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宴

    皇家围场。

    看台拔地而起,臣子、贵族、宫眷落满座位,平日里无聊得紧,都兴致勃勃来看场热闹。最高位的华盖之下,沐韶凌看向围场入口抬来的一方步撵,上面两道人影紧挨,他按紧了王座扶手。

    风月被禁军牵引着一路向上,宽大的暗红色衣摆拖在台阶上,几对对称金钗从繁复高耸的发髻上垂下,姿态从容端肃,漠视苍生,若非众人心知她的身份,恐怕还以为她是接受封礼的皇后。

    她一路向上,坐定了与沐韶凌并排的位置。

    一个阶下囚居然能够坐出两王对立的气场。

    而风月并没有在意密密麻麻的目光,也无心争什么气场,她只是心冷地坐在这,等着沐韶凌的宣判。

    其实沐韶凌要她坐在这儿,不过是要更清楚地看清她的表情,更得意地欣赏他的囚徒。

    她穿着依旧繁复,与第一次相见却好似整整小了一圈。肩上华贵的衣服似是撑不起了,身形笔直,好似刀劈的山。

    与那晚癫狂肃杀、震彻寰宇的气势相比,这里只剩了枯木一般的气质。一双冷淡的眼低垂,脱离骨血的冷漠。

    她麻木地端坐高位,凉风习习,就像一面破碎的旗帜。所有人看着她,或惊叹,或猎奇,或鄙夷,或装作漠不关心,她就是目光的中心,这场猎宴的主角,围栏里的罕见的玩物。

    看吧。如今还有什么可在乎的。

    她的模样大出众人所料,有关风月的传闻,无论是骇人的魔女流言,还是所谓的妖颜倾城,都该是一副张狂艳烈的模样。

    事实上,今日之前的风月确实类似他们的想象。

    今日的她由清风服侍着穿好衣裳,未着粉黛,一张脸满是惨淡的白莲一般的颜色,唇无血色,像是结着一层寒霜。这样的模样若是出现在别人身上,便是一个行将就木的病秧子,可她偏有一双极黑极深的眸子,像是酝着深渊。全凭这双眼睛支撑着这幅躯体,好似闭上之后,就会立马坍塌。

    苍白与漆黑的交融与割裂,让她在惊世的皮囊之外,有一种直击灵魂的吸引与震慑。众人为沐清毓的执迷找了个信服的理由。

    风月的目光落在被锁链拖进场地的十几个红衣人身上。

    沐韶凌冷笑一声。

    地下的车马就位又突地散开,见一个红衣人被五马分尸,溅起一阵血雾,残肢被车后窜出的恶犬分尸。

    看台上喊叫四起,有惊慌离席又被身边人稳住的,有欢呼的,因着高台上的那位看客,最终都变成了群情激奋。

    “杀得好!”

    “再杀一个贼子看看!”

    “杀死这些叛徒贱民!”

    风月双手放在扶手上,漠然地将目光投向苍茫天地的某处,所有声响与己无关。

    “你在装什么?”沐韶凌忽然大笑,他一笑,狠戾之气便压得众人屏气凝神,不敢出声。

    “我杀你一个,你杀我十个?”

    “你要我自尽于此处?”

    “我以为弱肉强食,别人就不会比我更强吗?”

    哪双嗜血的眼睛上挑,张狂而霸道,“你如今还有什么可说的?”

    并列而坐的人眼帘微掀,回答:“如今还有什么可说的。”

    风月转头直视他,两个人的目光撞在一起。一个邪傲无情,一个冷眼沉静。

    “你花这么多心思,供他们活到这一刻不就是为了我这一眼吗。”风月的眸子平淡无波,看着他道:“难为你还做了风月山庄的服饰,可惜,我们的衣服没有这么暗,这是被鲜血浸染后的颜色。”

    那慑人的气势是一点不剩了,只残余冷淡的气质,像一尊貌美的死尸,从虚无之境而来,没有活气 。

    沐韶凌狭长的眼睛看向她,点头笑道:“我是低估你了。”

    这样的人,指望这一点微薄的招式想让她发疯癫狂是看不到了,需得慢慢磋磨,才能一点点榨出心如死灰下的崩溃与绝望来。

    风月似乎心态平稳,接着道:“风月山庄的人已经被你杀尽了,仅剩的这些不过是你们乐子。杀死一个风月山庄的人,宣判他们的罪孽,赢得一片欢呼,这不就是他们存在的意义吗?成王败寇而已,我有什么好说的。”

    “好一个成王败寇,我喜欢,尤其是从败寇口中说出。”沐韶凌抚掌笑道。

    风月也笑了,“今日便把我也绑上马车吧,教众位看官看个过瘾。”

    他的大掌落回扶手,眯起眼睛道:“不急,待你一个个看完。后面还有十几场好戏,按人头来。”

    风月沉静道:“看来我只能奉陪了。如今我坐在这里,不是正好满足你变态的嗜血欲?”

    她的心脏激烈跳动,蕴含着的感情一滴不漏地隐藏起来,修长瓷白的指节紧紧“放”在扶手上,若是以前的它,手下的椅子已成齑粉。好在现在她柔弱不能自理,手无缚鸡之力,倒是看不出丝毫异样,就连那张惨白的小脸,只像是大病之中虚脱。

    分外地安静,分外地疯狂。

    沐韶凌摩挲着虎口愈合的伤痕,那里有浅浅一道白印。狭长的眼角挑起,薄唇勾开一个残忍嗜血的笑容。

    就在这诡异的静默之中,就在即将爆发的狂怒前一瞬,突然一道声音响起,打断两人的对峙。

    “此事到此为止吧。”

    众目睽睽下,一身朝服的沐清毓走上台,握住风月放在扶手上的手指,挡在她与沐韶凌之间,阻拦了双方视线。

    通过相贴的手背,他感受到了手下的震颤。

    沐清毓握着那只手,不动声色道:“陛下,你同意我保下他们就是为了这一刻吗?”他侧过身看向沐韶凌,“我被你利用了?”

    沐韶凌无所谓道:“清毓,你太善良。为君者,不能仁慈。”

    “陛下。”沐清毓转过身,神情端肃,“我随你讨伐荒域,冷石溪之战,三万人尽除,不合时宜的仁慈,亦我所摒弃。然而,眼前的杀戮没有任何意义,天下已定,苍生黎民需要的是和平。仁慈是否为君之道另论,可是残暴不仁,更非君王所为。”

    沐韶凌笑了,“清毓,你是说朕残暴不仁?”

    “臣非此意。”沐清毓微一颔首,不卑不亢,“臣是指,此等猎宴过于血腥,作为君王的日常娱乐恐为不妥。”

    底下的人震惊于沐清毓的言辞,而陛下的态度,更出人意料。他没有动怒,更谈不上反思,只是耐心地听沐清毓陈述。

    “陛下应允臣留他们一命是为了今日吗?”他温言质问:“臣夷灭风月山庄是为陛下,如今荒域已平,臣善待俘虏是为彰显贤德。陛下既然已经赐臣面子,成全臣的私名,为何中途收回,就成全臣到底吧。”沐清毓道:“陛下,荒域的功劳算作了我的的,冷石溪之战这份厚待复绿,他们已向我认降,这份优待俘虏的美名既然已经给我,就请有始有终的赐予彻底吧。”

    这时座上的清轩提醒道:“陛下的律令是不降者一律斩杀。”

    沐清毓目光落下,不慌不忙地回击,“清城主没有听见我已经他们已向我认降吗?”

    “未必。”清轩道:“我见他们分明是宁死也要护座上的妖女。真如你所言,何不让他们当众认个降?”

    要他们认降比不比要他们的命容易。

    风月眼睫颤动了一下。

    沐清毓轻轻握了下她的手,要她安心,突然扬声道:“说起认降,这里不是正坐着一位土生土长的荒域人吗?清城主不如让他也当众认个降。听说他还为荒域盗走了沐桑神物。”

    话音一落,众人视线迅速集中到座位上的紫衣少年身上。

    看官座上正一杯一杯百无聊赖地喝着酒的风曲猝不及防被提溜起来,他扔下手中酒杯笑道:“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啊……沐清毓,你用心险恶。”

    他吊儿郎当地站起来,随后理理衣服,硬摆出一幅严肃的模样,向着高台上的沐韶凌,双膝直直落地,“皇兄,你不可听他挑拨离间!我也不想一出生就流落在罪窝。再说,那神物,我走的时候分明一并带回来交还皇朝,沐清毓他提这个是什么意思?他分明是想霸占皇兄的视线!”

    见皇兄不出言,风曲向着两人的方向不正经地挑眉,“还是说,你妒忌我?”

    看官们嘘声一片。要说风曲皇子的模样,真是放在人群里,一眼能挑出的。听说他是罪女的近侍……把人放在身边十多年,还能有什么心思?瞧瞧这张脸,被女魔头看上还真是不足为奇。

    这场猎宴朝着极为诡异的方向发展而去。两位皇子互撕,还沾点桃色逸闻,看官们看得过瘾。只有沐韶凌皱眉,烦心处理家事。

    沐清毓面现薄怒,还不待说什么。风曲飞身而起,落于风月所在的高台,“皇兄若不信,我杀了她自证清白便是。”

    说着从袖中拿出一柄把玩用的宝石匕首,突然刺向风月的胸膛。沐清毓伸手想拦却晚了,只接住踉跄后退一步的风月。

    匕首没入一寸,风曲抑制着自己不去发抖,风月面上的悲伤一闪而过,忽然笑起来。

    她的淡然是装的,伤心是装的。只有这个笑,是真心实意。

    风曲止住轻微的颤抖,抬手拔出匕首,带出淋漓的血迹。沐清毓揽紧怀中风月,摁住了她的伤口。

    风曲抬头,只看向沐清毓,“这妖女,皇兄要杀便杀,你既然想放,也不必拿我开刀。依我说,既然我已经自证清白,何不让他们也挨个刺妖女一刀,以证清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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