舟。”
她继续和甘之耀介绍。
“我的，朋友。刚才跟你说，我今天刚刚搬进来，是因为这间房子现在是……”
“那我进来了。”
宋胥舟开口打断了兰汀的话，“谢谢你请我来做客。”
“嗯……？”
兰汀眨眨眼，被宋胥舟这句，“请我来做客”弄得有些迷糊。
她本来想跟甘之耀说明，现在这间房子的主人是宋胥舟。可宋胥舟刻意打断，再加上这句潜台词明显的话，显然并不想让旁人知道隐私方面的信息。
兰汀看了他一眼，没有继续这个话题。
“那你……你买了什么呀？”
她本来习惯性地想跟宋胥舟介绍指路，话出口，发现自己才是客人，便话锋一转指向玄关上的放着的大袋子。
对话却被另一道声音打断。
“小花，过来吃饭。”
甘之耀像掐准时间，在宋胥舟回答之前开了口，边向厨房里走，边对着兰汀说道。
“嗯好。”
听见这个久违的称呼，兰汀本能地应下。
“小花”是她的小名，自从她姥姥姥爷和母亲相继过世之后，就只剩下甘之耀和赵秦知道这个名字了。
她看得出甘之耀情绪不佳，便压低声音对宋胥舟哄道，“那你先坐，我去给你倒水，马上就过来。”
然后指指玄关上的外卖袋，“谢谢你，这个我们等下一起吃？”
看宋胥舟心情尚好地回了声“嗯”，兰汀松了口气，又跟着宋胥舟一起走进了前廊。
见对方迈着长腿坐进客厅的沙发里，一副舒适自得的样子，兰汀才转身进了厨房。
-
甘之耀已经做好了主菜，听见门口的动静却故意没回头看，只专心地低头摆弄着锅具。
兰汀轻手轻脚地把门合上，小心翼翼地问他，“你怎么啦？”
看他不回答，兰汀便走到桌边坐下，看着两盘摆放精美的牛排，拿起刀叉笑着夸起来。
“看着好好吃，那我就开动啦。”
“别吃，吃他的外卖去。”
甘之耀赌气，回身利落地把兰汀面前的盘子端起来，转身放到了保温箱里。
见兰汀一双水润灵动的鹿眼温柔地看着自己，等着自己开口，甘之耀兀自僵持了一阵，而后长舒一口气，转身。
“他怎么会有你家的门禁卡？”
语气带着些责备。
兰汀总算知道对方在生气什么，可又不知道如何跟他解释。
宋胥舟不想让她说借款的事情，而刚刚似乎也不想让别人知道，这间房子的所有权在他名下这件事。
兰汀理解甘之耀的心情，从朋友的角度来讲，她和甘之耀认识十年，却在对方集训的三个月里，有了个凭空冒出来，关系好到可以拿自家门禁卡而瞒着他的朋友。
换做自己也会生气的吧。
她细嫩的手指捏着甘之耀的围裙边，低头解释道，“抱歉，我和他认识不久，当时你在封闭集训，没有办法联系你，不是刻意想瞒你的。”
兰汀抬眼，柔和的面容在光下楚楚动人，“宋胥舟这段时间帮了我很多，人也很好，你们认识一下，一起吃饭，好嘛？”
被兰汀灿若星辰的眼睛看着，甘之耀的心都快化了，只好别过头去把自己发烫的脸藏起来。
“好吧。”
甘之耀妥协，“那你等我把这里收尾，我们在餐厅吃。”
兰汀清澈的眼睛弯成弦月，笑起来仿佛春风盈在身边，起身回他，“谢谢甘大厨，你真好。”
甘之耀鼻孔出气，哼她一声，“少来。”
……
安抚好甘之耀，兰汀先一步离开厨房。她拿了一瓶新的矿物质水，打算去客厅看看宋胥舟在做什么。
刚推开门，就听见电视声音徐徐传来。
“让我们一起走进，今天的夫妻调解案例。”
“小李最近有了烦恼，新婚半年，竟然被自己的妻子小王锁在了家里，原因竟然和一只乌龟有关……”
电视声音不大，但解说抑扬顿挫的声音却很清楚。
夫妻调解节目？
兰汀的眼睛微微睁大，对宋胥舟的节目喜好有些惊讶，绕到客厅时，就看见对方正看得津津有味的侧脸。
屋内地暖开得足，宋胥舟已经把外套脱了，只穿一个T恤陷在沙发里，他的半边锁骨露在领口外面，像是雕刻般分明立体，一只手慵懒地搭在沙发靠背上，小臂上肌肉线条结实。
听见了兰汀的脚步声，宋胥舟仰起头，“都怪小乌龟。”
“嗯？”
兰汀不明就里，去看电视里涕泗横流的男人和歇斯底里的女人，还有放在主持人桌子上的小乌龟。
她没有嫌弃画面里家长里短的嚎叫，眼里闪烁着好奇地光芒，坐到了宋胥舟身旁，声音温和地问。
“怎么怪小乌龟？”
宋胥舟按了静音，微侧过脸，认真地对兰汀剖析。
“小李和小王刚结婚，正是恩爱的时候吧，小李却每天只跟乌龟玩，说乌龟是他的挚友，连小王的消息都不看。小王气不过，结果你猜小李说什么？”
宋胥舟把问题抛给兰汀，他转述得声情并茂，仿佛自己是“小王”“小李”中的一员般。
“不知道哎。”兰汀摇头。
宋胥舟顿了一下。撩起眼皮，意味深长地看了兰汀一眼，缓缓地回道。
“他说，这乌龟就像你的男闺蜜。”
兰汀听出他许多弯绕后的指桑骂槐，“扑哧”一声笑出声。她看着宋胥舟稍有幽怨的眼睛，心里像被柔软的羽毛拂过，微微发痒。
“你买了什么好吃的？”
兰汀笑，“乌龟可不可以一起吃？”
宋胥舟勾起嘴角，心情似乎好了点，回答她第一个问题。
“御仿庄和文府。”
“哇？！”
兰汀听到意料之外的回答，惊呼出声，“他们恢复营业了嘛？我一直买不到哎。”
这是她上次和宋胥舟吃饭时，提过的一家宫廷饭店，建在一座依山傍水的四合院大宅内，膳食和点心分别为两个招牌。
小时候，兰汀的姥姥总带她去吃，然而这次回国她发现，因为宅院主人要售地，餐厅都被迫停业，一时半会享不到口福。
兰汀看着宋胥舟云淡风轻的模样，心里升起个答案。
她小声试探，“你……把四合院买了？”
“嗯。”
宋胥舟答得随意，把电视的声音重新按开，里面已经进行到妻子开始与小乌龟的和解，而丈夫也在倾诉对妻子的爱。
兰汀见宋胥舟看得专注，也去看节目里在讲什么。
夫妻俩人已经在调解下重修于好，互动间浓情蜜意，主持人旁白适当响起，“越是亲密无间的关系，越要互相理解，给对方的生活留有空隙”。
兰汀闻着宋胥舟身上好闻的橘子香气，余光看到他认真的神情，听到最后的总结，还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只感觉自己后颈爬上细密的燥热，有些坐立不安。
心跳又在加速。
兰汀拧开水，递给宋胥舟转移话题。
“训练怎么样？”
“还好，只是要调一下时差。”
宋胥舟单手接过，仰头喝了几口。兰汀能看见他喉结的滚动，在冷白修长的脖颈上清晰分明。
她突然也有些口干，咽了咽嗓，就看到宋胥舟拿着水，在沙发上撑起身，突然定定地看着自己。
莫名和他对视，兰汀眼神藏不住的慌乱。她其实有很多的问题想要问宋胥舟，但真当宋胥舟坐在她面前，却好像什么都不重要了。
宋胥舟看见兰汀的不知所措，片刻后像是放过她般开口。
“表情包，是从哪里存的？”
兰汀脸烧起来，“赵秦给我的。”
宋胥舟低笑，模棱两可地说了句，“品味不错。”
正想再解释两句时，兰汀看见厨房门动，甘之耀已经摘了围裙，向客厅里走过来。
他本就身形高大，这次离得远些，兰汀才发现他集训后的身材又壮了一圈。肩宽臂厚，和腰臀形成完美的倒三角，在他蓄长的狼尾和古铜皮肤下，还有种异域风情的美感。
甘之耀站在客厅走廊的隔档边，没有进客厅，见兰汀注意到他，便语气轻松地和她说道，“开饭啦，你去餐厅摆个盘？我们去拿菜。”
看对方的心情恢复正常，兰汀点头应下。她起身前看了宋胥舟一眼，见他也没有什么异议，便往餐厅走去。
餐厅在客厅的后方，也是一个会客室。高挑的天花板上，吊灯泛着柔和的光，橱柜摆满了精致奢华的餐具，杯碗餐碟都被细致地打磨护理。
兰汀推来移动楼梯，细致地选好餐具，看着长桌犹豫片刻，最终摆成了餐桌两侧一对二的位置。
不知道他们两个相处得怎么样。
兰汀一颗心半吊着，在静谧的餐厅里，时间仿佛凝滞。
她坐下来，手扶着下巴，回想刚刚两人剑拔弩张的氛围，还是有些不解。
甘之耀和宋胥舟虽然个性独立，但都不是难相处的晦涩性格，就算合不来，也不至于到初次见面就呛声的地步。
算了。
兰汀眨眨眼，听见肚子发出“叽咕”的抗议声，放弃揣测他们两人怎么回事的念头。
好饿。
她从客厅探出头去，向着厨房看一眼，那边静得出奇。
他们在干嘛？
兰汀有些无奈，看着干净崭新的杯盘和空荡的餐厅，望穿秋水。
-
厨房里，空气紧绷，无形的暴风压在二人中间，任谁路过都会喘不过气来。
宋胥舟和甘之耀各站一边。
两人身高相当，在石英料理台两侧形成微妙的距离，让本是宽敞有余的厨房空间，瞬间显得逼仄狭小。
甘之耀身材雄壮，他双臂环在胸前，肌肉像是要在袖口下爆开，带着毫不掩饰的敌意，目光锐利地盯着宋胥舟。
而后，他开口打破了僵局。
“你不是不回来吗？”
他声音低沉，语气全然没有和兰汀说话时的好脾气，倒像是审问犯人般带有胁迫的意味。
宋胥舟狭长的桃花眼微眯，周身透着从容不迫的气场，散漫却凌厉。似乎对方的人和话都是隐形的般，单手拿着个苹果把玩。
“喂，宋胥舟。”
甘之耀语气不善，直接叫了他大名。见他不回话，便有些恼怒地继续质问。
“你当时不是说，不会再去牵扯她了吗，现在这又是什么意思？她需要的是我，一直在她身边的也是我，她家出事也不需要你出手，我之前是因为在集训……”
“好吵。”
宋胥舟开口打断，语气淡漠。他拿起苹果，徒手一拧便旋为了两瓣，将其中的一瓣猛地扔给甘之耀。
磁沉的声音接着问道，“半个苹果，换一次预演，对么。”
甘之耀下意识接住抛掷物，可听清宋胥舟跟着的这句话，他手上力道猛地失控，生生将苹果直接捏碎。
晶莹剔透的汁水顺着手腕流下，甘之耀却顾不上擦。
他眼里浮现藏不住的恐慌，有些呆滞地看着宋胥舟。
“你，知道了什么？”
甘之耀的心脏狂跳，胸腔联动着耳膜鼓鼓作响。
他深埋在记忆里的那个午后，像是洪水一样突然暴发，汹涌地冲垮他粉饰了五年的“友谊”，让清澈溪水下的浑浊的泥沙尽数翻滚。
……
五年前，金宜中学的校庆文艺汇演。
因为设备故障，大会时长被严重拖后，等兰汀和甘之耀的相声演出结束，已经快到下午一点。
“刚刚还好你反应快，我这后面的词全忘了，一顿乱讲啊哈哈哈。”
甘之耀刚走下后台，就迫不及待地搭上兰汀肩膀，不好意思地尴尬笑着。
兰汀心有余悸，不过还是温柔地回应他，“没关系啦，你临场发挥的好棒，谢谢你愿意陪我。”
“小事小事！”
甘之耀尾巴快翘到天上，他豪迈地单手扯下演出长褂，T恤的下摆被带起，露出一片肌理清晰的腹肌。
看见周围的人纷纷侧目，兰汀伸手帮他把衣服整理好，却看见甘之耀咧嘴一笑，十分自豪。
“没关系，给我的追求者们发发福利。”
兰汀睨他一眼，也把长褂脱下来，跟甘之耀分别道。
“那我先去吃饭啦。”
“等等等等！”
甘之耀一把挡在她去路前，高大身形将她遮了个严严实实。
“我跟你一起去。”
兰汀被他猝不及防地阻挡，有些疑惑他的紧张。但还没有开口，就被甘之耀按着肩膀原地转了九十度。
他嬉皮笑脸地推着兰汀走，“咱们走这边吧，从礼堂西门出。”
兰汀疑惑，“为什么？从那边会绕哎……”
甘之耀不管不顾，趁着兰汀不注意，往原先方向的观众席深深地看了一眼。
然后加快脚步推着兰汀向反方向出去，“我有点事，你陪我嘛。”
……
一路被甘之耀赶着到室外，二人离学生餐厅越走越远，兰汀有些愠怒，细眉微蹙，站定了问他。
“你再不说我生气了，我现在很饿哎。”
“我错了姑奶奶。”
甘之耀从兜里变出一个苹果，徒手略一使劲便掰成两瓣。
“你先吃这个，帮我个忙行不行？”
兰汀狐疑地接过，看他目光真诚，心头的一点怒火又散去。
“你说嘛，怎么了。”
“我想跟人告白，你帮我预演一下吧！”
“噗咳咳……什、什么？”
兰汀差点被呛住，鹿眼圆睁，不可思议地看着甘之耀。
“你什么时间谈的恋爱？”
“啊呀，别细问了。”
他羞涩地挠头，像是不安般左顾右盼，向着礼堂的后方瞥了几眼后，急匆匆地跟兰汀嘱咐到。
“你被告白的经验丰富，等下我跟你告白，你就装作也很喜欢我，然后答应我，OK吧？”
兰汀懵懂地点头，被他赶鸭子上架一般，突然接受了甘之耀劈头盖脸的告白。
“嗯，我也喜欢你。”
她扮演好角色，尽量表现得含情脉脉一些。
“不过我们现在还是高中生，等我们毕业之后，再考虑这些事情好嘛？”
看见甘之耀热烈中夹杂几分错愕的眼神，兰汀才反应过来，自己习惯性地又说出了拒绝话术。
她赶紧用口型说“抱歉”，为了重新找回状态，杂糅了些两人的友情进去。
“甘之耀我喜欢你。谢谢你一直在我身边，我家人相继离世之后，你和赵秦就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除了第一句话，兰汀都在真情流露。
“还有我妈妈病重的时候，我知道是你偷偷去看护室里照顾的她。每次看到床头新放的橘子，我都特别，特别地开心。”
想到和母亲最后的相处时光，兰汀不免哽咽，眼泪又止不住地往外涌。
甘之耀没料到她哭，瞬间慌乱，赶紧给了兰汀一个肩膀，半拥她在怀里轻拍她的后背哄。
“好好地怎么又哭啦，没事的，阿姨在天上一定很幸福，别难受……”
他眉目里无限温柔，语气放缓，视线却落在礼堂侧方甬道的阴影里。
像是在无声地宣告着什么，直到一个人影晃动，消失不见，才吐出一口气。
……
“你要告诉她吗？”
甘之耀靠着台面，眼睛无力地垂下。
苹果汁已经干涸在小臂上，黏腻地发痒，甘之耀却感觉浑身如灼烧般难受。
他骗兰汀的，不止这一件事。
从看到宋胥舟扛着橘子树，在医院里面做义工时，他就知道，这个人和其他所有兰汀的追求者都不一样。
所以当兰汀真的注意到宋胥舟做过的事时，甘之耀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冒名顶替了他做的事。
甘之耀自嘲地笑了。
所以他后来堂而皇之地主动去找宋胥舟“示威”，对方也已经知道他做得龌龊事吗？
甘之耀不报希望地挣扎。
“那天，你是真的被骗到了，对吧？”
宋胥舟却只回答了他上一个问题。
“我不会告诉她。”
他顿了顿，声音似北境的寒风般冰冷。
“因为她很在乎你。”
像是一记闷雷在胸腔炸开，甘之耀张了张嘴，五脏六腑都忘记了疼。
宋胥舟推开厨房门，把玄关上的外卖袋勾到手上，而后看一眼保温箱里的餐品，提醒甘之耀。
“别让她等。”
他转身，先一步离开厨房。
却听到甘之耀的追问。
“你们现在是什么关系？”
宋胥舟步子微缓，像是也在思考这个问题，而后吁出一口气。
“朋友。”他回答。
甘之耀的话音追上来，像在告解一般剖白，“可我喜欢兰汀，我只是想让她开心。”
他态度坚定，目光灼灼，如同燃烧般炽热。
宋胥舟淡漠的眼睛扫过他。
“与我无关。”
……
兰汀走到隔档后面时，正好听到这两句话。
和她相识十年的竹马，说，“我喜欢兰汀。”
她难藏心动的少年却回，“与我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