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盥洗室去卧室的几步路上，兰汀不自觉被沙发上的“奇特雕塑”抓住眼球。
刚刚还躺卧在沙发一侧的宋胥舟，全然没了安静乖巧，七扭八歪地倒在沙发上，腿斜楞楞地支着，好像在跟沙发较劲一样。
两个抱枕掉在地上，距离沙发几米远，好像被宋胥舟在梦里炸飞的一般。
兰汀不自觉停下脚步，打量片刻，腹诽一句。
睡相不佳。
她站定，观察了一会儿宋胥舟。对方的呼吸很稳，胸膛有规律地起伏，此刻周身清绝的气场也松软下来，整个人像落进绵软的云层。
就算是这样奇特的姿势，也依然不影响那张脸的好看。
兰汀正要继续回卧室时，注意到宋胥舟下颌与脖子间刁钻的夹角，轻轻叹了口气。
这么睡下去，肯定会落枕。
她犹豫片刻，步伐很轻地走向宋胥舟，顺路捡起一个靠枕拍掉浮灰。兰汀想把枕头垫到他脖后的缝隙，本以为是简单的一件事，却没料到宋胥舟刁钻的睡姿，让枕头无论横着斜着，还是扭成个麻花状，都无法顺利地通过。
左右僵持了一会儿，兰汀额头都敷上层薄汗。
她站在宋胥舟面前，抱着枕头，有些无奈地笑了。
没想到睡觉时也这么令人难以接近。
而沙发上的少年，闭着眼睛，睫毛不易察觉地微颤着。
兰汀全然没有注意到，一心对着枕头发愁。
没办法，她只好将拿枕头的手离他更近一些。
兰汀跪上沙发，一只腿撑在地上，另一只腿缓慢地在软垫上陷落。对方身形比她大一圈，陷进沙发的小腿距宋胥舟的腿根近乎咫尺。
她刚刚喷了药，胯前的瘀青虽然得到舒缓，不再叫嚣地疼，但面对现在单脚撑地，单手撑墙，一只手拿着枕头进退两难的姿势，还是坚持不住几秒。
闻到对方身上凛冽又清新的橘子味道，兰汀看着那张脸微微失神。抱枕拿得她腰腹发酸，几乎要放弃时，沙发上的人毫无预兆地又换了睡姿。
宋胥舟许是睡得不舒服，喉结上下攒动了一下，眉头微拧，蜷着的脊背突然舒展，连带着头也贴了过来。
眨眼间，一阵清风掠过。
宋胥舟的唇几乎贴上兰汀的鼻尖。
两人的脸，也相距不过毫米。
……
兰汀瞬间僵硬在原地。
怎么突然……
这么近……
时间突然被无限地拉长，面前的每一帧都如慢动作般，让宋胥舟的清冷的眉眼，分明眼睫，如刻印般嵌进兰汀的脑海。
心脏听见发令枪似的狂跳，疾又重，吵得耳膜处尽是“扑通扑通”的响动。
宋胥舟温热的鼻息落在兰汀的脖颈处，弄得她浑身酥麻。
手背碰到宋胥舟鬓角碎发。
竟是软软的，意外地舒服。
快要被夺魂，兰汀本能地躲闪，眼神向下挪开。却不料这一扫，顺着宋胥舟宽松的卫衣领口，将他衣服下肌理分明，薄又清晰的春色一览无余。
甚至能看见他腰间利落的折角。
……
咕咚。
咽口水的声音在安静的客厅分外清晰。
兰汀无声地窘迫，告诫自己不要胡想，眼疾手快把枕头塞到对方脑后，接着如热锅上的虾子般瞬间弹起，不管动作会不会惊醒宋胥舟，只顾赶紧转身离开。
落荒而逃。
关上卧室门时，兰汀依然浑身发烫。
心跳乱得像坏了般，嗓子也生疼，咽起来干涩得要命。
……
客厅里，宋胥舟睁开眼，头仰在靠枕上，魂不守舍地抬起一只手，修长手指遮住自己大半张脸。
向来冷淡的轮廓，此时从耳根红透到脖颈，在冷白皮肤上格外显著，仿佛燃烧的原野。
-
兰汀坐到书桌前，一口气喝下大半杯水，才感觉躁意褪去了些。
从来没有过这种感觉。
就算是小时候被临时推上台，在万人面前临时表演，也没有过这样的燥热。
兰汀下意识地拿出手机转移注意力，却发现满屏的消息提示。
【您有一条新的微信消息】
【您有一条新的微信消息】
……
【未知联系人未接来电x7】
先点开仍在持续弹窗的微信，兰汀点开，无数弹跳的红点扑面而来。
「John耶鲁版：damn，你进听证会了？恶意举报？不会又是Kelly她们吧……我帮你去找教授，别影响咱小组，记得回我下情况。」
「张世：兰汀，好久不见，还记得我吗？初中时我说我会保护你一辈子，现在我的心意依然没有变。」
「张世：图片.jpg」
「张世：这是我继承的股份和信托，我愿意入资兰氏，你可以跟我吃顿饭吗？」
「刘百亿想赚一百亿：学妹，慧兰资本受的影响大吗？我家人非让我问，能不能先把我家本金撤出来……」
……
消息一条接一条地往上顶，熟悉或陌生的同学，她曾经的追求者，在社交场合有一面之缘的人，源源不断地通过网络找她。
兰汀应付不过来，划出页面，直接点开两个置顶联系人，发小甘之耀和闺蜜赵秦的未读消息。
「甘之耀：陈国盛出事了？？这狗日的，我集训才拿到手机，就看见这个。」
「甘之耀：等等我，马上回国，我去跟教练申请提前出训。」
消息是四个小时前发的，兰汀知道他在备战世锦赛，立即回复他。
「岸芷：不用！我这里一切都好，警方已经下达陈国盛的通缉令了，公司有管理层撑着，法律事务委托的赵秦妈妈，你放心啦，专心备赛。」
对方秒回：「那就好，我先交手机，教练要杀人了」
兰汀连忙回「好」，又预祝他比赛顺利，而后点开另一个置顶。
（十五小时前）
「Empress赵：我妈发现赵恕有问题，交代了何律去处理，明天你忙吗？估计你得陪他一起去躺集团，镇镇场子」
兰汀眉头一跳。
总经理赵恕，是兰氏管理层真正的掌舵人。他是兰老爷子留下来的得力干将，在公司除了挂着CEO名头的陈国盛外，几乎是独掌大权。
兰汀果断地回复赵秦「好得没问题」，隐隐感到脊背发凉。
赵恕，陈国盛……
兰氏集团的毒疮到底侵入多深？
兰汀继续看赵秦的留言。
「Empress赵：你别担心，慧兰资本的证券化和股份置换都是我妈经手的，只要慧兰资本不出事，集团就没问题」
兰汀知道赵秦说得没错。
兰氏集团虽然横跨十余行业，真正的营收主心骨只有慧兰资本，这些年，自己和秦玉律师从来没有停止过监管，就看舆论的操持下，新春后开市，慧兰资本的表现如何。
兰汀继续滑动屏幕。
（七小时前）
「Empress赵：帮我看看这件好看吗，总感觉被柜姐的配货PUA了」
「Empress赵：图片.jpg」
「Empress赵：姐迷人的五官，就是你犯罪的开端.jpg（表情包）」
……
「Empress赵：卧槽！！我这有大事发生！！回聊！！！！！」
对方的留言戛然而止，之后就一直没有消息。
兰汀连忙回她「你还好吗？」，又接连发了几条，赵秦依然没有回复。
她把手机放在桌上，人也卸下力气趴到桌沿，感觉漫长一夜的疲惫感跟着袭上来。
兰家和赵秦两家是世交，二人的母亲相识数十年，情同姐妹，她也早就把赵秦和她妈妈当成比家人还亲的存在。
这次她们雪中送炭，得好好想办法报答她们才好……
兰汀胡乱想着，眼皮逐渐跟意识打架，终于阖上了眼，沉沉睡去。
-
一觉醒来，阳光直射在兰汀的脸上。
时间已是午后，屋子被太阳烤得暖洋洋，兰汀适应了许久光线，而后勉强睁开眼。
窗帘不厚，晨光透过淡黄雏菊印花窗帘撒进卧室里，金色的尘埃漂浮在光里，一片温馨。
她先是感觉手臂发酸发麻，意识还有点混沌，在闻到指尖若有若无的柑橘香时，猛地坐起身。
宋胥舟还在屋里！
兰汀登时清醒，抓过手机发现已经到下午一点半，不觉懊恼自己怎么睡了这么久。
她像只在树洞里的兔子，竖起耳朵，机警地听外面的声响，想知道宋胥舟正在干嘛。
努力半晌，也没有什么动静。
倒是手机先有响动。
「提醒事项：Linktonic」
是Linktonic的认购截止日期提醒。
兰汀看着桌上宋胥舟签署的支票，赶紧拿起手机打开学长的对话框。
「岸芷：学长，资金已经准备好了，您看什么时间合适，我们叫双方律师一起准备认购合同。」
对方是她在耶鲁的学长，也是Linktonic的创始人之一。这是一家炙手可热的物联网企业，成立两年估值已破十亿，她也没想到对方会在纳斯达克上市前夕，同意转让股份。
兰汀刚开始以为是骗局，也委托了家族律师去调查，但确实是实打实的转让，不包含任何的圈套。
她顾不及那么多，Linktonic上市之后，兰氏集团的资金链问题必然迎刃而解。
她需要这笔投资。
看到学长确定的回复后，兰汀舒开一口气，目光落在宋胥舟挺劲的字迹上，没有挪开。
想到宋胥舟从容地拿出支票簿，随手签出五千万的模样，兰汀还是有几分疑惑。
他为什么会随身带着支票簿？难道经常在车里签支票？
还是说……
他对这样的场景早有准备？
兰汀看向卧室的房门，让自己先不要想这些。无论她感觉如何奇怪，迫在眉睫的事情是，宋胥舟就在门外。
要怎么和一个借给她五千万的陌生人相处？
兰汀在脑内预演了几种开场白，可都觉得不满意。最后起身，认命般放弃。
顺其自然吧。
……
客厅扑面而来一股暖风，窗帘还拉着，房里涌动着沉闷热浪。
沙发上却是空的。
房间里没有人，也没有声响。
兰汀又在屋内走动一圈，才后知后觉地发现，门厅宋胥舟的鞋已经不见了。
毛毯被叠成规整的方块，搭在沙发的扶手上，枕头也置于其上，四周也没有其他动过的痕迹。
他走了。
兰汀垂下眼，心口空落落的难受，像是什么隐秘的期待落空般，说不清道不明的烦乱。
宋胥舟觉得被怠慢了吗？
还是说他难以忍受简陋的环境，已经不想再呆下去了……
看着空荡的房间，兰汀思绪飘了一阵，片刻后，收拾好心情重新振作。
不想他了，自己今天还有很多事情要做，下午去公司更是不能松懈。
她动身去阳台开窗通风，屋里闷得人发昏，兰汀毫不手软地将两扇窗户推开至最大。
冷风猛地朝里卷进来，五脏六腑瞬间刺激清醒。她目光自然往楼下瞥时，却看见了一个眼熟的身影。
等等。
不顾刀子般割脸的冷风，兰汀伸长脖子向下看，仔细辨认那个在一群大爷的簇拥中，“厮杀”得如火如荼的黑发脑袋。
随着一声模糊的“将军”，散漫的语调和清沉声线被风带上来。
兰汀彻底确认。
就是宋胥舟。
宋胥舟没有走。
他正在马路牙子上和大爷们下象棋。
……？
“扑哧——”
看清楚楼下的情景，兰汀笑了出来。
宋胥舟坐在简陋的白色塑料桌旁，长腿大剌剌伸着，也不管会碰到泥巴地上的烂菜叶子。在猎猎寒风里，闲适自在如坐在高雅茶楼般，旁若无人地下着象棋。
棋布被风吹得四角飘摇，兰汀看见宋胥舟把赢得对方的棋子，慢条斯理累成一摞，摆在棋盘角上镇布。
放完自己这侧，还去摆对方那侧的边角。
在“无意”和“存心”间游走。
兰汀感觉心情突然畅快，笑得眼角弯弯，之前的阴霾一扫而空。
惊讶之余又觉得……像是宋胥舟会做的事。
兰汀起了兴致，接着去看下方战况。
随着宋胥舟的“将军”落下，棋桌边顿时沸腾，忙着支招的军师们和说风凉话的看客此起彼伏。
“老丁头，你得挪将。哦不，不，支仕！”
“得了吧，要我说你就得换马。马！”
“飞象，现在必须舍子！”
……
“行了吧老丁，你们五个人讨论半天也不见起色，大家都看饿了！”
“就是的，愿赌服输。”
“长江后浪推前浪喽，小伙儿棋艺和人一样精神！”
……
七嘴八舌议论后，老丁还是认了输。
兰汀看见宋胥舟站起身，没有了平常散漫，有礼数地和对方一一握手。他修长的身形在人群中分外挺拔显眼，穿得也少，显得青春又恣意。
老丁又拉着他说些什么，说到围观的人都散了，宋胥舟依然好脾气地听着，兰汀怕对方发现，把窗户关上，隔着玻璃看到“老丁”递给宋胥舟一个塑料袋，最后又拍了拍他肩膀才离开。
宋胥舟和对方道别，而后毫无征兆地突然抬头，有意无意地看了窗户一眼。
猝不及防对上他的视线，兰汀的心跳停滞，猛地退后，藏到阳台后面。
等两下觉得还是不够，索性把窗帘重新拉好，回到客厅里坐下。
他知道我在看他？
既然没走，那他还会上来吗？
……
兰汀心乱如麻，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紧张什么，只是漫无目的地在客厅里来回踱步。
楼梯的脚步声逐渐靠近，兰汀一颗心悬到嗓子眼，索性也不等他敲门，直接拉开了门等他。
见宋胥舟踏上最后一级台阶，兰汀先开口解释。
“刚刚我去关窗户的时候，碰巧看见你上楼。”
此地无银三百两。
“是吗。”
宋胥舟拎着小卖部劣质的大红塑料袋，语调有些玩味。
“碰巧看了多久？”
“咳……还有一点你下象棋的时候。”
兰汀低头，把门口让出来，示意宋胥舟进屋。
对方带进来一股凛冽的寒气，经过她时，兰汀好奇地看了眼鼓鼓囊囊的塑料袋，宋胥舟却像成心般，换了一只手，没让她看见里面的东西。
“怎么想到下象棋？”
兰汀把门关上，主动找话题，隐隐又觉得喉咙开始发干。
“他说我赢的话，就把东西给我。”
宋胥舟把袋子放下，身体支在玄关的鞋柜边，看着兰汀。
“等很久了吗？”
“还好……”
兰汀下意识回答，说出口才发现不对。
谁等他了？
她正要回嘴，门却毫无征兆地再次被敲响。
兰汀吓得一怔，这次的敲门声急且快，像迅疾的雨连续不停，但是并不粗暴。
她还没细想，门外传来热情的招呼。
“果果！！是我，快开门我有大八卦跟你分享！”
是赵秦。
因为兰汀总不看手机，好闺蜜赵秦经常上门来抓人，可不巧今天……
她看向宋胥舟，对方也正看着她。
听赵秦在外面等，兰汀慌乱地先回喊道“马上来”，然后看着宋胥舟突然俯身到自己耳边。
“别说我在。”
宋胥舟音量压得极低，气若游丝，在兰汀的耳廓边带起一阵酥麻，旋即又离开她耳边，面容不冷不淡，只是陈述一个要求。
门外赵秦还在催促。
“果果开门呀——你好慢，是不是刚起床没穿衣服？”
兰汀脸一红，灵动鹿眼中藏不住的无措慌乱，她看向宋胥舟，用力点了点头，算是承诺，而后伸出一根手指指向卧室。
对方漆黑幽邃的桃花眼不躲不避，又看了兰汀几秒，似乎在观察她的慌乱，就在兰汀急得要推他的时候，才下巴一颔，大步流星走进了卧室。
“来啦！”
几乎在卧室门关上的同时，兰汀打开了锁扣。赵秦推门而入，进屋就抱了兰汀个满怀。
“果果我失恋了呜呜呜！”
她头埋到兰汀的颈边，先是干嚎两声，突然又画风一转，松开兰汀两手抓住她肩膀激动道。
“还有，昨天晚上他们创造历史了！！”
饶是兰汀早习惯了她这种情绪转换，也依然有点不适应，不管她后面云里雾里的话先照顾她情绪问道。
“你还好吗？怎么失恋了？”
“嗨！昨晚巨精彩，你是不是还不知道啊？”
赵秦瞬间把“失恋”抛到了九霄云外，脸上毫无悲伤，倒是兴奋至极满眼泛光。
“我一直追的那个电竞队，Daybreak，昨晚把‘寂灭之地’给过了，胥神那叫一个咔咔乱杀！”
Daybreak，胥神。
兰汀脊背微僵，眼底慌乱一闪而过。好在赵秦正在兴奋的顶端，丝毫没有察觉。
赵秦看她呆滞，当她是完全对这事不知道，笑着戏谑她又拉她到沙发上坐下。
“果果，你真不愧是原始人！不用微博不看ins，要不是有微信我看你早就退网了。”
“我知道一点啦……”
兰汀没有瞒她，盘算着怎么开口跟对方解释，赵秦却不给她时间，继续风风火火道。
“现在网上都炸了，靠北，就商业街那个网吧你知道吧？”
赵秦停顿片刻，深呼吸一口气，仿佛承受不住接下来要说的话，嗓门大得近乎破音。
“胥神竟然带了女朋友！！！”
“女朋友？”
“是的！！”赵秦信誓旦旦，聊起八卦近乎狂热。
“说胥神为了女朋友，把Burn战队的‘老鼠’给逼退圈，刚刚Burn发了官方通告证实‘老鼠’退队，现在玩家粉丝大混战，把服务器都给冲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