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谢您选择珏宝轩！”
兰汀开门，被扑面而来的阵仗吓了一跳。
原来宋胥舟说的那句“算是吧”，是指，他订了一个十余人的厨师团队上门。
“女士，请问现在进门方便吗？”
为首带着厨师长帽的女人恭敬有礼，她身后的人紧跟着向兰汀低头致意。
兰汀点头，紧接着，一群身穿白色制服的壮汉，搬着成箱的食材、锅具、餐盘等鱼贯而入。
顷刻间，不过几十平米的小房，挤到连阳台都没有位置再站人。
兰汀回头看卧室，宋胥舟在里面没出来，似乎有些声响，但她的注意力都放置在外面厨师团队与她的交谈中。
忙碌半晌，东西初有秩序，人群便自觉地退出到门外等待。
女厨师长带着三个副厨留在了屋里，兰汀正犹豫要不要去请屋里那位，宋胥舟就像掐着点似的，悠哉悠哉从卧室里走出来。
“宋先生，好久不见。”
厨师长显然和宋胥舟认识，语气少些疏远，主动跟他寒暄。
“刚回国，请朋友吃饭，第一个想到你。”
宋胥舟语气自然，路过餐桌时把椅子给兰汀拉开。兰汀看他一眼做无声道谢，坐下后，看着眼前的布置微微出神。
原本一张稀松平常的木头方桌，此时被布置得仿佛宫廷皇室般奢华。
丝缎的桌布，白瓷套盘光彩斐然，天鹅形状的餐巾在正中，顶端的折角凌厉。
餐巾大片的白色在兰汀的视线中拉长，像长河堤岸蓦然被水冲翻的鹅卵石，露出一块已被忘记的午后。
“小宝，天鹅不是这么折的。”
兰家别墅的会客准备室中，兰惠笑着接过小兰汀手中的餐巾，将凌乱的折痕耐心展开。
“好难，叠不出来啦！”
小兰汀双手一推，“不学了，我要请张妈给我叠。”
“可是妈妈想要汀汀的天鹅呀。”兰慧揉揉她的头，眉眼中尽是温柔。
“汀汀给我做一个天鹅，我就给汀汀做好多好多个，怎么样？”
……
兰汀记得，最后她还是找了张妈帮忙。
“我想学天鹅餐巾。”
兰汀不知不觉中喃喃开口，目光落在面前，等回过神，才发现厨师长已经起菜了。
“抱歉兰小姐，您说什么？”
厨师长正在介绍第一道前菜，听见兰汀的话立即停下话来，等兰汀继续。
兰汀摇头回她，“没事，刚刚走神了，您继续。”
宋胥舟点的是一家以潮汕菜为核心的中式创意菜，恰巧是兰汀最喜欢的菜系。
她留学两年鲜少回国，但会为了突然想吃一口粤菜，周末临时飞回来解个馋。
这次上门的团队，刚好又和她喜欢的主厨同属一家。
太巧了。
兰汀看着宋胥舟，对方的注意力在主厨的介绍上，一双黑眸定定看着身旁，并没有要和自己说些什么的样子。
兰汀莫名松了口气，减少了紧张，认真吃起饭来。
“……这道烧鹅佐鱼子酱，请您们品尝。”
副厨端上菜，油脂丰满，色泽鲜艳的烧鹅，勾得人食欲大开。蜜汁腌制，酸甜可口的番茄佐碟，让味蕾的体验更上一层。
布菜换盘的速度很快，每道菜前，主厨会细致地询问二人的口味喜好。
宋胥舟毫不客气，“不吃香葱，红葱可以少放一些”、“不要干茴香粒，恩，新鲜的没问题”。
本来略微拘谨的兰汀，听到对方事无巨细，细枝末节的要求，便也跟着放松起来，如实地和主厨解释自己的口味。
很快，一餐进入尾声。
“茶饮和餐后小点已为您准备妥当，不打扰二位用餐，感谢您们的选择。”
主厨说完最后的台词，便带着副厨们出了门。兰汀目送他们离开，一顿饭吃得餍足，此时剩她和宋胥舟在屋里，终于到了说话的时间。
“吃得好吗？”宋胥舟先开口。
兰汀点头，“谢谢你，正是我喜欢的菜系。”
她看着宋胥舟利落的面庞，对方姿态闲散地靠在椅背上，桃花眼在桌子上逡巡一圈，捏起一颗橘子糖放进了嘴里。
兰汀莫名有些紧张，这是她今年第一顿，和人一起吃的正餐。
她会去赵秦家里做客，在美国的公寓里，甘之耀会来她家里做饭。不过今年回来，自己都没有感受到任何新年气氛时，兰汀的生活就被陈国盛的事情搅得天翻地覆。
这顿饭也是第一顿闲暇。
“你好像很紧张。”
宋胥舟开口，语气淡淡的，没有什么压迫感。
“嗯，很久没有和人一起吃饭了。”
兰汀如实答，“而且面对你，会更紧张一点。”
宋胥舟笑着回，“为什么？”
“因为你是我的债主？还有你很有名，我却一点也不了解你。”
“网上的事情，没什么意思。”
宋胥舟把那碟手工橘子糖推到兰汀面前，在轻声说出“你可以慢慢了解”后，紧跟着漫不经心道。
“橘子糖好吃。”
兰汀也拿一颗，心中重复着被他一笔带过的“慢慢了解”，莫名觉得暧昧。她坐直身子，尝试着像朋友一样闲聊。
“你还在上学吗？”
宋胥舟坦言，“我休学了，现在是职业电竞选手。”
兰汀“嗯”一声，感觉第一个问题就问得不好，应该在百度上搜索一下他的基础资料的。
宋胥舟不以为意，接着问道，“你呢？在耶鲁是什么专业？”
“我主修经济，辅修建筑。”
兰汀顿了顿，“之前申请了MIT和UCL的建筑系研究生，现在可能不去了，陈国盛的事情处理不完，大概也会休学。”
兰汀不想话题变沉重，转而问对方说，“你回国是来过年？来比赛？”
“都不是。”
宋胥舟黑眸直视着兰汀，“是我想见的人回国了。”
“啊这样。”
兰汀意识到之前赵秦说的话，不想宋胥舟多心。
“你有女朋友吗？抱歉，我听到赵秦说的外面流言，对你很不利，怎么解释比较好呢。”
“对我不利？”
宋胥舟重复了这四个字，语尾有些意味不明地上挑，分不清是陈述句还是疑问句，接着说道。
“你是我的女朋友，怎么会对我不利。”
“……嗯？”
兰汀心跳乱了一拍，没听懂宋胥舟这话的意思。不过对方没有追问，不等兰汀细想，宋胥舟接着说道。
“八月份的冠军赛打完，我就要退役了。”
他眸光幽深，看不出什么情绪。
“这次回来也要接手家族产业，和生意上的事情打交道。”
兰汀没想到会听见他要退役的消息，她知道职业电竞选手和专业运动员无差，只有短暂的黄金期，但不知道宋胥舟已经处于巅峰的尾声。
他是什么心情呢？
可宋胥舟并无波澜，轻松地拿起果茶给兰汀斟半杯，而后抬头看她。
“我需要一个人，帮我挡我不想要的桃花和应酬。”
他直言，“从小到大，出现在我身边的每一个人都有目的，但我现在没有精力分散给那些事，我要带着Daybreak拿回属于我们的总冠军。”
宋胥舟周身凝着沉稳又坚定的气场，明明是狂妄的话，被他说出来却是游刃有余。
“兰汀。”
宋胥舟叫她名字，“做我女朋友吧。”
啪嗒——
兰汀刚拿起的茶杯掉回骨碟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她慌乱地抽纸去擦溅落出来的几滴茶，只听到巨大的心跳声，避开去看宋胥舟那双漂亮的桃花眼。
兰汀不知道自己在紧张什么。
她听过无数人花样百出的告白，对这种事情早就毫无波澜。
可面对宋胥舟，她总是很紧张。
“什么……意思？”
兰汀装作低头擦桌面，小声地问他。
“你想要我帮你，挡掉那些不想要的事情？”
“嗯。”
宋胥舟的声音还是一贯慵懒，听不出特别的情绪和起伏。
“我觉得你很合适。”
“为什么？”兰汀放下手里东西，抬头问他。
“理由有很多，比如你很直白。”
宋胥舟噙着一些笑意，“你对我的所求已经得到了，我相信你也没有其他的企图。”
兰汀哑然，心下知道宋胥舟说得没错。
“喜欢你的人很多，但是你不想要和人产生连接，也不想和异性有多余麻烦的关系，对吧？”
宋胥舟说的是赵秦讲过的话，句句正中兰汀的心理。
他继续，“我也一样。我不想要有麻烦的关系，也不想和人产生多余的感情。”
“你是兰氏集团的继承人，我们的圈子是相同的。你在耶鲁上学，不认识我，等再开学也会有自己的生活轨迹。”
宋胥舟看着兰汀，黑眸像是带着钩子，让兰汀跟他对视上就挪不开眼。
“所以你很合适。”
兰汀听他一番直白磊落的话，近乎要被对方说服了，可她仍然有很多疑惑，想了片刻开口问道。
“但是陈国盛的丑闻，可能会在很长一段时间都无法解决。你为什么不怕卷进来？”
“我不在乎。”
宋胥舟答道，“据我所知，兰氏集团的两个主心骨是慧兰资本，和美国运营的兰氏药业，而这两个公司，陈国盛没有能力插手。”
“兰氏集团翻身只是时间的事情，从生意的角度来看，我也愿意送一个人情。”
宋胥舟不遮不掩，大方说出自己的想法。
“除了这些，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但我不想你觉得冒犯。”
兰汀轻笑出声，替对方说了下去。
“因为我长得好看，带出去有面子？”
她在容貌上无须自谦，反倒宋胥舟的坦荡让她舒服。人类都是视觉动物，兰汀从小生活的环境，又何尝不是每个出现在她身边的人都对她有所图。
宋胥舟语气轻松，“你带我出去，应该也不差。”
屋内一阵穿堂风过，吹得少年鬓角的碎发微动，在他脸颊落下细碎干净的阴影。
兰汀看着宋胥舟，第一次没有感到“男性凝视”中被评价外貌的不适。
她笑着揶揄，“带你出去听相声，还是带你去下象棋？”
宋胥舟苦笑，“下了两盘棋，这一片所有女生都被介绍给我了。”
兰汀笑出来，想起他拎着的东西好奇道，“所以你赢了什么？”
“春联，福字，还有些年货。小卖部说过时间都下架了，正好有个大爷路过，跟我说他家有，让我陪他下两盘。”
宋胥舟站起身，两步迈进卧室，边走边说。
“早上下楼的时候，看每家门口都有红色，于是随口问的。”
他把大红塑料袋拎出来，敞开袋子口给兰汀展示里面的东西。
兰汀看着一片红火，整个人怔愣住，一阵鼻酸又涌上来，只觉得视线里水雾朦胧。
宋胥舟不知是没注意还是故意避开，只是转过身朝门外走，到门口时回过头问她。
“一起贴春联？”
“……好。”
兰汀快速抹一把眼睛，起身应下，跟着他走出了门。
不多时，原先冰冷的铁门上，变成一片喜气洋洋，火热欢腾的气氛。
大门正中是一个用红纸剪出来的福字，缀着金粉的墨笔对联贴在两旁，再外侧还挂上两串小红灯笼，让整个外门看着热闹又喜庆。
虽然迟来，兰汀还是赶在新春的尾巴上抓住了年味。
两人回到屋内，兰汀还觉得脚下轻飘飘的，这种久违的幸福冲击感，让她整个人如在云里雾里，快乐得不真实。
母亲离世后，她没有和陈国盛一家过过年。
除了开始的几年会去赵秦家，或者有甘之耀不请自来地上门祝贺，剩下的时间里，孤独顺理成章。
可今年却不一样。
兰汀仰起脸，看着宋胥舟，鹿眼中繁星般灿烂。
“新年快乐。”她说。
宋胥舟低头，眉目温柔。
“新年快乐，兰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