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胥舟离开后很久,兰汀的脑中还是他的影子。
不受控制的,一遍又一遍地浮现。
宋胥舟不让她送出门,兰汀便站在门口,看他修长的身影从六层到一层,直至一个黑点,消失不见。
再回到阳台,推开窗,只看到对方的劳斯莱斯消失在街口。
心脏在胸膛疯了似的跳,兰汀只觉得身体里烧着一团闷火,任凭冷风吹过也无济于事。
情绪莫名空去了一块。
兰汀关上窗户,敛了怅然,对着宋胥舟支票上遒劲有力的笔体,微微出神。
他说,“这段时间,你陪我吧。”
假扮女友的事情,宋胥舟没有让她立即回答。他只说不想被多余的事情打扰,所以想让兰汀保密。
他要见Linktonic的创始人,兰汀告诉他学长已经回复了,下周可以见面,他说好。
对话一切顺畅,除了一件事。
“搬到我家吧。”
宋胥舟还是那副一贯懒散的语气,眼神坦荡。
“我名下有很多房产,你可以挑挑看。”
兰汀听后一时语塞,没想到对方会提出这件事情。
可宋胥舟像在讨论天气般稀松平常。
“我要保护欠债人的安全。”
这是他给兰汀的理由。
兰汀路过餐桌时,轻轻叹了一口气。茶盏已经凉掉,兰汀的指尖伸向装着烛火的底座,还是温热的。
她心乱如麻,拖着步子走回卧室,关上门,还能闻到飘来的杏仁茶淡雅甜香。
再往桌子处走,香味却变了调,椅子上,书页边,弥散着清新柑橘香。
宋胥舟的味道。
桌上还摊着宋胥舟看到一半的书,兰汀拿起来随手翻翻,却听到“啪嗒”一声脆响。
一抹红色快速从书中滑落。
什么?
桌子上掉落一个显眼的新春红包,封皮用烫金色写了个大大的“福”,厚度结实,红包卡纸崭新。
兰汀疑惑地拿起红包,前后端详一番,她捏了捏硬挺的卡纸外皮,红包封口打开,一叠崭新的红色钞票。
最上面夹了张纸条。纸条上舒畅流贯,锐利尖峭的瘦金体,印证了主人身份。
宋胥舟留了三个字,“遣散费”。
兰汀看着红包不知所以,想要问宋胥舟,才发现自己还没有他的练习方式。
她无奈地笑。
怎么会有人,借出五千万却连个联系方式都没留。
-
屋内小憩了一会儿,兰汀收拾好材料再次出发。
天已经渐黑,像赵秦所言,她和秦恒律师事务所的何律师,经理人赵恕牵头的兰氏集团领导层,还有公司的几个老董事要在兰氏集团共同参会。
冗长的会议持续了两个多小时,中间兰汀被点到几次,但不等她开口,话锋就已经被转至别处。
她虽持有公司最多的股份,但并没有什么实际的话语权。
甚至散会后,兰汀和几位长辈出于礼节的关怀道别,都比她三个小时说的话多。
“小汀,等我一下。”
何律师在会议室门口和兰汀打招呼,同样等在门口的,还有皮笑肉不笑,长袖善舞的经理人赵恕。
“好的。”
兰汀答应,不动声色地观察着二人谈笑往来的对象。
董事会想要申请破产清算。
这是陈国盛潜逃后,兰氏集团第三次召开相同动议的大会。
兰汀每次都使用了一票否决权。
会议室的人已经散了干净,门口的两个人也动身回到会议桌边。
“小汀,一下午累了吧,要不要吃点东西?”
赵恕先礼后兵,坐到了兰汀的对面。他已经年过五十,但依然精神抖擞,说起话来中气十足。
“董事会上大家的意见,都是综合考虑下最好的决定,小汀啊,你想想你二舅姥爷,还有大伯,都是一家人,怎么可能害你呢?”
“您说的是。”
兰汀恭敬地回答他,语气不软不硬,“不过公司的事情,很难这样一概而论,就像陈国盛,本来也都是一家人。”
“哈哈……”
赵恕尴尬地笑笑,“小汀,听说你把你的个人资产全卖了?你说你图什么呢?”
兰汀看了一眼何律师,何启立马开口接道,“赵经理,陈国盛潜逃之后,兰小姐将全部法律事务签与秦恒律师事务所,想必您一定知道。”
“当然!秦玉大律师做合伙人的律所,又享有业内第一的口碑,谁会不知道呢。”
赵恕圆滑地吹捧,目光中带上几丝提防。
何律师同样客气,“您过誉了,只是业内人给面子。可能您还不知道,这次兰小姐委托里不只陈国盛一个案件。”
他顿了顿,把会议室中的矿泉水拧开一瓶,谦和地递给赵恕。
“兰氏集团内,和陈国盛相关联,或相似的一切挪用公款,贪赃腐败或做假账的行为,我们都要配合警方调查的,赵总经理。”
赵恕精明的脸上挂不住,没有理会何律师,转头看向兰汀,还是保持着宽厚仁爱的样子。
“小汀,兰氏集团的家事,何必让外人插手呢?”
他苦口婆心又循循善诱,“老董事长在位的时候,我就在他手下干活,俗话说得好,家丑不可外扬啊。”
“我想我爷爷如果在世,陈国盛的事情不会被算作‘家丑’。”
兰汀不卑不亢,以退为进。
“兰氏集团一年利润上百亿,陈国盛带来的一时亏空,并不能撼动兰氏的根基。”
“您是集团的总经理,为什么从爆雷到今天短短两周时间,本来可控的事情发酵到董事会想要申请破产保护,我想您心里也是有想法的。”
蛀虫们把根基搬空了,眼看大厦将倾,谁都只顾着保护自己抠走的那点利益。
兰汀嘴上挂着礼貌的微笑,一双清澈瞳仁恭敬但没有温度。
“我们会全力配合警方,直到调查完毕,也希望赵总经理可以同心协力。”
-
从集团侧门走出来时,兰汀还能看到大门口举着横幅“讨债”的受害者。
加上早上无端追来的高利贷,还有临走时赵恕话里藏刀的那句。
“小汀要拿好手里的股份啊。”
都让兰汀知道,接下来还有一场血雨腥风的恶战。
“兰小姐,那我先回公司?秦总在等我回去汇报。”
兰汀跟何律师致谢后,叫车将他送回了秦恒律师事务所。
这一片是平京市的贸易中心,摩天大楼耸立,全市的龙头企业都要在这里占得一席之地。
夜风还很凉,兰汀走到两个街口外的咖啡厅里躲风,拿出手机,想给赵秦打电话时,却听到身后一声响亮的招呼——
“学姐?”
声音又脆又亮,还带着少年专有的稚嫩鼻音。
兰汀放下手机,有些疑惑地回过头,看见一张青春稚气的面容,和嘴角露出来的标志□□牙。
“……陆虎?”
“是我!兰学姐,怎么在这里碰见你,好巧!”
陆虎的羽绒服拉链系到一半,应该是正要走。
“是呀,好巧。”
兰汀笑着回一句,侧身把门口的路让开,却看见陆虎在面前站住,似乎还有话想说。
果然,对方继续开口。
“学姐,你买杯咖啡就过去吗?”
“什么?”兰汀不解。
陆虎的声音轻快。
“网吧呀,我都已经收拾好啦。”
兰汀没有听得太明白,胡乱敷衍两句去自助台上点单,回头却发现陆虎自觉地跟在她后面,倒像是两个人一起来的般熟络。
索性不点了,兰汀看着陆虎,语气轻柔,像是安慰。
“还是‘老鼠’的事情吗?不用在意,已经过去了。”
她不想再在那件事情上牵扯更多的精力,但知道陆虎也出自好意。
兰汀笑着回道,“如果你有耶鲁申请方面的问题,可以随时问我。”
“太好啦!谢谢学姐!”陆虎跟上兰汀离开的步伐,热络地帮她拉开门。
“那学姐现在去网吧看看吗?”
兰汀被陆虎说得有些糊涂,她以为她说得够清楚了,却不料对方还想让她去网吧。
“我的作业已经做完了,不需要再借着兼职的名号去上网,就不过去啦,祝你们玩得愉快。”
她继续客气地回绝,拿出手机点开打车软件。
“啊……”陆虎的语气带着失落。
“学姐要去哪里呀我让司机送你?”
“没关系,我刚刚叫了车。”
低头看打车软件,却发现竟然排队到了六十多名。
素来都是司机接送,兰汀低估了下班高峰期时商贸中心的人流量,她看陆虎还在等她,礼貌道。
“你来这边是有事情?你先走吧,不用等我。”
“没事啊,就是去公司晃悠一圈,给我妈送个文件。”
陆虎指着门外的一座楼,“我家在那幢的顶上三层,在你们集团的斜后面,不过不像你家有一栋楼。”
他笑笑,和兰汀一起走出咖啡店。对方的司机已经开来了宾利添越等在街边,陆虎和司机打了个招呼后,继续站在兰汀的旁边等待。
“学姐家的漏水严重吗?”
陆虎拉上羽绒服,随口问道,“其实你今天过去也行,就是胥神跟我说的太晚,下午把我忙活坏啦。”
兰汀眉头微拧,感觉陆虎的话里有许多她不知道的东西。
宋胥舟跟他说了什么?
什么漏水?陆虎想让她去哪里?
“不过学姐……”
陆虎神秘兮兮地靠过来,低声问她,“怎么不早说你和胥神很熟呀,网管直接把‘喵喵’包的设备给你用就好了,哪里还需要你用前台的电脑。”
兰汀目光垂到地上,看路灯在地面投下不浓不淡的剪影,将两个人的身影拉的很长。
她模糊地回道,“公事公办吧……宋胥舟和你说了什么?”
“胥神就说把网吧收拾出来,你家漏水让你先待几天……阿嚏!”
陆虎只穿了一个厚夹克,在寒风中鼻头通红,打了个喷嚏。
兰汀连忙再次劝道,“很冷吧,你快回去。”
“没关系啦,天黑,我等你上车再走。”
陆虎左右张望一阵,看不见车的踪影,又和兰汀说道。
“这个时间是不是不好叫车啊?学姐上我家车吧,我送你回去。”
见他笃定了要先把自己送回家的架势,兰汀松口同意,感谢后坐上了陆虎的车。
司机问她去哪里,兰汀看陆虎欲言又止,只眼巴巴地看着自己,又想到宋胥舟红包里的“遣散费”,鬼使神差同意了去网吧看看。
陆虎像瞬间被点燃,“好的!等下保证让学姐满意。”
-
万家灯火从窗外模糊地掠过,路灯拉长成流动的灯带,寂寥无星的幽黑穹顶下,霓虹灯平添几点色彩。
汽车很快停到Daybreak电竞网吧的门前,网吧虽然通体亮着灯,但素来热闹的大门却紧闭着,像一座静止的钟,寡淡又安静。
“车库里还堵着我家货车,咱们先从大门进吧。”
陆虎张罗着,两人下了车。兰汀跟着他走进网吧,对方笑着露出两个小虎牙,从前台里拿出专属电梯卡,和她一起进了“喵喵喵”包厢的里间。
还是那间熟悉的内室,兰汀踏上地毯,并没有看出有什么异样。然而等她再迈开两步,看向原先放着电子设备的“电竞五黑房”时,一时愕然。
房间改头换面,所有的电脑桌椅全部被清空,俨然变成了一个干净齐整,五脏俱全的工作间。
“这是……”
兰汀惊异,甚至连地板上原先走网线的开口,都被软皮地板重新覆盖。
温馨明亮,没有半点包厢过去的样子。
“怎么样,满意吗?”
陆虎一双圆眼看着兰汀,期待着她的回话。
“要是再给我一天,我保证一切再升个档次!好在今天东西也都全了,目前还有点模样,还有这个也给你。”
他从兜中拿出一张礼宾卡纸,里面是一张房卡。
“这是商业街这家玉宸酒店的总统套间,给学姐开了半个月的,你要是住着不习惯我再让他们重新给你套间。”
“不用这么麻烦,我……”
兰汀拿着陆虎强行塞过来的房卡,一时进退两难。上门的高利贷还没有解决,她不想拿安全做冒险,但也没想到这边的阵仗这么大。
桌椅配备的都是herman miller的白色涂装款,落地灯柔和,只留一套电脑设备在中央,转角的置物柜上香薰加湿器在静默地工作。
陆虎嘿嘿一笑,挠头说,“不麻烦,我家就是搞装修的嘛,小事情,难得胥神交给我一个差事,学姐满意就好!”
兰汀看他,“宋胥舟有说,你们要歇业多久吗?”
陆虎却误会了她的意思,“学姐别担心,这个月都不开门啦!我们平常都在基地训练,这里本来也用不太到。”
兰汀目光落在加湿器吐出的氤氲水雾上,无声地叹气。
宋胥舟说,让自己搬到他名下的房产去住,她拒绝了。于是他就腾出一间不甚私密的空间给她,直到自己同意搬走为止。
不管寸土寸金的商区每日要空烧多少钱。
兰汀无奈地笑了。
很有宋胥舟的作风。
“麻烦你了,你们今天休假,却因为这件事占用你的时间,实在不好意思。”
“别别别,学姐千万别客气!胥神的事就是我的事!”
陆虎打断她的感谢,挥手往外走。
“那我先走啦!学姐有什么需要就随时联系我!”
像是怕多和兰汀说话一样,陆虎看事情已经妥当,一溜烟就跑没了影子。
屋里只剩下兰汀一个人,环绕立体音响放着清透的白噪音。
兰汀坐下来,看着四周的一切拿出手机,没有新的好友申请,或者任何宋胥舟发来的消息。
让她置身于与他相关的一切里。
又让她联系不上他。
只让好奇和惦念,随着时间不断发酵。
兰汀抬手揉了揉太阳穴。
真是恶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