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个地方生活了过久，整个社区都会对你家的情况了如指掌，你的近况和一切消息都会在街上不胫而走，热情的邻居们会对你的麻烦事表示同情。

    坎贝尔一家在一夜之间离开了他们居住了快要二十年的屋子，却独独留下他们可怜的外甥女，这引起了邻里的轰动和猜测。当然，大部分人对于他人的厄运与否并不在意，他们只是乐于从讨论不幸者这件事中获得乐趣。

    有一天晚上，在吃掉三个奶油松饼之后，达力突然兴致勃勃地谈论起新的话题，“还记得萨曼莎·莱斯特兰奇吗？”

    哈利原本窝在一边的矮凳上，听到这个名字，飞快地抬头看了他的表哥一眼。他预感接下来他不会听到什么好话。

    “哦，那个女孩。”佩妮姨妈不自在地拨了拨头发，尽量用和缓的、不在意的口吻说，“怎么啦？那个女孩？“

    达力咧嘴笑了起来，“她被停学了——我猜是因为旷课太多，多到违纪了。自从今年三月坎贝尔一家搬走后，整整两个月，她都没再去过学校了。”

    “大家都传说，她的父母是杀人犯。”达力滔滔不绝，他好像被一种疯狂的快乐附身了，“皮特的妈妈看到一群官员模样的人进了坎贝尔家。有人说她的父母需要对一系列爆炸案和谋杀案负责。”

    佩妮姨妈配合地发出一声低呼。她向来擅长配合孩子的一切话题，而无视其中的常识错误。

    “哦，那么她停学很可能是因为这件事，”弗农姨夫很沉着，一副见过大世面的样子。他抖了抖报纸，哼了一声，“杀人犯的女儿，这倒让我大吃一惊。”

    达力露出尖利的白牙，他非常兴奋，“下午我和皮尔还有丹尼经过他们家的时候，看到他们家里的很多东西都被扔在了花园里，烧成了灰。”

    佩妮姨妈露出了惊讶的深情，她确实不知道这个。

    弗农姨夫不知不觉放下来报纸，半个身子往达力身边倾斜，他的小眼睛兴奋得闪闪发亮。“那么这么说，坎贝尔家也惹上麻烦了。看他们之前那副趾高气扬的样子，摆什么贵族的阔气。要我说，搞不好连那女孩都只是个幌子，为了掩盖他们家来路不正的大笔钱。”

    “她现在还住在那个屋子里。住在她们家隔壁的皮特说，他看见她在院子里折磨一只猫。那只猫一直惨叫，他的妹妹害怕地哭了一晚上。”达力不停地说话，萨曼莎的倒霉对于他而言似乎是一件大好事，赋予了他无穷的激情和快乐。

    “她变得阴晴不定。附近已经没人和萨曼莎在一起玩了，大家都害怕她，也都讨厌她。”他以一种恶毒的语调描述自己对于萨曼莎未来生活的幻想：被学校退学，失踪，被判刑，和父母一样犯下大案而后被通缉，像一只可怜的老鼠一样东躲西藏，最后被发现死在阴沟里。

    在他说起他看到萨曼莎穿着一件黑长袍走过街道，怀疑她和魔鬼交易了灵魂时，佩妮姨妈似乎迫不及待地打断了他。

    “我的达力亲亲小宝贝，我想你还需要一块小圆面包。”佩妮姨妈把面包推到达力面前：“今天下午我在马路对角新开的面包房买的。试试看味道怎么样。”

    小圆面包的吸引力显然无法与当前的话题相比，达力不耐烦地拒绝了。但是，桌子上的杯子毫无征兆地掉到了地上，清脆的声音吓了他一跳。

    达力糊里糊涂地看了一眼自己的胳膊，杯子显然离他很远。他结结巴巴地说：“不是——不是我撞掉的，我发誓。”

    他的目光扫到了墙角边的哈利，显而易见的，达力又把这件事纳入了“哈利身边的奇怪事件”之一。

    但出乎意料的，佩妮姨妈没有给达力再开口的机会。她有点神经质地环顾着四周，用一种紧张而又息事宁人的口吻说道：“好了，好了，尝尝面包吧。”

    达力嘟囔了一句，但也没再反驳。

    ***

    哈利沉默着吃完他的晚餐，溜进厨房清洗完餐具，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里。

    对于达力这几晚的狂热和恶意，他并不感到意外。达力可以数年如一日地沉浸在追打自己的游戏中，也自然会以一个“伤害了他的心灵”的女孩的惨事中得到乐趣。

    是的，“伤害了他的心灵”，哈利回想起那时达力哭哭啼啼地喊叫着的场景，还是觉得很可笑。

    那大概是两年前的事情，达力刚上五年级。他很早就表现出了成为混蛋的野心和潜质，经常拉帮结派地在学校和女贞街呼啸而过。但在征服新月街时，他遭遇了挫折。那个挫折就是萨曼莎·莱斯特兰奇。

    据说在达力和他的跟班嚣张地围住萨曼莎和她的朋友们，宣告自己的占领宣言时，萨曼莎毫不迟疑地反击了他们。

    她没有任何表情，也没有尖叫，只是一拳打倒了达力，然后狠狠地把他揍成了猪头，直到他哭着求饶和道歉，并发誓他永远不准再这么干。

    见证这一场战斗的人很少，这传言很快在学校里流传开来。那段时间学校里几乎人人都在讨论这件事，但达力只是顶着青肿的脸老老实实地龟缩起来。

    尽管大部分人对此只是半信半疑。见过萨曼莎·莱斯特兰奇的人都承认那个金发女孩儿漂亮得像个天使，而达力比她宽大两倍，很难想象她能揍倒那家伙。

    后来又有传言，那天暴打达力的是一个路见不平的中学生，而萨曼莎只是躲在他身后，像一朵纯洁的花一样被保护起来。那个强壮的中学生还威胁他以后不准出现在萨曼莎面前，否则他不介意再揍他一顿。

    有人说萨曼莎聪明勇敢得像是宝嘉康蒂公主，也有人说她只不过是只会躲在男人后面无助哭泣的小杜丽。但无论如何，所有人都承认达力遭遇了滑铁卢。

    哈利没有围观那一场战斗，但他很容易地接受了第一种说法。

    虽然其中的一些细节还值得推敲，他也和她并不熟悉。但他相信那天绝对是萨曼莎打败了达力——那天之后，达力总是不遗余力地在家里诋毁着她，像一头跟在小鹿后头的鬣狗，却从来不敢再直面挑战她。

    事实上，在四年级之前，萨曼莎·莱斯特兰奇在这附近就吸引过很多目光和讨论。大家津津乐道的，除了她引人注意的外表，还有她曲折离奇的身世和数量惊人的财富。

    萨曼莎是七年前来到坎贝尔家的。

    坎贝尔先生说萨曼莎是自己妹妹的孩子，她可怜的父母在一次严重的汽车事故中双双去世，临终前把自己的独生女托付给她唯一的哥哥照顾。

    在萨曼莎到来后，坎贝尔一家的经济状况显而易见地好了起来。他们不仅里外翻修了自己的房子，开辟了漂亮的花园，还买了两辆车。坎贝尔太太辞掉了自己在医院的工作，把家里的三个孩子和萨曼莎一起送进了私立学校，并且每年都在世界各地旅行。

    弗农姨父在说起这些时，激动地挥舞着手里的报纸，“我敢保证，坎贝尔家一定收到了一大笔钱！”

    “那个女孩儿还是个未成年，搞不好他们一家还侵吞了她的财产，他们简直侵蚀了整个社区的尊严和精神！”弗农姨夫愤怒地说。但他的表情看起来更像是渴望和嫉妒。然后他把目光投向哈利，脸色一下子阴沉起来，似乎他才是那个让他们无法事事如意的家伙。

    这时候哈利就会假装自己并不存在，但他不一定能成功。

    “小子，你想像那个女孩一样受人爱戴吗？”弗农姨夫咯咯地咬牙笑起来，“如果你也能给我们带来至少三十万英镑的额外收入，你就能和那个女孩一样讨人喜欢了。”

    哈利耸耸肩，“我对此很抱歉，先生。”然后在他发怒咆哮之前溜回房间。

    ****

    哈利回过神，他发现自己在不知不觉中躺在了床上，并且在反复回忆和萨曼莎有关的事情。

    哈利其实很清楚，自己和萨曼莎·莱斯特兰奇是完全不同的人。虽然他们有相似的遭遇，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们有相似的命运。

    他有时街上会遇见萨曼莎。她非常漂亮，皮肤白皙，身材纤细，有着柔顺的金色长发和亮晶晶的蓝色眼睛，看起来非常安静。她很少像同龄人那样大笑和高声谈话，给人的感觉就是那种会提前参加预科考试和大学先修课、然后去国王学院念书的富家女孩。

    说起来也奇怪，几乎所有人都承认她看起来非常亲和，但很少有人想到要和她做朋友——童年时候，小孩子的友谊基本取决于距离的远近。但是萨曼莎却从来没有融入她那个街区的小团体（虽然哈利自己也是）——但无论如何，她没有成为人气女孩实在是一件很古怪的事。

    几年前达力的那件事造成了一时的小小轰动，很快就又回归平静。不过有时候，男孩子们会用那种满不在乎的神情提起萨曼莎的名字，互相挤眉弄眼。

    但这段时间来有关她的讨论再次尘嚣甚上，这次的事情显然会成为这个社区长期的热门话题。

    不过这次大家不再讲那些贵族啦、有钱人啦之类的话了，他们只是在路过坎贝尔家或者看到她的时候，心照不宣地交换一个眼神。

    在教会工作的几个人则会以同情的口吻炫耀自己的先见之明：“主说：不义之财，毫无益处。那姑娘的父母做了与基督的话语不符合的事情，时间久了，假的事情必然会显露出来，那些财物也会随之消失。唯有公义，能救人脱离死亡。”

    哈利在黑暗里叹了一口气，翻了个身。他不知道萨曼莎·莱斯特兰奇的父母是否真的犯下了那些罪行，但无论如何，这些流言都对她造成了巨大的伤害。

    他最近不能控制自己看向萨曼莎的目光。她和平时一样，一个人在街上游荡，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不过有一次，他看到她在对花斑猫说话，这让他有点在意，也有点担心。但他们接触的次数有限，除了几次打招呼和寒暄外，从来没有真正的交流。

    他俩距离最近的一次是今天下午的木兰花路的游乐场。哈利路过那里的时候，看见她坐在秋千上，手里拿着一本书，目光忧郁地望着地面。

    他不知道说些什么，但也觉得直接离开不好，于是就在另一边的秋千上坐了下来。整个下午，他们两个人都无所事事地坐在秋千上，沉默地发呆。直到他不得不离开。

    哈利再次翻了个身。他知道这么关注一个陌生人实在有点奇怪，但他自己也搞不懂这究竟是什么原因。这件事把他完全搞糊涂了。似乎他才是身处于麻烦中的那个人，但萨曼莎却过着一种安然无恙的生活——她总给人一种比实际年龄更理智成熟的感觉。

    卧室的窗子狭小，从窗沿的缝隙中透出了路灯的光亮。在微弱的光亮中，哈利·波特毫无头绪地琢磨了一会，衷心地祈祷这一切尽快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