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峙

    普通的看客们算是看出来了,这两位爷是在互相恶心。沐清毓为保妖女搬出生长于风月山庄的沐风曲,沐风曲何等聪慧,直接把刺捅回他身上。好啊,拿他做例子,他已经表明立场了,不如让下面的都捅一刀试试?

    明知道沐清毓千方百计要保妖女,却将祸水引入妖女身上,挨个捅一刀,这不是往沐清毓心窝上扎吗?

    果然沐清毓面露怒色,“沐风曲!”

    这位“青帝”便是发怒,也是怒面生春,佳姿灼灼,看客们只当是欣赏。

    只有沐韶凌头疼,他开口道:“清毓,神物已回到皇朝,此事就当翻篇,不必为此责难诘难风曲。”

    提到这里,沐韶凌额角跳了跳,三日刑审重在审问荒域政事及风月山庄余孽,竟是连许多细节都遗漏了,他原本还想问风月山庄为何要抢夺神物,或许他们知道什么。如今人已被清毓保下,若要再审,他必定百般阻拦。他不愿与清毓再起争执,此事便没了途径。罢了,神物自有玄司局考虑,若是当众再提,难免使人议论风曲。

    念及此,沐韶凌道:“清毓,风曲,你们同为皇子,身上流着皇脉的血,当亲如一家,不可同室操戈。风曲既为沐姓,便与风月山庄贱民再无干系,以后谁若再敢提起,朕赐其全族奴籍。”

    陛下亲自调停,这两位自然纷纷称是,就着台阶下来。倒是下面贵族正看着戏,突然被敲打。顿时场上又静了几分。

    清轩微妙地察觉出了不对,他们两人发言迷惑,分明是故意激化矛盾,表面上针锋相对,实际却将这场本是针对风月的猎宴,变成皇族内讧,将众人目光占尽了,连陛下都被引去处理“家事”。仿佛主要矛盾是两位皇子互掐,原先争论中心的风月变得无关紧要,成了一个互掐的工具,陛下为平内讧,只能各退一步,她竟然能全身而退。

    见他沉思,沐清毓转过目光道:“清城主,你前日到我府上,说不愿与我再起争端,怎么我要个仁德之名,就百般阻挠?”

    荒域收服,风月山庄已灭,问不出余孽,这几个人杀放无关紧要。清轩心底主杀,是不愿放过风月一丝一毫生机,然而深究起来,却也不知为何——或许只是因为她一开始无端让自己联想到清裳?到了这地步,陛下已有松口的意思,自己实在没必要非得罪沐清毓不可,即便不情愿,也不得不卖他面子。

    又见沐清毓向自己微微点头,是示好之意。清轩略微转念,道:“既然皇子有意,还专门为此修建司狱,想必是由整顿刑狱之意,这群人既为第一批犯人,刑罚生杀之权自然该由皇子做主,臣本不便置喙,怎有阻拦之意,皇子误会了。”

    沐清毓向清轩行礼致意,“多谢清城主体谅。”又转身向沐韶凌行更隆重的一礼,“陛下,你曾要求臣受官任职,若是连这件全权交臣负责的案子都不由得臣做主,臣如何有信心治理天下?”他倾身道:“若此事交由臣做主,臣愿担任官职。”

    沐韶凌肉眼可见的欣喜,“你愿从政,实是国家大幸。你避官期间所呈政治观点朕很欣赏。见你有心于此,又与清城主和好,朕深感欣慰。”沐韶凌高兴之余,提议道:“听闻你与决淑郡主感情深厚,当初清城主怜惜人才却不知你身份,要求入赘折辱了你。先前的婚约已退,朕便做主,为你与郡主赐婚,此番皆大欢喜,朕便为此婚事赦免风月山庄余孽。”

    沐清毓怀中抱着风月,他的手还按着那方血口,闻言正要张口。

    沐韶凌瞥了一眼风月,打断道:“既然清毓与清城主无甚芥蒂,不如就在此时将婚事定下。皇脉与奴籍不得通婚,何况她这种罪籍贱民。清毓,郡主与你是门好亲事,久闻清城主独女温婉贤淑,与你是青梅竹马。她会是你的好妻子。”

    这当然是一门好亲事,底下的人窃窃私语,郡主贤惠,能容下他身边的罪女,贤妻美妾岂不妙哉?

    然而沐清毓听完,并不考虑,当众拒绝道:“臣无意于郡主。臣与郡主十多年相识从未动心,日后也不会动心,请陛下再勿提起此事。臣愿与清城主化干戈为玉帛,协力辅佐陛下,至于郡主,还请另择贤人。”

    风月离开他站定,他向前一步,却被她避开,沐清毓捞住她的手,道:“陛下已答应臣全权处理此事,此事之后,臣愿参政。既允了臣的贤名,何须再相误郡主。”

    沐韶凌凝目看向风月,冷笑道:“难为你如此痴心,我看她倒是毫无感激。”

    他拒绝的如此明确,沐韶不好再强迫什么,默许了他的坚持。

    沐清毓松开风月的手,郑重地跪地道:“谢陛下。”

    九五之尊摆摆手示意他起身,叮嘱沐清毓与沐风曲,他们都是沐桑皇脉,血脉相连,是彼此最亲近的人,往后也和睦相处,亲如一家。

    又对沐清毓道,清城主与他之前虽有摩擦,但皆是为国效力,又无私仇。今后当摒弃前嫌,同心协力。他们为他左膀右臂,掌文掌武,多有合作之处。

    三人皆应和。

    陛下龙颜大悦,众俘虏照例收归沐清毓所辖狱内,猎宴的重头戏告终。

    有陛下金口玉言,此事翻篇,那平静下的暗流涌动、新仇旧恨,都埋葬在昨日风尘之下。

    混乱的局面终于结束。荒域之事了结。

    沐清毓怀中揽着风月上了步撵。

    风曲一步一步走下看台,手上沾染的血迹已经干涸,那把匕首被他木然地握在手心,庄主面上的笑意刺得他模糊了脚下的路。

    荒域收服,四主已死,匪首已废,风月山庄已灭。只有杀手冷枫飒雪尚流亡在外,被皇朝通缉。

    这是风曲知道的全部。

    那晚,他满心欢喜地与庄主同眠。

    那晚之后,在落枫坡上,庄主告诉了自己的身份。

    红叶翻飞,庄主背对着她。风曲第一时间宣誓永远效忠于庄主。他誓死不会背叛。

    可是庄主问:“如果我死了,你会效忠风月山庄吗?”

    风曲不知怎么回答。他从小跟在庄主身边,庄主就是山庄,对山庄的信仰就是对山庄的信仰。

    庄主没有要这个问题的答案,而是平静地说:“你回去吧,回你该回的地方。沐韶凌不会动你。跟着风月山庄并非你最好的选择。”

    风曲这时候才明白发生了什么。他跟着庄主十年之后,被皇朝认亲,可是那里没有他的亲人。

    他在庄主身边胡闹到十几岁,从未产掺和过政治,虽然谈不上山庄的认同感,可他一直知道自己是风月山庄的人。如今却要和他们划清割线,与庄主、清洵他们,乃至四主成为宿敌。

    在即将分离时候,连以往害怕的四主都变得和蔼可亲,连戒尺与面壁都变得难以割舍。

    他脑海里突然涌现出来关于山庄的一切。

    风离是个完美的杀手,跟着庄主执行过不少刺杀任务,当时他还不知道,这会让风离成为日后皇朝在逃的悍匪。清洵一向最沉稳,有他难以割舍的责任。大约迁都之前,他听见东主说过,风曲聪明,武艺也好,可以跟随他,接触山庄事务。他们长大了,该有自己的事业了,不可能一辈子跟在她身边胡闹。

    他当时心中生忿,便是一辈子跟着庄主又如何?

    可是一切发生得这么突然。

    他之前只是知道山庄将要迁都,有刺杀庄主的人被风离所杀。庄主越来越忙,闭关减少,见他们也少,有不少人被杀。而那时,他只是在关心庄主喜欢的那朵花,什么时候打开骨朵。

    枫林中,风曲胸腔里翻涌着说不清的情绪,忽然抬起头道:“庄主!我可以,我可以去做卧底!东主不是说我聪慧,想给我些事吗?我可以帮山庄打探情报!”

    庄主摇摇头,搭在肩上的发钗流苏垂坠下来,依旧没有回头,“在皇朝做卧底岂是那么容易的事,你才十几岁,沐韶凌与清轩都非易与之辈,你能保全自己就很好了。我给你唯一的任务,就是活下去,不要出卖山庄。”

    他听见庄主的声音,低哑和缓,像在对他陈述一个事实,“山庄全部成员三万人将要在冷石溪一战,这战以后,风月山庄不复存在。记住,它不存了。去做你的皇子。”

    讲完这些,风曲已经不知所措。庄主的声音终于变得柔和,就像以前和他说话那样,她说:“风曲,我希望你知道,我需要对山庄负责,可我也需要对你们负责。对你们,我只希望你们一生都好。若你能平安喜乐,在风月山庄或者沐桑皇朝有什么区别。若是世间人人都能荣华一生,又何须诸多杀戮。风曲,你有这个机会,我祝愿你。我跟你说的话都记住了吗?你回去吧。去吧。”

    风曲愣住,随后开始哽咽,有水滴滴落在满地红叶上。他很聪明,不会不明白庄主的意思。第一次,自以为任何事都能自命洒脱的他开始惶恐。

    他终于忍不住扑到庄主身上,从背后紧紧抱住这位有记忆起便在心中占据最重要地位的人,他将脑袋埋在她的背上,无声地抽泣。

    风月没有动,随他抱了一会,抽身离去。

    风曲手中还握着一截红绫,那鲜红的颜色从手中一点点抽走,他终究没能攥紧。

    尾端从手心划过,随后是一片虚空。

    他握着那空气很久。

    如今的猎宴,风曲下意识握住手中的匕首,吊儿郎当地晃荡到位上,旁边一个贵族还在意犹未尽地往那方步撵张望,突然瞧见旁边的紫衣少年身体一倾,斜到自己眼前,沐风曲笑得怪诞,跟陛下有几分相像的狭长眉目带了几分邪气。

    “好看吗?看得刺激吗?过瘾吗?”

    那双眼睛好似有一种魔力,这贵族被震慑住,只知连连点头道:“好好。”

    风曲低头喝了杯酒,呵呵笑道:“你们这些人的恶趣味啊,真让人奇怪。”

    真让人恶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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