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9 章

    为了防止把偃刀的踪迹泄露出去,嵇令颐没有一同随着去程府,而是另选了一家客栈暂住一夜。

    王都繁华,即使靠近郊外的客栈依旧比她这一路上歇脚的住处要敞亮,两旁种着夹竹桃和油松,树影摇曳配着青砖灰瓦,大堂里酒香四溢,店家指着后院说那儿几缸都是祖上传下来的秘方,路过此地的行人没有不贪着来一杯的。

    嵇令颐谢绝酒水,倒是点了一桌地方菜打算舒坦地饱腹一顿,她前几日舟车劳顿,便喊了小二将饭菜送到房间里去,还赏了碎银让他送几桶热水进来。

    她才在房间内坐了一会儿,门外就传来小二的敲门声,便懒洋洋地叫了一声:“进。”

    门推开,挑着热水的小二身后还跟着一个孔武有力、身材伟岸的男子,他四肢健壮,皮肤略黑,五官硬朗,是民间那种一看就体贴妻女老实干活的长相。这才立春他就衣着单薄,头戴尖锥毡帽,身穿大圆领缺骻衫子,胸前臂膀鼓鼓囊囊,脚上还踩着一双麻练鞋,标准的猎户打扮。

    嵇令颐投去了疑惑的表情。

    那小二麻利地将热水放在屏风后,殷勤地凑到她身边小声解释:“客官这是初次来京城不知道我们王都这儿的开放风气吧?害,您这一介女流,家里的大当家,出门在外也没个贴心的伴……”

    他声音压得更低,脸上挂着耐人寻味的谄媚笑容:“您别看他看上去木,这身板都是一日日实打实练出来的,跟猎犬似的咬住肉就不松口,一身精力不喊累,保管解您一路疲乏。”

    嵇令颐懵了一瞬,骤然反应过来自己在外塑造的那个商贾形象在小二眼里成了手里有闲钱却一年到头不着家的天涯客,难怪她刚才赏钱时小二冲她笑成了一朵花,这是觉得她独自在外经商奔波缺点男人滋味,需要家里养一个,外头乱花丛中过。

    她摆手说不要,可那健壮男子看着沉默老实,却自顾自挺着那一声肌腱肉进了房间坐在她对面,大约是早知道她有肉有菜却没有酒,还捧来了一坛酒放在桌上。

    嵇令颐被这一通强买强卖给震慑到了。

    那小二还在鼓吹:“您与他有缘,这还是他主动求上来的呢!”

    嵇令颐:这是她看起来最像冤大头。

    门被贴心地掩上,那男子自称叫山巍,一顿自报家门已经连喝两碗下肚,要倒第三碗时嵇令颐终于起身绕过圆桌推过去一碗东坡肉,还让他讲点王都的新鲜事好下酒。

    那人见她似有松动,面上露出一个憨厚老实的笑,他肤色偏深,显得那一口牙格外白。

    念在她非王都人,他挑了些并不算新却人人爱听的传闻说与她听,说那嘉贵妃对天子如何一往情深,天子病怏怏又追求圣丹,她便跟着脱簪素衣、手抄福经求天师赐药;又说那四公主的婚事一延再延,嘉贵妃几次催促蔺相回王都,可蔺清昼不是在江南就是一直在靖安城,事关国事,贵妃只能干着急……

    两人聊着聊着气氛倒也热烈融洽了起来,嵇令颐发觉此人谈吐像是读过书的,顺手还斟了几次酒,山巍也放松下来大口饮酒大口吃肉,见两人关系熟稔起来了便大着胆子开始劝酒。

    嵇令颐瞄了一眼房中点的檀香,面露为难,山巍见她迟疑不决当即紧逼了一步,动手倒了一碗酒呈给她。

    嵇令颐慢吞吞地抿了一口,酒香醇厚,入喉辛辣,按着她的酒量这一碗下去必然不省人事。

    “再叫几个菜吧。”她搁下碗,“你倒是个善于说书的,配好酒好菜更有滋味。”

    她一副要与他好好吃一顿的架势,山巍面露喜色,起身说交由他去叫小二加菜。

    一步,两步,三步……

    壮实的身板晃了晃,下一瞬山巍便头重脚轻地栽倒在地上。

    “你……!”他才吐出一个字就发觉自己舌尖发麻,控制不住地流出涎水来。

    嵇令颐在圆凳上一言不发地坐着,眼睁睁见山巍大着舌头说不出话来,最后像是一条僵直的风干鳊鱼一样不动了。

    她观察了一会儿,确认山巍彻底被药倒才谨慎地靠近他,伸手就从肩头搜摸过去,果不其然在他身上摸出手甲腕刀绳索等一大堆东西。

    她冷笑连连,瞥一眼毫无反抗能力却强撑着睁大眼的男人,用他的绳索将他捆了个五花大绑。

    她力气虽不算大,可是绑人的法子却是师承赵王,一脚踩在山巍身上借力抽紧,绳索两头各在一手拉直绕上几圈,标准行军节,一等一的牢固。

    为了防止那一身腱子肉迸发出的力量造成某些不可控的后果,她还把山巍的双腿反束起贴在臀上,用腕刀割下他的裤腿塞进他嘴里,这下真像一条鲤鱼正在跃龙门。

    做完这一切,嵇令颐才拖着人往床底下塞。

    她以为是叶汀舟或是三皇子嘉贵妃闻到消息来对她下手,可山巍好像又不像前几次刺杀的死士一样来势汹汹,她虽有些想不明白,可总归来者不善,此地不能再久留了。

    才将行李收拾好,窗外忽然炸开一声巨响,整个窗格都被砸开,碎裂的木屑纷纷落下,连房内檀香的香雾都被吹动,一点红光明灭。

    嵇令颐一惊,霍然回头,只见整扇窗都被暴力砸卸了下来,徒留方方正正一个大洞往里头灌风。

    可惜灌进来的不止是风。

    一大群人接连钻进来,靠墙站成一排,为首的几人迅速飞扑到门前把手,摆明着是怕她夺门而逃。

    嵇令颐面色有些僵硬,被这大场面震得脚底生根,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只见窗棂处最后搭上一只骨骼分明而修长有力的手,轻轻一收力就跃了进来,藏气匿神,落地无声,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

    好久不见。

    嵇令颐保持着侧头回望的姿势,像是呆住了,心里却咚咚咚地跳了起来。

    有些紧张,因为她还没做好准备,不知道如何面对赵忱临。

    先前冤枉了他,她在发觉这一点后迟迟想不出该如何应对两人再次相逢的场景,不过好在她跑得够快,于是在跑路的过程中逃避心态渐渐地占领上风,索性如同一只将头埋在沙子里的鸵鸟装死到底。

    其实也不算完全冤枉吧?她努力给自己找补,崇覃山与他无关,可关她骗她总是不争的事实吧!他凭什么关她啊!

    嵇令颐给自己做足了思想准备,鼓足了勇气,可是当下猝不及防被他现场捉住,她的脑子就断了弦,只会呆呆地与他对视。

    赵忱临一身暗色,灰色大袖笼着墨色宽衣,已是立春衣领襟口还有细绒黑狐毛挡风,她第一反应就是他还在畏寒。

    怎么会?她都给他留了药了。

    她把目光移到他脸上,发觉他短短两个月消瘦了不少,脸色苍白,清逸瘦长。

    赵忱临也在打量她,才进来的第一瞬他就已经将她从头到脚看了个透,魂牵梦萦的人终于不是黄粱一梦,她没有像梦里一样倒在血泊中,也没有变得憔悴不堪。

    她穿戴皆素,也许是为了不招人耳目,未施粉黛反而越发独显出她那张不染纤尘的绝色容貌,行来婉婉。

    似乎是瘦了一点,赵忱临的目光在她尖尖的下巴上停了一瞬,又很快在那一桌残羹剩饭上转了转——

    胃口倒是极佳,看起来根本没有因为离开他而过得委屈,反而潇洒得很,兴起时连酒都能搬一坛上来。

    广衣博袖的男子慢悠悠地往前走了两步,嵇令颐立刻绷直了背脊,赵忱临的黑色锦靴踩在地上连一丝声音都没发出,步伐沉稳优雅,不急不缓,与方才破窗而入的粗暴行径大相径庭。

    他一如两人分离前最后那段时光的做派,温声细语,面色柔和,好像一点脾气也无,往她收拾好的包裹上瞥去一眼,问道:“颦颦这是要出去?”

    他问话时毫无质问语气,甚至称得上和颜悦色,带着清隽笑意问道:“打算去哪?”

    嵇令颐深暗他发疯前平静的前奏,他越是这副轻柔温和、喜怒不形于色的模样越是让人不寒而栗,为这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预示而惴惴不安。

    “我……”她才张口就见赵忱临忽而拧了下眉,脸上的笑意刹那间褪得干干净净。

    她不明所以,见赵忱临死死盯着她脚底踩着的一块碎布,微微偏头侧耳,而后目光准确地投向了床底。

    嵇令颐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那是山巍的裤腿碎料,她下意识蹬开,可落在赵忱临眼里却变成了欲盖弥彰地想要把不知道哪来的野男人的衣衫踢到床底下藏起来。

    他站定在她两步外,广袖一扬,一把短刃寒光一闪,眨眼间便斜插着没入床榻下。

    底下的人连声音都没有发出一句。

    嵇令颐连忙上前阻拦,山巍读过书,一定不是普通猎户,皇城脚下杀人赵忱临也太过肆意妄为了。

    她挡在他面前,阻止了他再次补刀的打算:“别杀他,我还想问问他是谁的人。”

    赵忱临冲她微微一笑,往边上摊开手,身旁最近的暗卫立刻解下腰间短刃奉上。

    他拔刀,丢开刀鞘,越过她的肩膀盯住床榻,似乎想透过被褥望到底下去,方才没能一刀毙命,再来一刀就可以割断喉咙了。

    “我已经学会不听你说那些哄人的好听话,只看你做什么了。”

    他依然笑着,无比温润的模样:“维护他啊?那我就杀了他。”
新书推荐: 这只小草神是俺拾的嘞 快穿:社恐宿主她不干了 开局躲神避魔,原来我是大佬啊 逍遥尘世子 这是僵约,你是认真的吗? 致我未曾谋面的青春 破天战尊 消失的天堂?游戏开始! 皇帝宠臣?不,我一身反骨! 扶桑剑心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