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梅饮

    掰开橘皮的芊指微微一顿,少女扬眉失笑出声,“我当表哥寻我何事呢,那黎商不过是我最近的乐子,过些日子我倦了寻个借口也就踢开了。”

    宋昱闻言眸子一眯,打量之色稍瞬即逝,他换了一副担忧的神色,“鲤芙当晓得那群言官的做派,这要是让他们知道了,就算是个男宠,表妹也是难脱干净的。”

    “黎族都是我亲自领兵去打的,我清白与否还需证明么?”宋玥渺将橘皮完整剥开,头也不抬地回答,显然对宋昱的担忧不放心上。

    她这般冷静,宋昱反倒扬起唇角,捏紧着书卷的指尖也松开来,“父皇若是真信得过鲤芙,鲤芙又怎会至此连军队都没有?”

    他这表妹今日这态度当真怪,若换从前早就抽剑去寻她那男宠,现在居然还能安然与他周旋。

    看来他猜得没错,这个任性妄为且草芥人命高高在上的公主有一日也会真心喜欢他人。

    瞧吧,再骄傲的女人永远都只能对男人俯首称臣。

    待他将所有都紧握于手,那女人便不能轻易捏着他的鼻子走。

    宋昱心中发出一声冷笑。

    “就算没有军队,我依旧是玄玉国的公主,依旧过着万人之上的日子,这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宋玥渺懒散地吐出一句话,将掌中最后一瓣橘肉随意丢入果盘。

    似是在敲点面前的男人,适可而止。

    桌上的香囊被男人又推近几分,宋昱逐渐靠近宋玥渺,他眸子带着几分蛊惑,“鲤芙难道不想嫁给心意儿郎么,若是父皇发现这香囊,鲤芙的驸马怕是不能自己指了。”

    弯弯柳眉下的睫羽一颤,猫眸难得神色认真地抬起对上宋昱深不见底的眸子。

    良久,宋玥渺才不疾不徐开口:“表哥当真可笑,拿了这香囊又如何证明这便是黎夭之物?”

    她在试探,宋昱手上究竟还有什么能碾死黎夭的东西,他这人平日谨慎得紧,手上若没有九分的把握是不可能贸然出头的。

    “从宋策的探子手中截来的。”宋昱指尖轻敲桌面,并未正面回答她。

    宋策便是二皇子。

    宋玥渺挑挑眉,撑起下巴轻叹出声,“我不过是个喜欢寻欢作乐又胸无点墨的草包公主罢了,怎的个个儿都想着拽我站队呢。”

    “鲤芙此话何意?”

    宋玥渺说得轻巧,宋昱可听得不轻松,他眸色加深,逼问起面前之人。

    宋策那个靠女人的草包怎么可能先他一步!

    少女不置可否一笑,往后靠去拉开俩人的距离。

    机会来了......

    宋玥渺加深嘴角弯起的弧度,叫宋昱琢磨不清她此刻的想法。

    宋昱启唇欲接着问,却听得门外传来脚步声,他大掌迅速收回香囊,正色朝被推开的大门望去。

    是方才去藏宝室的一行人回来了,跟来的还有黎夭,他一袭竹青锦袍,天青色的发带将乌发高束。

    一群人给宋昱行过礼后,他就这么笑意盈盈地双手交握于衣袖隔着三俩人与围帽下的少女相望,也不开口出声。

    高坐在玫瑰椅上的少女桃面闪过不耐的神色,随即抽出佩剑,寒光一闪,方才叫嚷的男人连声儿都没发出就这么瞪大着眼珠子倒地不起。

    变化之快叫人始料不及,利剑穿心,鲜血奔腾而出染红了木板。

    “你......”

    她分明是故意的!

    这是宋昱脑中闪过的第一想法,众人在场他无法直接将心中怒火发泄而出。

    “怎可......怎可,轻易将人杀之!”

    宋昱猛然站起身来,指着宋玥渺,被气得胸膛不住地起伏。

    “表哥这是作何,他瞧见了我与你共处一间若是传出去......”

    染血的利剑被少女抽出,她将剑轻轻置于男人背上,待血往下淌尽后才收回剑鞘中。

    掌柜的眼皮一颤,深吸一口压下眼中恐惧,他有条不紊地唤来三俩小厮将尸体拖下去,打扫好雅间后就退了出去。

    “表哥也不想想,他如何能在将军府外拿到此等物件。”

    宋玥渺慢条斯理地挑起茶壶,给身旁空着的位置倒下一杯茶,抬眸去瞧仍站在原地的黎夭。

    “外头热得紧,喝喝凉茶缓缓。”

    宋昱沉着面一言不发,死死盯着桌上的香囊,继而又将目光转向果篮内那瓣孤零零的果肉。

    “阿芙前些日子不是说喜欢喝东街的乌梅饮么,我特地来寻却未寻着,待会阿芙带我前去可好?”

    少女放下茶盏正要开口,却被另一旁的男人抢了先,宋昱拿起桌面上的书卷,冷面走出雅间。

    “表妹总会有求我的那一日,好自为之。”

    雅间的门被重重关上,屋内又只剩下两人。

    猫眸沉下盯着茶面,待脚步声在拐角消失,芊指拿起香囊朝身旁人扔去,冷着声道:“我瞧大人还是先回一趟府里再想着乌梅饮。”

    黎夭将香囊翻回正面,缓缓收回袖中,“此事是我拖累阿芙,我会......”

    沉木香迎面袭来打断他的解释,一对柔荑有力紧攥男人的衣领,迫使他靠近那双高挑的猫眸。

    “如何保证?”

    温度在两人之间升温,黎夭呼吸一紧,香囊掉落在地,香囊上玉珠碰地的声音似鼓声,击退他的眸子。

    睫羽垂下,入目的是小巧高挺的鼻,再往下,带有诱惑性的唇......

    嗯,似乎是橘子味的.......

    那日马车上温润软糯的触感......

    宋玥渺不明所以地压低脑袋,对上男人低垂的视线。

    一对亮如烈阳的眸子猝不及防闯入,黎夭旋即回过神来,他颤着睫羽抬眸,却只望向少女上扬的眼尾。

    “阿芙且看我如何做便是。”

    衣领上的力度散开,黎夭得以挣脱那道束缚,他转过身子右手正欲垂下去捡香囊,左手则慌忙去抚平衣袍。

    心间鼓声霎时噔噔作响,叫他自乱了阵脚,慌忙了半晌,衣领未抚平,香囊仍在地上躺着。

    宋玥渺松开衣领后冷哼一声,起身步入雅间的屏风内,厚厚屏风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他闻声望去,黛蓝紫袍卸下,一道消瘦的肩头映入眼帘。

    黎夭猛地弯下身子去拾香囊,奇怪,分明穿着中衣,他的眸子却觉着烫得慌。

    宋玥渺换了一身玳瑁黄彩绣妆花缎外袍,窗外金光扶上袍上的丝线似金丝,她像是金钗顶上镶嵌的玉珠,让人望而却步。

    她绕过数道屏风走回圆桌,瞧见黎夭正整理乱了的衣领,她抬指拿起茶盏轻呷一口。

    “大人今日怎会出现在东街?”

    黎夭轻抚别在腰上的青玉佩,“今日正巧要出门,就瞧见有人在寻璧俏,让壁俏去问了才知道缘是被人拾了一样东西。”

    想来宋昱是做了两手准备,如果她不承认也无妨,反正另一只手还捏着壁俏。

    宋月渺放下茶盏的动作放缓,指尖曲起轻轻摩擦盏面。

    “接着说。”

    小狐狸人既然到这了,事情也就坏不到哪儿去。

    “我让壁俏将人暂时压下,阿芙派来的丫鬟正巧过来,问过醇霞姑娘的行踪大抵猜到阿芙也在此,便赶来碰个运气。”

    少女一把扯开发簪,又一手将额间的发揉乱,“大人来的倒是时候,不过那人十有八九不知晓是何人派他前去将军府。”

    黎夭颔首,眼眸盯着面前少女的一举一动颇为不解,“将人压下不过是为了延迟消息,阿芙这是在作何?”

    “登台唱戏。”

    吱呀一声雅间大门被大力推开,登时吸引了楼下众人的注意力。

    迅疾脚步声距离大厅越来越近,人们看见方才面对男人挑衅仍气定神闲的掌柜,此刻低眉弯腰地围在发丝凌乱桃面盛怒的少女身旁说着求饶的话。

    “是小的有眼无珠不知公主今日大驾光临,这才让那人扰了公主清净......”

    “呵,既知道凭何拦我?”

    她上扬的眸子一转,将凌厉的目光射向身旁冷汗涔涔的掌柜,一手又要去抽腰间的佩剑。

    掌柜的膝盖一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做辑的两手即使隐于袍下也止不住的抖,“这,这是大皇子命掌柜的好生待之......草民.......草民不敢不从啊!”

    “锵——”

    那是利剑出鞘的声音,人们这才反应过来,迅速躲到一旁降低自己的存在感,那利剑抽出时带着浓重血腥味!

    骤然,一道清朗男声的调笑声打破了空气中的焦灼。

    “阿芙不是说要去寻乌梅饮么,怎的在这亲自酿上了。”

    有条不紊的脚步声从楼梯上传来,男人步伐慵懒语气随意,像是这条即将结束的人命比不得他口中的“乌梅饮”。

    宋玥渺闻言,收回佩剑,扬着下巴与男人扬长而去。

    就在他们即将走到门外时,楼道上又是一阵凌乱的脚步声。

    “鲤芙表妹,你怎可如此草芥人命!”

    宋昱将掌中书卷攥得变了形,他痛心疾首眼眶微湿,身形一闪另一手险些握不稳扶手。

    “怎么,他打搅了我与先生,难不成还要我给他道歉么?”

    少女并未停下脚步,她迈出门槛侧过身子,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冷讽道。

    外头刺眼的日光模糊了她身形的轮廓,那双圆眸眼底的嘲弄却是格外刺目,就这么直直刺向宋昱。

    “你......你好生规劝他离开便是,这又何苦。”

    宋昱几乎要装不下这副纯良为民的面具,他用尽力气捏紧书卷,书卷在他手中已然扭曲。

    “好言难劝该死的鬼,今日心情好与他说道几番,非要几次三番纠缠我。”

    “仗着表哥给他出头在藏宝室便出言不逊,瞧见先生手中拿个金玉钗就血口喷人。”

    “好不容易寻得机会与先生一道出来,岂容他破坏我与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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