萨曼莎·莱斯特兰奇离开游乐场的时候已经接近黄昏了，她整个下午都在那里消磨时光。

    坐在她旁边的男孩儿是哈利·波特，住在不远处女贞街的小惠金区，和她一样无亲无故、寄人篱下。

    不管你承认与否，寄居在亲戚家并不比住在寄宿家庭有多好。营养不良导致的瘦弱是外在的标志。就其性格来说，大部分孩子都会因为在成长中受到太多的冷眼与忽视而变得敏感谨慎，要么就是为了维护自己的自尊而走上通过暴力和混乱的路。

    她的幸运之处就在于父母留下了大笔遗产。

    萨曼莎并不介意坎贝尔一家挥霍父母的遗产——金钱的唯一好处就是能够让自己不受寄人篱下的折磨，能够和周围人处理好关系，也能够让自己有更多时间去学习和追求她感兴趣的东西。

    更别提比起她，坎贝尔先生只能支配她父母留下的一小部分财产。要知道她此时甚至还未成年。

    但哈利不一样。收养哈利的德思礼一家是一个标准的中产家庭，他们体面正经，吃喝不愁。就她所知的（大多都来自于街坊中流传的八卦），哈利的父母也没有给他准备很多钱，因此收养哈利对他们来说只是一项不得不做的道德义务，一项注定赔本的无利生意。

    按理说，哈利的在德思礼的童年应该并不愉快——虽然他不至于饱受虐待、走上纵火犯或者连环杀手的轨道，但也至少应该稍微自卑一点、敏感一点。

    瞧瞧《雾都孤儿》和《秘密花园》吧，那里就提供了孤儿经典形象的范本！

    但是哈利显然是个非典型人物。

    萨曼莎遇到过哈利很多次。他的个头中等偏上，有点瘦，但是并不瘦弱。考虑到德思礼家另一个男孩壮实圆胖的体型，她猜测他们家或许至少在食物上做到了一视同仁。

    但他们的关系绝对谈不上亲密。有两次她看见哈利和达力扭打在一起——不过她不太在意这些兄弟间的事情，坎贝尔家的两个哥哥就总是热衷于斗殴。

    哈利看起来是那种相当粗枝大叶的男生，他的头发永远梳不齐，总是乱七八糟地堆在脑袋上。不过他的衣服却始终保持整洁合适，举手投足之间流露出那种接受过良好教养的气质。

    前两年他加入了足球队，很快就成为球场上冉冉升起的新星。在参加完几场联赛后，发达的运动神经使他在同龄男孩中一呼百应；但他又不是那种离开群体就活不下去的人，因此只有他一个人踢踢踏踏地走过街道时，他也安然自若、毫不羞愧。

    总体来说，哈利极有潜力成为校园里运动健将那种最受欢迎的男孩，开朗而生气勃勃，且他还会察言观色，待人接物又有礼貌。萨曼莎不记得他之前是否就这么引人注意，但伴随着年纪的增长，他很快就就像砂砾中的金子一般闪闪发光。有女生在打赌谁会拿下他的初吻。

    萨曼莎对他的初吻不感兴趣，不过她承认自己对他有些好奇——作为这片街区罕有的孤儿对照组，他到底是怎么成长成这个样子的？

    不过他们不在一个学校，也没有共同的朋友，从来都没有说过话。她也没有机会了解究竟是得益于他的粗神经，还是他的强大内心。

    但是今天她很高兴他们还并不认识。这样他们就可以只是安静地坐在两边，而不是过来进行一些无意义的寒暄。

    哈利不知道在想什么，但是他没有试图搭话。萨曼莎也心安理得地假装没看见他，继续发呆。

    如果换一个时机，她会和他打招呼。萨曼莎心想。

    但前几天发生的事情还沉甸甸地压在她的心头，她实在没什么力气应付人了。

    ***

    萨曼莎一边在人行道上溜达，一边漫不经心地想着事情，手指划过一旁光秃秃的灌木丛。几只乌鸦落在远处的树上，断断续续地叫着。

    在她走近坎贝尔家前的那条街时，她听到斜后方传来一阵肆无忌惮的大笑和口哨声，那声音和乌鸦的叫声一样刺耳聒噪。

    然后几个人追了上来，把她堵在围墙边的小角落。前几天刚下过雨，墙角散发出有点潮湿的腐朽气息，她不喜欢这种味道。

    萨曼莎打量着这几个男孩子。一共四个人，应该比自己大几岁，穿着紧身牛仔裤和夹克。其中一个还带着大圆耳环，看起来像是出没在大街小巷的光头党，那种有点危险的街头青年。

    “小鬼，你有钱吗？”那个带着耳环的男孩问她。

    能用钱解决的麻烦就不是麻烦。她很顺从地掏出身上所有的东西递了过去。

    “看起来你的杀人犯爸妈确实给你留了很多好东西。”那个男孩接过钱，粗哑地笑了起来。然后他像一个成年人那样，对着她做了一个下流的手势，“如果晚上去你的房子里，我们还能找到什么好东西吗？”

    萨曼莎平静地和他对视，“你可以试试，如果你有足够的勇气的话。”

    男孩把这当成了挑衅，他还要再说什么。墙后突然传来了一声巨响，又沉又闷，像是地窖关门的声音。短暂的寂静后，一阵令人窒息的嚓嚓声从墙壁后传了出来，像是有什么人在用指甲抓挠着墙面，想要攀爬上来。之前落在远处树上的几只乌鸦像是受到了什么惊吓，凄厉地尖叫起来，扇动着翅膀争先恐后飞走了。

    这动静吓了那几个男孩一跳，他们纹丝不动地站在那里，几乎忘了呼吸。萨曼莎无动于衷地看着他们，他们看起来胆子很小。

    那声音还在继续，轻柔而固执。伴随着一阵古怪的呜咽声和呼噜声后，一只大得吓人的黑狗突然从围墙后边跳了出来。

    在模糊的光线中，那狗看起来更像一只狼，尖利的牙齿闪着寒光，眼睛又大又亮，让人想起在昏暗角落里发光的魔鬼的眼睛。在下一个瞬间，黑狗的影子突兀地拉得细长。

    几个男孩惨叫了起来，哗啦哗啦地踉踉跄跄地跑走了。

    黑狗喷了喷鼻息，往前走了两步，在萨曼莎身边嗅了嗅，然后着急地蹭着她的腿转圈，喉咙里发出咕噜噜地低沉的声音。

    萨曼莎蹲下来胡乱地拍了拍大狗，亲昵地抱住了它的脑袋，想要亲一口。但大狗把头扭到了一边。

    “好久没见了，沃尔夫中尉，你依旧这么威风，”萨曼莎开心地说。然后不管它的拒绝，揉了揉它的耳朵，使劲把它的脸扭了过来， “你可帮了我大忙，真是非常非常感谢你！”

    大狗响亮地打了一个喷嚏，想要挣脱出来。

    萨曼莎才不会理会它的拒绝，吃力地把它抱了起来，但事实上——黑狗的体形太大了，立起来几乎和她一样高。她只能托起它的前爪，让它的两条后腿踩在地上，就这么一起绕过篱墙，推门回家去了。

    ***

    客厅装修很华丽，但非常凌乱。坎贝尔一家离开的时候过于匆忙，屋子里像是遭受了一场洗劫。沙发的皮套和垫子都被扯烂了，水晶灯还掉在地上，客厅中央的实木桌子整个翻了个个，书架也歪七扭八地躺在一边。

    萨曼莎很想把它们收拾干净，但她力气太小了，搬不动这些沉重的家具，只好把地上洒落的纸张、羽毛、衣服这些先收拾出去扔掉。

    沃尔夫被她拉扯着走了进来。房子里很黑，萨曼莎又拖着它去开应急灯。啪地一声，灯打开了，暖色调的灯光给这屋子营造出一种静谧的、天伦之乐的暖烘烘的氛围。

    黑狗一直挣扎地很厉害，萨曼莎终于抱不住了，“好了，到家了，中尉。”她一松手，沃尔夫就跳到了一边，然后突然呜咽地尖叫了一声，尾巴都竖了起来。

    萨曼莎吓了一跳，赶紧又扑上去。仔细一看，发现一块玻璃深深地扎进了狗狗的爪子里。

    “对不起！都怪我不小心，没把地收拾干净。”肯定是之前水晶灯掉下来飞溅的碎玻璃渣，“我这就去给你包扎伤口。”

    萨曼莎亲了亲大狗的脑袋，转身跑去拿急救箱。等她再回来的时候，大狗已经把玻璃渣弄出来了，看到她过来，又瘸着腿一蹦一蹦地要逃走。

    “别害怕，我会很温柔的，”萨曼莎毫不费劲地追上了它，坐在地板上，把它受伤的爪子拎了起来，在伤口上小心地吹了吹，涂好药水，细心地裹好绷带，还扎了个漂亮的蝴蝶结。

    “中尉真是最勇敢的狗狗。”萨曼莎摸了摸狗脑袋，笑眯眯地夸奖它。

    中尉垂头丧气地趴在地上，喉咙里发出了叹息一样的声音，不动了。

    萨曼莎从包里取出借来的书，挑了一本，在地上摊开看了起来。在知道自己可能是个女巫、九月要到魔法学校上学后，她就决心放下其他事情，专注于补充巫师界的各类常识。

    现在的坎贝尔先生非常好说话，几乎凡事都有求必应。她很轻松地从他那里要来了休学申请的签名，然后交给了学校。

    学校里的那些东西对她来说非常轻松，只需要参加最后的结业考试就行。萨曼莎甚至很高兴不用再去学校——每天和自己的表哥表姐穿着昂贵的校服、假装高人一等地开车去私立学校其实是一件很蠢的事情。

    她很有耐心地读了很多书，从童话故事、神秘小说甚至恐怖故事开始。

    但很快，她沮丧地发现，在大部分故事中，女巫只是含义模糊的陈词滥调：她们总是担任反派的角色，做了坏事后被狠狠地惩罚甚至杀死，主人公因此得以迎来幸福美满的结局。

    不过，萨曼莎也承认有些故事确实饶有趣味。她被史蒂芬·金的《魔女嘉丽》深深地吸引了。尽管那些词句华美得令她目眩神迷，大大超出了自己的认知和理解，但她还是坚持读完了。

    一方面，这篇小说为她理解和感受魔法提供了更真切、更灵动的途径。在这本书里，科学家认为魔女的能力在平日里深藏不露，只有在经受极度压力的情况下才会爆发出来。她相信这是令人信服的解释——否则几个世纪以来，怎会依然无人知晓魔法呢？

    萨曼莎回想起自己的身边也有类似的“超自然体验”。事实上很多时候，如果她想要办好一件事，大部分都能办到。

    有一次，她要在地理课上介绍四季秋海棠。那是一种原产在巴西热带树林潮湿地里的观赏植物，属于秋海棠科，适合生长在温暖潮湿的气候里，在伦敦只能养在温室里。

    她把几株不同状态的植株标本带到学校，但很快不见了。她心里很遗憾，数学课也在心不在焉地想要找到它们。结果在数学课后，她就在自己的书包里发现了完好无损的标本，然后很好地完成了那次展示。后来她听到了几个老找自己麻烦的同学小声嘀咕：“我发誓！我把那些植物全都冲进了马桶里！”

    还有一次，坎贝尔太太莫名其妙地相信吃花椰菜可以预防流感，于是连续一周的主餐都是烤花椰菜，还强迫所有人都必须吃完。她的手指因为切花椰菜变成了绿色，坎贝尔的三个孩子脸也有些发绿。但萨曼莎无所谓，因为她很快就发现自己的食物总是会凭空消失一大半。

    萨曼莎还有一些类似的体验，不过她并没有太在意。她天性中热情冲动的那一面让她很乐于发现生活中这些难以琢磨的事情。

    但另一方面，这个故事是那么的真实而令人同情。萨曼莎为嘉丽的经历和故事的结尾而感到的忧伤；但她有点不太愿意承认，嘉丽狠狠地报复曾经嘲笑过自己的同学的情节实在大快人心。

    萨曼莎讲不清楚自己心里是什么感觉。尽管这故事令人着迷，但她不得不努力抗拒嘉丽的形象和命运。

    “这样的故事会诱惑人们做出错误的决定。”她最后告诫自己，“即使我拥有了无限的力量，我也绝不要像嘉丽那样，在恶意和暴力中生长出仇恨，变成复仇的工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