恢复

    耳边刮着呼呼风声,天地间是凄风冷雨,沐清毓的心绪纠缠进缠绵雨丝里,不比那晦暗的天色好上多少。忽地想起,那晚抱着风月叩响雪域脚下的门时,也是这样的风雪萧萧。

    沐清毓撑着油纸伞走到门口时候,烛光晦暗。婢女们哆哆嗦嗦坐成一团,衣袖上沾染血迹,看见他进来,一个婢女膝行到脚边拽他的衣摆,哭诉着要让他做主。

    被围在中间的婢女,小臂上划了一道血口,正以委屈的表情泪眼汪汪地看向他,沐清毓的心被外面的风雨浸得发冷,皱眉道:“受伤了去药房,坐在这里干什么?”

    婢女们被一向温雅的大人吓傻了,流血的也忘了抹泪。沐清毓心乱如麻,没有理会拽着衣摆的婢女,快步走向楼上。

    他心底隐约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二楼卧室里,光影恍惚。沐清毓上来之前,想过千万种情境与说辞,然而那道利刃般的身影撞入眼睛时,他立在门框前,终究没有轻易踏入。

    风月坐在桌前,半张脸隐在光里,苍白明灭,眸子垂着,烛光里看不清表情。削瘦而坚韧的身躯如一刃劈出的山壁矗立在这儿。手中握一截裁布的薄刀片,血迹从手心里蔓延出来。

    沐清毓顿立良久,心怀怯懦,半晌才迈进去,屋子里的装饰七零八落,轻纱半挂在床帏上垂落在地,底下是散落一地的珠帘。风从砸开的窗子里透进来,恶意地冲击着破碎的世界,看起来有什么极端糟糕的事情发生了。

    清风走到她身边,轻轻握住鲜血淋漓的手骨,想要拂开紧握刀刃的指节,没能成功。他转身取来屋子里的伤药和纱布,小心地触碰着创口,柔声道:“来,我们包扎一下。”

    风月像受到了惊吓,突然甩开他的手,冷冷地看着他,墨色的眼珠看得清风几乎要后退一步,她的眸中含着一汪死滩,连灯光也不能渗透丝毫。

    风嘲弄地推动满地狼藉,地上散落着一只纸鸢,那是这几日晚上他和染儿一起做的,金鱼的鱼鳞光泽黯淡,一只巨大的猫头鹰翅膀已经画好了一半,它的骨架折断,散落在地上,就如一只真正的因折翼而哀伤伏地的灰色大鸟。

    “染儿……”他张了张嘴,最终没有说出什么。俯下身去,小心地将刀片拿了出来。

    风月缓缓张口,声音生涩,透着隐忍的哀鸣,“清溪呢?冷石溪之战……还有人活着吗?”

    沐清毓停了半晌,才艰难地回答:“我已将西主火化,和其他三主一起。”

    单薄的身躯晃动了一下,随后细长的手掌撑住桌面,按在轻纱上,她稳了稳身形,枯坐了良久,似乎无悲无喜,那惨白的面容却迅速地灰暗下去,死人的颜色。而后僵硬地撑住桌面想站起来,却突然直直向后倾倒下去。

    早有防备的清风箭步冲上来接住她。

    风月在他怀中躺了一会儿,紧闭着双目,满面灰白,说:“我们去清明陵墓吧。”

    外面风雨愈大,不知不觉间已是疾风骤雨。

    清风张不开阻拦的口。

    清明山下的陵墓,木郁花稀,荒草萋萋,风月单薄的里衣被雨浸透,草叶划过□□的脚踝,将轻纱毁进泥水里。清风一手撑着油纸伞,一手却无处施力,他无法将染儿揽进他的怀里,也不能为她披上任何衣物。

    长发披散到膝下,合着衣物紧贴在身上,好像从忘川爬上来的凄鬼,那双捧着瓷白的骨灰坛的手也凄如白骨。

    她的步伐虚浮却坚定,一步一步走进荒草里,不稳的身形中那只坛子像是和手指融入一体。

    清风只能紧跟着为她遮去雨水,头顶的伞总是倾斜着寻不到目标,雨,水一般浇在她的身上,她颓然跪倒在地,癫狂地用纤瘦的素指刨土,黑色的泥土渗透血色,滴在一捧一捧泥土上的,是雨水掺和着泪水。

    “没有意义,染儿,没有意义。他会葬在陵墓里,不会葬在这儿。”

    清风摇着头,扶住她单薄的肩膀,而她好像什么都听不到,黑色的泥土浸满了血迹。

    “染儿!”风雨渐急,清风突然泪流满面,手中的伞失去了意义,向后翻倒着落在地上。

    强撑着冷静的心脏开始颤动,他该怎么告诉染儿?四主的尸体上布满箭矢与利刃,尤其西主,他焚毁之后散落的兵刃与身躯等重。为防辨认及曝尸,沐瑜清匆匆将四主火化。他不能告诉染儿这些,不能刺激她。

    沐清毓双膝落地,和她一起刨动满地凄冷泥土。地上的血迹汇流成河,羸弱的的身躯突然爆发出一声悲鸣,瘫倒在泥上。

    清风愣怔着,手上的血水被雨冲刷着,他麻木地覆在风月身上,用身躯、衣裳,完全包裹着她。

    就在这苍茫风雨中长眠于此,做一对永不分离的死尸。

    ——————————

    床榻上的染儿干净清爽,又陷入昏睡。

    他有些后悔没有早日将四主葬入陵墓。

    他知道风月能撑过去,他知道一切都会过去,他知道这一场撕心裂肺必须经历。没关系,他有耐心,他可以等,等凄风冷雨消退,等春暖花开,温暖璀璨。

    约莫黎明,风月醒了,她坐起身,好像没看见一边的沐清毓。沐清毓端来了水,没有得到回应。

    她茫然地看着双手,忽然落下泪来,感到陌生。不止是这双手,她感觉不到全身的气劲,这副躯体陌生而弱小,让她憎恶。

    在她是风月山庄之主的时候,六岁前的一切只是一场噩梦不存在她的生命里。有记忆的十年光阴,她都在闭关练功,做一个合格的荒域之主。

    如今在恢复记忆的第一天,却是将她打回原型,她还是那个绝望地在阴暗小屋里等一枝梅花的可怜女孩,十年的荒域之主不过是将死前的一场梦。

    梦醒了。

    没有拥护她的百姓,没有疼爱她的四主,没有叽叽喳喳的少年们。她曾拥有过一切,如今一切化为乌有。

    她该死在冷石溪之上。

    他明知道……他明知道这身修为代表着她的一切,野心、骄傲、尊严、站在万人之上的自信,他明知道这一切对她有多重要。

    她脑子里纷纷扰扰,一会儿是无助的悲意,一会儿又被愤恨占满。

    清风看着她,簌簌落下泪来。

    脑海中兵荒马乱之后,她终于清理了脑子,破碎的世界抛诸脑后。风月坐起身,步下床,好像没看见一边的沐清毓,也没有理会他的搀扶。

    沐清毓收回空着的手,见她走到桌边,将风筝收回柜子里,沐清毓知道她不会再拿出来了,而后墨色的眼睛安静地看着他,问:“冷石溪之战的俘虏,还活着吧。”

    清风早预备着她问这个,忙道 :“活着,我打过招呼,将他们都安置在自建的监狱里,伤也都得到了治疗,我亲自为他们配药。”

    风月点点头,而后说:“放他们离开吧。你可以做到的,对吧。”

    清风说:“好。”

    他已顾不得许多,只要她要求的,他都要说好。

    “好”字刚落地,守卫的禁军突然传报,说陛下有令,要擒拿罪女。

    风月分外冷静,听了这些话,也不过掀了掀眼皮,道:“走吧。”

    清风唤住染儿,而后攥着她的手,跟她一道坐上了步撵。

    禁军看着备下的空囚车,为难道:“大人,陛下吩咐过……”

    沐清毓道:“走吧。”见禁军不动,投下一个令人生寒的眼神,道:“莫非要我转告陛下,说你要我坐囚车示众。”

    禁军首领连忙跪下请罪。

    步撵上垂下的纱幔里,风月冷静地端坐着。清风攥着她的手是要她安心,可是看起来,他反而是紧张的那位。

    风月低垂着眼睛,呼吸平静,道:“既然你如此得沐韶凌宠信,你能保下我们吧。”
新书推荐: 这只小草神是俺拾的嘞 快穿:社恐宿主她不干了 开局躲神避魔,原来我是大佬啊 逍遥尘世子 这是僵约,你是认真的吗? 致我未曾谋面的青春 破天战尊 消失的天堂?游戏开始! 皇帝宠臣?不,我一身反骨! 扶桑剑心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