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面

    据郑嘉嘉说,平江中学为了今年冲上市重点,把这届初三很多比较好的毕业生都留了下来,以确保高一一上来就能出成绩。

    而为了让他们一门心思报考本校高中,不至于肥水流了外人田,江中可是下了血本,不仅承诺他们进快班,用好老师教,还每人发了“奖学金”。

    郑嘉嘉说起这事儿恨得牙痒痒的:“靠,还发钱,这不就是买卖人口吗!”

    钱小添问他:“他们没给你钱?你不也是本校上来的吗?”

    “给个毛啊!”郑嘉嘉哈哈一乐,“本校上来的也分三六九等哎,你以为呢!我是没地方去才报的本校,跟他们不一样。对了,你分在哪个班?”

    “三班。”钱小添答道。

    “哟,这么巧啊,我也在三班,难怪刚才觉得你眼熟。”郑嘉嘉更开心了,“你看吧,高一总共六个班,一班、二班都是本校上来的——高材生哦!”

    “就是那些拿钱的?”钱小添问道。

    “对啊。”郑嘉嘉点头道,但他似乎觉得不够严谨,于是改口,“哦,不对!应该这样讲,所有拿了钱的,都分在这两个班,但这两个班里面也有没拿钱的,跟我一样,属于水民!”

    “哦,好吧。”钱小添表示理解了。

    之后,他们两个又闲聊了几句,直到天色不早,这才各自回家。途中,郑嘉嘉陪钱小添走了一段,一直把他送上大路,这才调转车头。

    周末过后,正好是九月一日,全市学校统一开学。

    开学大会上,校长首次向这一届新生证实了平江中学正在申报市重点中学的情况。

    他说,江中是一所有着优良传统的学校,论规模、论成绩,在整个南城区仅次于新华中学,这样一所学校没有理由不是市重点。

    他还表示,市重点不是终点,而是起点。学校不仅要争取进入市重点行列,将来还要申报省重点。希望学校通过这三年的努力实现两次飞跃,让这届学生将来以省重点的身份毕业。当然,一切成绩的取得,最关键的因素还是学生。希望全体同学,以校为家,同心同德,以各种方式,全力支持、配合学校的申报工作。

    他相信,只要大家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处使,一切困难都可以克服,一切愿望也都可以实现!我们走上的必将是康庄大道,迎接我们的也必将是星辰大海!

    不得不说,校长的这番发言很有感染力,会场上不时爆发出热烈的掌声,学生们显然深受鼓舞,其中听得最兴奋、鼓掌最卖力的,要数坐在前三排的那拨人,钱小添知道,那是高一一班,江中的“亲儿子”。

    这时,坐在一旁的郑嘉嘉悄悄对钱小添说:“我要是真上了省重点,我老子做梦都能笑醒!”

    钱小添呵呵一笑,由于大会仍在进行,不便详谈,只好简单回答道:“做好自己该做的就行了——”但他似乎又觉得没有表达清楚,于是轻轻补充了一句,“省重点又不给加分!”

    随着开学大会的结束,钱小添在平江中学的高一生活正式开始了!

    众所周知,高中的学习是一道分水岭,其方式、节奏都与此前截然不同,很多初中阶段学习一直不错的学生刚进入高中时也很难适应,有些甚至从此一蹶不振,渐渐掉了队。

    或许正因为如此,江中才要留下了一批自己一路培养上来的知根知底的学生,给予针对性教学,以求尽可能缩短甚至跨过这个过渡期。

    不过,这拨江中的“亲儿子”对于钱小添这样的外校生来说,并不是一个友好的存在。

    一方面,他们所能得到学校给予的资源更多,照顾也更多,而但凡这帮人取得一点成绩,老师、校长便要在大会、小会上轮番表扬、花式吹捧,极易引起他人的不适。

    另一方面,这拨人彼此之间关系紧密,盘根错节。一个外校生,但凡惹到一班或者二班的某一个人,他所要面对的就将是一群人的围攻。这就好比某些生存类的游戏,许多电影、小说都以此为题材,当一群菜鸟、弱鸡还在那里小心翼翼地学习规则、适应环境的时候,另外一群人却早已组队完毕,开始猎杀了!

    扯远了,回到正题。

    我想要表达的意思是,当一个人进入一个新群体,他首先要做的,就是尽快找到一个聊得来的人,跟他成为朋友。因为只有找到第一个,才会有第二个、第三个——朋友带来朋友,圈子才会越来越大,身处这样的圈子,人才会有安全感,也能省去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从这个意义上讲,钱小添应该感谢郑嘉嘉,后者性格开朗,人缘颇好,在本校生中间很吃得开,他的出现,让钱小添在高一三班的开局相对顺利。

    不久之后,发生了一件小事。

    事情是这样的——

    虽然说,平江中学是整个南城区仅次于新华的学校,但不可否认的是,现阶段的江中仍然是一所普通中学,与新华这样的省重点、本市四大名校之一尚有不小差距。

    普通中学的学生想提高成绩,无外乎两种途径。

    途径之一,就是上补习班,但那个时候,社会补习还远未兴起,私人补习则要靠熟人介绍,价格也不菲,因此并不十分普及。

    途径之二,就是去做名校名师出的题。许多名师不满足于教学大纲,甚至根本瞧不上大纲,便自己出试卷给自家的学生做。

    不过,此类试卷一般只在名校内部流转,市面上很少见到。一来,出题者会主动回收学生做过的试卷,避免本单位及本人核心资料外泄;二来,名校学生也不希望有外人来分享自己的独家资源,因此保密工作做得很好。

    在那个电脑、网络远未普及,无法通过Ctrl+C和Ctrl+V进行复制粘贴的时代,文件的传输通常只能是实体,其效率之低可想而知。

    正所谓,物以稀为贵,稀缺性催化了权威性。这些名校名师自己出题、自行付印,往往油墨难干、一抹一手黑的试卷,就像是某种神功秘籍,一旦练过就可以功力大增。只可惜,江湖上闻其传说者多,见其真容者少。

    然而,好巧不巧,该缺不缺,开学之后不久,就有一份新华中学去年同期的数学模拟试卷在江中高一年级流传起来,试卷编号:《新模(一)06-SX改改2(定)》。

    据看过试卷的人说,卷面的右上角写着一个“栾”字,大家猜测,该试卷的出题者,正是新华中学数学教研组副组长栾知节——一位两次参加高考命题,立于本市中学数学教育金字塔尖的大神。

    说这份试卷“在江中高一年级流传”,其实并不准确,因为真正看过这份试卷的,只有江中本校生中的一部分。

    那段时间,本校生们仿佛进行某种神秘的宗教仪式一样。彼此之间打招呼都不说人话,而是改用点头、捂嘴、抹脖子一类的动作代替,好像稍一开口便要泄露机密一样。

    据说,刘潇是我们班唯一看过试卷的人。

    此人长得肥头大耳,一脸的粉刺,但总是梳着郭富城式的分头,尤其喜爱中分,样子十分滑稽。他虽然身在三班,但与一班不少人关系颇好,称兄道弟。

    那天午休的时候,班上几个人围在一起聊天。钱小添由于是回家吃午饭,因此当时并不在场。

    聊着聊着,郑嘉嘉突然笑嘻嘻地对刘潇说:“刘潇,听说那张卷子在你这边啊?你拿出来让我们看看,我们不做,就看看新华的卷子长什么样,你看还行?大家都是兄弟,下午请你喝水!”

    刘潇闻言,一脸茫然地回答:“什么卷子啊?”

    郑嘉嘉把脸一板:“你装,你知道是什么卷子!”

    刘潇见状,连忙笑着改口:“哦哦哦,那个卷子啊,你早讲哎,我都还给徐聪咯,是他搞来的!”

    “你都给徐聪啦,真的假的啊?”郑嘉嘉显然不信。

    “真的哎,我骗你干么肆呢?”刘潇两手一摊,一脸无辜的样子,“其实那个卷子么得什么吊东西,就是偏,特别偏!我看了半天,几个大题,我是一题都不会,赶紧还回去了。做这种卷子就是找罪受,我以后再也不看了,给我都不看!”

    刘潇这番话还是有一定可信度的,毕竟是新华的卷子,觉得难也很正常。

    可就在这时,一个人从班级后门径直走了进来。

    许是觉得这样不请擅进毕竟不妥,那人走了两步就停在了门口。

    来者正是徐聪,一个又黑又壮的男生。

    “哟,徐聪啊,”郑嘉嘉冲对方打了个招呼,“正讲到你呢,你那个——”

    然而,不待他说完,徐聪已对刘潇说道:“你卷子看完了没有?快给我,我要拿走了!”

    此言一出,众人都看向刘潇。

    “你个D人,嘴里面还有一句实话啊?”郑嘉嘉拿手指了指对方。

    刘潇赶紧赔笑:“哦,记错咯,记错咯,还在我这儿,还在我这儿——”说着,忙将试卷从包里掏出,送去给了徐聪,途中还一个劲地向郑嘉嘉解释,“但我确实一题都没做出来,难得嘛是YBDS!”

    徐聪接过试卷,稍稍查看了一眼,对郑嘉嘉道:“这卷子的确太难了,等以后有其他卷子,再拿给你们看。”但他旋又补充了一句,“不过,新华的卷子的确难搞,最近管得越来越严。”

    郑嘉嘉显然不太高兴:“我们水平差嘛归水平差,看看又不碍事的咯。等于说,我们水平差就不配看,啊是这个意思?还是说,我们关系够不到?”

    徐聪似乎有点不耐烦了:“卷子是我的,没经过我同意,他不给你看,这也合情合理!”但他还是缓和了一下,“老郑,我们这么多年兄弟了,为了一张破卷子搞得不愉快,真么得必要!你现在虽然在三班,但我们毕竟是一块儿上来的,我们还经常聊到你,你没事多往一班跑跑,以后有好处肯定想着你。”

    就在徐聪说话的同时,钱小添进了教室。他今天回来得很早,进门时还有些气喘,好像是跑着来的。

    听了徐聪的话,不等郑嘉嘉回答,钱小添已经开了口:“去年的新模(一)06,的确是‘破卷子’,出卷人也不是栾知节,不看也罢,省得浪费时间!”

    钱小添这家伙也挺矛盾,有时候很怂,有时候又很刚。不过,他今天这样说话,多半还是因为郑嘉嘉在场。

    然而,钱小添显然还不太清楚徐聪在这所学校的“江湖地位”,就连郑嘉嘉也不敢真的跟他翻脸。

    钱小添话一出口,本来已经要走的徐聪立即转过身来:“小伙子讲话很耿直嘛!你讲这是破卷子,那你搞一张‘不破’的来让我们看看哎!”

    一旁的刘潇早已笑出声来,不停地用手拨弄刘海,企图找到一个最帅气的弧度,直到钱小添从书包里拿出一沓崭新的试卷。

    “新模(一)07,新华高一摸底试卷,今年的!”

    这句话一出,班上早有女生围了过来,从钱小添手中接过卷子,躲到一边研究起来。

    徐聪站在原地,刘潇也没移动,与后者一起停下的,还有他手上撩头发的动作。

    但徐聪认得其中一个看试卷的女生,于是问她:“今年高一的摸底试卷,扯的吧,陈娟?”

    没想到那个名叫陈娟的女生却回答:“是真的啊,卷子上面写的,新华中学高一年级入学测试(数学)。”女生一字一句念了出来,包括下面的一行小字,“栾知节工作室命题。”

    “栾知节工作室命题?”徐聪重复了一遍。

    钱小添说道:“对,栾知节工作室命题,意思就是,这套数学试卷是栾老师的团队出的,而不是他本人,包括去年的也是,但试卷本身的质量栾老师是认可的,基本符合他的出题思路和考察重点。”

    钱小添的这番解释听起来十分专业,特别是“出题思路”“考察重点”这些词,把身边那几个女生唬得一愣一愣的;加之,他称呼栾知节为“栾老师”,显得很是亲切,无形当中给人一种二人关系颇近的感觉。

    其实,这些话是他那个叔叔今天中午才告诉他的,这些试卷也是他叔叔给的。钱小添急于告诉郑嘉嘉,同时也有意在新同学面前显摆一下,这才迫不及待地回到学校。

    不久,徐聪悻悻地走了,刘潇也借故溜出教室,直到下午上课之前再未回来过。

    与此同时,“钱小添手握新华最新试题气走徐聪”“钱小添与栾知节关系匪浅疑似入室弟子”之类的传言仿佛病毒扩散一样在校园内不胫而走。

    一时间,各班纷纷派人拐弯抹角打听钱小添的消息。当然,目的只有一个,希望分享他手中最新的新华试题。

    钱小添一见这架势,心说决不能跟那帮本校生似的抠抠搜搜,于是当即宣布,自己手中的试题可以全部公开,不论是谁,都可以过来借阅、誊抄。

    虽然钱小添并没有考虑太多,但他的这种做法无疑是明智的。

    一份高一的摸底试卷决不是什么机密文件,它的内容迟早都会公开,与其捂到那个时候,香饽饽变成臭狗屎,不如趁早自行公布,狠狠赚一波同学的好感。

    当然,这件事还为钱小添带来了另一个连锁反应——

    就在三天以后的那个中午,钱小添正收拾桌子,准备一会儿回家吃饭。这时,一个同学来到他跟前。

    “钱小添,外面有人找!”

    说话的名叫徐芸,是本班的一个女生,虽然长得其貌不扬,但心眼不错,待人也很随和。

    “找我,这个时候,谁啊?”钱小添问道。

    “你去看一眼不就知道了,就在外面。”徐芸说着,已忍不住掩嘴笑了起来。

    与此同时,班上又有好几个男生向他投来意味深长的坏笑,似乎是在起哄。

    “哟——”

    钱小添一边摆手示意众人闭嘴,一边走出了教室。

    临到门口,他本想回头再象征性地骂上一句,例如“儿子们都闭嘴”之类的话,以显示自己如今的“社会地位”,同时表达对来人此时约见自己的不满,但当他一眼看到面前那个人的时候,顿时停下来一切蓄谋的动作。

    “你、你找我啊?”钱小添问道,耳边却再次传来起哄的声音。

    “对啊,是我!”一个容貌秀丽,留着及腰长发,穿着一身淡绿色连衣裙的女生笑眯眯地看着钱小添,“我是高一四班的罗珊,请多指教!”说着,向对方伸出手来。

    她的动作无比自然,倒是钱小添愣了半晌,才不好意思地伸出手,跟对方握了一下。

    这是除了做游戏之外,钱小添第一次正式拉女生的手。他只觉得很软,也很凉,跟想象中的不一样,但又说不出哪里不一样。

    “你找我?”钱小添把刚才问题又问了一遍,但他也旋即感到多余,于是补充道,“有什么事啊?”

    对方答道:“是这样的,上次你拿来的试卷,我已经做完了,就想问问看,你那儿还有没有了?”

    话说,新华的试卷难度确实不小,大多数人把题目拿回去只能是“见见世面”;也有人把题目做完的,但那几个都出自一班,他们是决不好意思自己来找钱小添的。

    如今,四班的一个女生也把试卷答完了,而且主动来要新的,这令钱小添颇感意外。

    但他还是只能答道:“不好意思啊,已经没有了。”

    “那什么时候再有呢?”对方追问道。

    “以后恐怕都不会有了,出了点问题。”

    钱小添没有撒谎,更不是故意拿乔,只因他上次“开仓放试卷”的动静闹得太大,加上有人看不惯他出风头,把消息传回了新华,所以如今新华的题库管控更加严格,一时间再难搞到上次那样的试卷了。

    “哦,那好吧。”女生不免有些失望,但她没有多问,只是把几张纸递到钱小添手上,“这是我上次试卷的解题过程,有些还用了不止一种方法,如果可以的话,麻烦拿给出题的老师看看,谢谢啦!”说着,又恢复了初时的笑容,向钱小添一歪头,快步跑开了。

    钱小添愣在原地,一种如沐春风的感觉传遍全身,许久才缓过神来。

    “好漂亮!”他对自己说道,随即也准备离开。

    可当他转身时,一个身影已经赫然站在他背后,正是郑嘉嘉。

    “拿出来吧!”郑嘉嘉坏笑道。

    “拿什么?”钱小添不解道。

    “还装?”郑嘉嘉啧了一声,“还拿什么,跟兄弟也不讲实话,当然是情书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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