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愿意继续下去吗？”

    问出这个问题后，意料之中的，萨曼莎没有立刻等到哈利的的回答，但她并不在意。

    萨曼莎在黑暗中打量着波特的侧脸。他皱着眉，脸上显露出思索的表情。

    真奇怪。萨曼莎漫不经心地想。很多聪明人都有能力敏锐地察觉到自己的处境，偶尔，他们也会被一片小叶子挡住视线。他们以为清除掉碍人的枝叶就能看到前方的路——但事实并非如此。

    看着哈利的表情，她就知道他可能从来没有考虑过那片叶子背后的意义。

    从他的描述中，萨曼莎推测布莱克是个情感充沛、意志坚定的人，尤其在知道事件的原因后，她更倾向于承认布莱克的确做过那些事，尽管或许伤害到那么多人并非是他本意。

    但是哈利不这么想。出于某种未知的极顽固的信任，在犯罪和无辜之间，哈利坚定不移地选择了后者。他到现在都坚信布莱克是个被诬告的好人——但他似乎从来没想过，好人或许也会有罪。

    一瞬间，萨曼莎的脑海里闪过很多个念头。她隐约觉得哈利的想法和她预计的不太一样，但她不知道到底是哪里不太对。

    直到哈利的声音把她拉回现实：“我们继续查下去。这么多年之后，我肯定不能再去问魔法部。很显然，他们试图把这件事压下去，我想他们什么也不会告诉我。但我觉得知道真相很重要。”

    萨曼莎并不意外他的回答。哈利是个真诚的人，他有他的坚持和骄傲。

    她试探着说，“我很高兴我们能达成共识。我说过我们会努力证明他的清白。要调查一个食死徒，我们最好先从了解他过去的事开始。”

    哈利惊讶地扬起了眉毛：“等等，小天狼星可不是食死徒。”他懊悔地闭上了嘴，“我们最好换个名字称呼，就叫中尉怎么样？”

    萨曼莎说：“他不是食死徒？”

    “当然不是，报纸上在胡乱说，”哈利说：“他是我爸爸最好的朋友，他们一起抗击黑魔王——他怎么可能是食死徒。”

    电光石闪之间，萨曼莎终于意识到他俩的根本分歧在哪里。

    “等一等，等一等，你让我理一理。”哈利举起两只手，“等一等，我明白了。”

    “你以为小天狼星是食死徒，所以你想要找我一起证明他的清白。我明白了，来的时候我一直在想，那件事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而且我觉得你也不会感兴趣。事实上连我也不怎么感兴趣。他很少和我说过去的事情，他认为我应该向前看。”哈利说，“但是你找上了我，你觉得他是食死徒，确切地说，是食死徒中好的那些人——你想要证明食死徒里也有好人，这才是你的目的？”

    “不对，不止如此，如果我们能证明一个人曾经受到过魔法部不公正的对待，那我们也可以质疑魔法部对其他人的审判——”他喃喃地说，审视地盯着萨曼莎，“这才是你想要的？”

    萨曼莎措手不及。有那么一会儿，他们什么也没说。

    窗外飞过几只夜归的猫头鹰，翅膀扑棱的声音在寂静中显得极为明显。夜色中隐约传来咕咕的叫声，听起来非常阴郁。那大概是童话破碎的声音。

    好一会儿，萨曼莎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我其实应该很坚决地给你一个否定的回答，我想我能做到的。”她自言自语地说，“但是这没什么意义。我从一开始就给自己出了个坏主意。有时候我就是控制不住自己，或许只有成熟后才能真正做到这一点。”

    “我从来没有把你当成一个傻瓜，但是我也没有想到你会这么敏锐。”萨曼莎直白地说，“就是在刚才，我突然想明白了。我承认我之前只是一时头脑发热——这件事就到此为止吧，所有一切都到此为止吧。这只是冰山一角，我看我们在很多事情上都无法达成共识。”

    “你走你的路，我走我的路”，她没有说出口，但是哈利读出了她的潜台词。他敏锐地意识到这绝不仅仅是她对这一件事的态度。

    哈利的脑海中飘过一个念头，他来不及捕捉，就先脱口而出：“不，我们需要——聊一聊。”

    “无论他是不是食死徒，我们的目的是一致的。我们必须找到事实真相，而不是一个貌似合理的谎言。”哈利飞快地说，“就像你说的，如果你想要找到证据，你必须要先了解他是怎样的人。要想向知道过去事情的人打听有关他的事情，我做起来更方便，也更合理。我们需要合作。”

    “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问题。我们不能总是回避——”萨曼莎心平气和，“你心里非常厌恶食死徒。你觉得好人不可能加入食死徒，所有食死徒都罪大恶极。”

    哈利没有反驳。

    “但是我不这么想，虽然我承认他们中的大部分人都不是好人。我没有办法仇恨他们，这在我看来只是一个模糊的名词，但是我又没有办法摆脱他们的影响。”她慢慢地说，这是她第一次把脑海里的念头完整地表述给别人听，“我没有办法为我没做过的事而愧疚，但我也没有立场为我的遭遇而愤怒。”

    “不管你承不承认，你没有办法像信任小天狼星、信任你的朋友那样信任我。那个东西是潜藏在你心底里的阴影。”萨曼莎顿了一下，她攥住了自己的手，“我也没有办法挣脱。我做不到。”

    哈利担忧地看着她，他的眼睛像两汪澄澈的幽潭。

    “唉，不是这样的，萨曼莎。如果你见过小天狼星那时候的样子，如果你知道了他的经历，你也会毫无保留地信任他。他是我见过的最了不起的人。我爱他就像爱我的父亲。我从心底里拒绝把那个邪恶的词语和他联系在一起。”他的声音很轻很轻，像一片羽毛落在地上。

    萨曼莎看到那双绿眼睛里积蓄起了点点星光。

    “我恨食死徒，我也恨伏地魔。但是我一直都知道我深恶痛绝的是那些真正犯下罪的人。”哈利说，“你没有听过那句话吗？每个人的祖辈都做过暴力和邪恶的事情。我一直都分得清。”

    “这是完全不同的事。它们离我们太近了。”萨曼莎轻轻地说，“我担忧的不是过去，而是未来。”

    哈利拉住了她的手，把她的手掌摊开。她手心里有深深的指甲印。

    “未来的路是我们自己选择的。”哈利说，“你给自己的压力太多了，你只要做你自己就好了。你看看马尔福——他永远那么趾高气扬——虽然只是虚张声势，但挺欠揍的。每次看到他都让我想起白孔雀，忍不住想把它屁股后面的羽毛都拔下来。”

    “他被宠坏了。他从小就受到那种想法的熏陶。但他很容易被看透，你只要顺着他的意思就很好讨好他。”萨曼莎露出一个笑容，“有时候看着他，我会忍不住思考，如果我没有被送到舅舅家，如果我一直和父母一起生活在魔法界……我会变成什么样子。”

    哈利轻轻地握住她的手，没有说话。他偶尔也会考虑这个问题，如果自己的爸爸妈妈还在身边，或者如果小天狼星没有找到他，他的生活会是什么样。那些都是无意义的假设，但他可以肯定的是，过去的一切塑造了现在的自己。

    “那么接下来我们要做什么？”哈利打起精神。萨曼莎的手从他手中挣脱了出来，他突然有点空落落的。但他很高兴他们的谈话终于有了重大突破。

    “来霍格沃茨后跟你说话总让我很疲惫。”萨曼莎叹了口气，越过他的头顶望着窗外的月亮，“说实话一切都够让人心烦的。”

    哈利体贴地没有说话。

    “我想袭击的事情应该是确凿无疑了，但最好再找一些资料确认。我只在预言家日报上看到了这个报道，那么其他报纸呢？我们最好继续查下去。”萨曼莎说，“十三个人死亡，这在哪里都是重大事故，麻瓜的报纸上肯定有记载。圣诞节时候我去图书馆再检索一下其他报纸。”

    哈利点点头。

    她继续说：“还有就是相关人员。他说过他是在追查那个背叛者的，那个背叛者是他曾经信任的人，那他们应该曾经来往甚密。或许可以问问霍格沃茨的教授，看看他们是不是有印象。他刚开始心甘情愿被捕，后来又越狱——”

    萨曼莎停顿了一下，“如果他所说的一切属实，那一定是因为他在那几年发现了什么不对劲的地方。我记得当初的受害者有一个人是巫师那个人已经死了吗？有没有找到尸体？是否确认是本人？搞清楚这个人的下落非常重要。”

    “还有受益者，谁能从这件事中获得利益。”哈利补充，他思索着说：“也有可能他一开始就找错了人。意识到不对后才越狱出来。”

    “我们最好再了解一下他的性格。十年过去了，很多东西不复存在，但是或许可以和认识他们的人聊一聊。”萨曼莎说：“这可是个大工程。其实最好的办法还是直接找他说清楚。”

    哈利先点了点头，然后又摇了摇头。

    “我没法那样做。他认为过去的事是他的责任，他不希望我被卷进来。”他的面容蒙上了一层阴影，“他对自己的名誉也毫不在意。我甚至怀疑他真正想要的是亲手杀死那个人……我请求过他不要那么做。”

    萨曼莎回忆起她在报纸上见到的那张骷髅般的狞笑着的脸，以及女贞街那只大狗的身影。

    她轻轻地说：“那就这么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