糖葫芦

    宋玥渺与黎夭旁若无人地说说笑笑离去典当铺,宋昱见此只好痛心疾首地扶起跪地不起的掌柜,并吩咐前来寻他回宫的下人前去那男人的家中送去一笔银钱,这才结束这场闹剧。

    众人自始至终是大气都不敢喘,虽是未曾亲眼见着但是听到这又哪还能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何事,他们只当是那男子寻物心切这才冲撞了钰桉公主,丧了命。

    唏嘘声渐渐响起,不少人感慨那人也太背了些。

    “这人可真是倒霉,若是冲撞了其他的达官贵人,在听到有大皇子撑腰后顶多也是拂袖走人,可偏生碰上了这活阎王。”

    “还是大皇子宅心仁厚啊,孤本还是自己亲自来寻,听闻那男子丧命后眼眶都红了呢!”

    “就是就是,我瞧着大皇子才是最应当入主东宫......”

    典当铺向来如今日这般喧嚣,往日来的人不是垂头丧气典卖家物便是从捂着东西快步走出,哪有今日三三俩俩聚在一块儿饮茶闲聊的。

    可是苦了店小二又是端茶又是上甜点的,脸上却是压不住的谄笑,他趁着上茶的空挡顺着客人的话头说几句,客人被哄得开心了还能赏他几个钱。

    东街街铺众多,不似碧水街街道宽敞,且行人多为采集而来,马车也只得候在街口。

    行人来来往往多是背着沉重的背篓,再不济也是臂弯挽着篮子。

    哪有如宋玥渺与黎夭一般的,一个乌发随风飘,腰挂佩剑,虽并未佩戴任何首饰身着锦袍一瞧便知是上等布料所制,桃面被阳光烫得微微发红;另一个倒是将发束起了,可衣领却是皱的。

    实在奇怪,这两人瞧着也不像是缺衣少食的主儿啊,怎的一个未束发另一个衣衫皱起。

    路过的行人纷纷对他们投去诧异的目光,宋玥渺像是闻所未闻,只负着手一脸寻常地望着路边的摊贩。

    终是黎夭忍不了,他轻咳一声,“阿芙,我们要这般走回府里么?”

    “怎的,”宋玥渺莫名地抬眸去瞧黎夭,一边抬手去扶路过老叟背上险些滑落的背篓,“大人累了么?”

    老叟连连道谢,“多谢姑娘出手相助。”

    宋玥渺摆摆手笑着熟稔地与老叟拉了几句家常话,在老叟朗笑过道别后叮嘱他慢些赶路,就与黎夭并行在灰尘纷飞的街道上。

    黎夭晃了晃神,这才开口道出心中所想,“并未,只是觉着......他们的目光有些怪异。”

    “正常的,”宋玥渺从小姑娘手上接过尚飘着糖香的糖葫芦,递去银钱笑着道过谢,“这儿的人与碧水街的到底不同,说是他们的目光怪异。其实怪异的是我们,不是么?”

    “来一串么,大人?”

    少女挑起峨眉,轻摇手中晶莹剔透的糖葫芦,圆眸弯弯,眉目暖意渐生,尘土在光线下肆无忌惮地飞舞,最终落在她的袖上。

    男人霎时间呼吸一窒,他别过脸去,扬起的发带缠上少女的袖,不过是瞬息,复又折回。

    他垂下长长眼睫,“我不喜甜的,阿芙。”

    宋玥渺撕开糖纸,不甚在意地咬下一颗糖葫芦,糖皮被咬碎的咔嚓声从唇齿间溢出,她轻哼点点头表示自己听到了。

    黎夭垂下的长指反反复复扶过腰间青玉佩,眼前倏然横过一串糖葫芦。

    “我买了许多,你拿一串回去给璧俏。”

    糖衣甜滋滋的味道钻入他的鼻尖,两人凑得不算近,黎夭分不清这儿是她那传来的甜味抑或本就是糖衣上的。

    长指接过糖葫芦,黎夭缓缓开口,“多谢。”

    璧俏在退出雅间后就悄然打马回府,现下她在马车前久久盼不到自家小姐的身影,急得她抬步正要去寻,就远远望见人群中极为显眼的两人。

    她将话咽回肚子里,待人走近些抬手撩开车帘。

    “小姐......”

    醇霞跟着钻入马车内,盯着宋玥渺手持数串糖葫芦,乌发尽披,一时之间不知该从哪儿说起。

    “待会将这些分下去,”宋玥渺将手中糖葫芦轻放与小几上,侧过身子耐心解释,“方才瞧那小姑娘一人扛着比自己都高了不少的棍子,肚子还在咕咕叫,便将她棍儿上的糖葫芦一并买了下来。”

    醇霞了然从抽屉中挑出一枚银簪,起身弯腰替她将发绾起,口中不住地念叨起她,“小姐可是叫奴婢好等,其实这事奴婢自己解决就罢,又怎劳小姐下场......”

    “这事奔着我来的,我若不出面解决,大皇子也会想着法子将我逼出来。”

    宋玥渺瞧堵不住身后人的絮絮叨叨,只得以帕沾茶净手,再将串上最后一颗糖葫芦取下迅速塞入醇霞口中,“多吃少言,醇霞再这般真当要将自己熬成老妈子了。”

    ......

    马车驶入将军府,醇霞还未挑帘就听到外头“噗通”一声,是膝盖撞到地板的声音。

    “你这孽障,还不快快给我滚下来!”

    外头是唐闵怒气腾腾地斥责声,宋玥渺将醇霞扯至身后,率先挑帘跳下马车。

    “父亲大......”

    “啪——”

    清澈地响声将宋玥渺即将脱口而出的声音击散,醇霞心中一惊,顾不得其他赶忙也跟着跳下马车,她还未跪下就被周觅身后的三俩老仆摁住身子往外拖。

    “这是作何?”

    宋玥渺微微正过面,冷言出声,眸子朝醇霞的方向望去,那对圆眸瞧着毫无波澜,却无端带着浓浓压迫感。

    老仆们闻声望去,停下脚步张着唇求救般地看向一旁的周觅。

    变故往往发生在一瞬间,饶是黎夭紧跟醇霞脚步下马车,也是这一切的变化。

    他先是不紧不慢地行了礼,启唇正要出声,便被唐闵打断。

    “家丑不可外扬,黎大人还是莫要参与得好。家中孽障顽劣,叫黎大人笑话了。黎大人风光月霁修身德行,碰上这么个友人说出去也是不齿。为了大人的名声考虑,以后还是少有往来的好。”

    唐闵抬眼不去看他行礼,也并未回礼,冷哼一声不阴不阳地说道。

    一旁的周觅赶忙点头附和,她没有回看那些老仆,攥着手帕的手轻轻一动,“是啊,渺渺实在顽劣了些,况且她还是个未出阁的女子,大人若是插手我们的家事,这于理不合啊......”

    她面色为难地咬紧下唇,后面的话没说尽,满目尴尬地看了一眼努力压抑怒气的唐闵。

    “是么?”黎夭将视线从宋玥渺的脸上移到唐闵身上,“当初将军能够提出让黎夭入住将军府已是天大恩赐,现下处理家务不巧被我撞见,倒也是我这个客人的不是。黎夭这个客人当真是不识好歹,扰了将军与夫人的清净。”

    说着,他将双手并在一块伸向前,“既如此,将军还是命人把黎夭绑了送官去罢。如此,既能还阿芙清白,又能给将军府一个公道,岂不美哉?”

    好好的客人成了罪人,又是唐闵提出叫人住下,这若是当真送出去,将军府的脸面还要不要 了?

    小狐狸这是将周觅的招数都摸了个透,甚至学得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宋玥渺险些嗤笑出声,她勾勾唇角,抬眸去看周觅,只见她脸色一青,捏着帕角,唇角止不住的抖,也不知是被气得还是实在将驳黎夭却又想不出什么来。

    “姨娘缘何将我的人扣下却不给缘由,难不成也要将醇霞送官么?”

    唐闵气得又是扬手,“你......”

    少女嘲弄地挑挑眼尾,勾唇瞧他,“父亲这是生的哪日的气,问的哪次的罪呀?”

    尾音上扬,带了几分讥讽,圆眸微眯,压迫感随之在两人之间蔓延开来。

    唐闵有些错愕,自己的女儿从何时身上带着这般浓浓杀气?

    他错开宋玥渺直直望来的视线,启唇讽刺道:“你若真当长了颗心就不该现在还笑得出来,当众持剑杀人,不亏是宋将军能干出来的事!”

    “呵,差点忘了。视人命如草芥的钰桉公主又怎会记得这件事,毕竟入军营当将军也不过一时兴起,说不准哪日腻味了也就回来接着过万人之上的奢靡日子,怕是早就忘了自己当初为何入军营。”

    “我有时真在想,红缨若地下有知,怕是悔恨自己将你这阎王爷带到世上吧。”

    唐闵不管不顾地将话一骨碌吐出,顿时觉得自己狠狠出了口恶气,未曾反应自己方才究竟说了些什么。

    宋玥渺把玩剑穗的动作一顿,睫羽抬起,原本毫无波澜的眸子此刻凛凛望向身前的男人,“原来将军身旁躺着姨娘还能大方分些时间念起母亲,怕是母亲地下知晓才叫悔恨。”

    她轻轻扫过一旁拉住唐闵衣角的周觅,周觅白着面退了几步。

    宋玥渺轻笑出声,快步朝醇霞走去。

    “滚开。”

    仆从仍是不死心地看向周觅,虽仍未松开醇霞,扣住的手却是松了几分。

    “无碍,反正今日已经开了杀戒。”

    她话音刚落,一阵香风扑来,一对柔荑摁住她拔剑的掌。

    “渺渺不要,就当是姨娘求你,她们到底是跟了姨娘多年的老妈妈......”

    宋玥渺不耐拂开周觅,侧过身子避开她又要靠近的掌,一把将醇霞扯过身后,“下人不听话就该罚,更何况是居心叵测的刁民,姨娘掌了多年事务,想来也是见到不少。”

    她话点到此,不再多言,深深看了眼面色僵住的周觅,待黎夭走近自己才抬步离去。

    宋玥渺一行人步入西院,她便疾步朝自己屋内走去,“待会我会派人将午膳呈上,今日事务繁多,便不陪大人一块用膳了。”

    璧俏对今日府内有所耳闻,她战战兢兢地守在庭院内不知如何是好,甫一抬眼就看见,自家大人拿着串糖葫芦皱着眉归来。

    “大,大人......”

    “嗯?”

    “这糖葫芦......”

    大人一向不喜甜,准确来说,是厌恶。

    “闻着甜,舒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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