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仿佛被无限拖慢，除了姚夏丽拽着慕文光的裤子一个劲儿哭可怜，所有人都呆在原地，不知所措。
慕文光没看到姚夏丽是怎么哭闹的，也不知道这些年姚夏丽是怎么对她的，他只看到了姚夏丽可怜巴巴被拖下去的结果。
而这结果，怎么看都是他们一大帮人欺负姚夏丽一个。
但慕丹予只是静静站在那，不解释，也不想服软。
她也想任性一次，看看自己会不会被选择。
她和慕文光就这么对视着，谁也没说话。时间太久，久到她本就不多的底气一点点被抽光。
直到慕文光俯身扶起姚夏丽，周围唏嘘一片，结果还是以最残忍的方式揭露在她眼前。
慕丹予眼角滚烫，胸口像是撕裂了一块，疼得喘不过来气。
在完全被情绪淹没以前，她选择拉着赵汉卿逃走。她不想听见慕文光反过来劝自己，那比姚夏丽骂她多少句都让她难受。
他们几乎是小跑着，朝剧中秦朗和易宁的专属小屋去。她刚要关门，楼梯口传来颤抖沙哑的男声：“我们早离婚了。”
慕丹予顿了顿，又走出小屋。
“慕文光你这话什么意思？你自己做的孽，现在说不管就不管了？”姚夏丽疯了似的捶打慕文光，喊破了音，“如果不是你，我怎么会生出她这样的白眼狼？我当年真是瞎了眼，怎么就嫁给了你！”
姚夏丽揪着慕文光的衣领撒泼，慕文光却在看慕丹予。
他眉心紧皱，狭长的眼痛苦地眯成一窄条，眼尾皱纹挤着皱纹。他苦笑着，宽大的肩膀跟着笑抖。
慕文光深吸口气，突然一把推开姚夏丽，指着她大吼：“我才他妈是脑子进屎了娶了你！”
他额角的青筋全凸着，眼泪从黝黑紧绷的脸颊滚落。
大概完全没料到慕文光敢这么对自己，姚夏丽愣半天：“你说什么？”
慕文光眼里空洞洞的：“我真不如打一辈子光棍。”
“我他妈没听错吧？”姚夏丽不住地怼慕文光头侧，放声大笑，“你？就你？还嫌弃起我来了！你没看看网上那些人怎么说你的啊？我当年可是强忍着恶心嫁给你……”
“少往自己脸上贴金了。”慕丹予冲过去，不顾慕文光的拉扯，挡在他身前，再次对上姚夏丽的视线，“你这个人可以在自己喜欢的人面前各种做小伏低，可对不喜欢的人，你向来吝啬苛刻，各种辱骂打压。”
“当年你被渣男伤透了心，回到渠县四处相亲，想找个老实人嫁了。可渠县实在太小，你刁难人的‘丰功伟绩’没多久就在县里传开了，所有人都知道娶了你就没有安稳日子过，是只有我爸愿意忍你，愿意娶你。”慕丹予拿手背抿了下湿润的眼角，压住心底的酸涩，“我爸就是太老实，太喜欢你，才会被你打压这么多年。”
“你胡说！”姚夏丽视线闪躲，脸青一块紫一块的，“想娶我的人一大把！是我给他机会……”
“如果你说的是真的……”慕丹予打断她，“你谈了那么多男朋友，怎么还没把自己嫁出去？是你自己不想嫁吗？”
这话是直戳姚夏丽的肺管子，她绷不住了。
“你个死孩崽子，我打死你……”姚夏丽高高扬起的手，被赵汉卿及时挡住，她又想抓赵汉卿的衣领继续发疯。
慕丹予高声提醒：“别忘了我刚才说的话。”
慕文光把慕丹予拉到身后：“姚夏丽，你还嫌不够丢人啊你！”
大概真闹累了，姚夏丽颓着身子看了慕文光很久。
不知道那几分钟里，她都在想什么。再扭脸看慕丹予时，她眼里已经没了光。
“慕丹予。”姚夏丽抽回手，依次看向赵汉卿和慕文光，“你现在有人喜欢有人疼，再也不用像小时候那样，靠讨好我来求疼爱了。”
印证了藏在心里多年的猜想，慕丹予释然地笑了。
果然，这么多年她什么都知道，她只是不想给。
小孩子的心思全写脸上，明目张胆的小心思都没得到满足，还能有什么原因？无非就是对方不爱，不在乎。
“可是你看见了吗？”姚夏丽直直看着慕文光，“再深的爱都会消失，男人的承诺就和狗屎一样。什么我会永远爱你，永远对你好，都他妈是骗人的！”
慕文光眉心陷得更深了，哑着嗓子：“是你太过分……”
“这话你说没说过！”姚夏丽瞪着他吼出声，眼泪顺着脸颊淌，“我就问你，你说没说过！”
慕文光说不出话了。
答案显而易见。
察觉到赵汉卿的目光和担心，慕丹予没看过去。
此时，她居然还能生出点侥幸，赵汉卿从来没对她做出过什么承诺。
姚夏丽点了点头，有气无力地走到那些雇、佣兵面前：“让开。”
见那些人不肯动，她猛地一推，瞪红着眼睛怒吼：“我滚！我自己滚都不行吗！”
人群缓缓让开，姚夏丽一脚深一脚浅，走下台阶。
慕文光发半天呆，突然转身扒着楼梯扶手，怔怔朝楼下看。
那一刻，梦醒了，不只是姚夏丽被打回了原形。
人群里有人小声嘀咕：“看样子是真醒了。”
谁没醉过？谁没醒过？
就是因为醒着太苦了，醉里却很舒服。所以世上真傻的人少，自愿浸在酒缸里不想醒的人却多如牛毛。
慕丹予敛回视线，自言自语：“不知道这次能醒多久。”
-
几分钟后，剧组所有人聚在院子里。
何源拿喇叭喊：“今天的事如果传出去，很可能会影响到剧组的工作进度，影响到大家赚钱，所以希望大家能配合一下。”
梅彬挨个盯着他们删了手机里的照片和视频，大多数人都很不情愿，却敢怒不敢言。
他走到一个男人面前时，男人亮出手机。相册是空的，什么也没有。他点了点头，继续看下一个人的……
虽然梅彬给所有人都发了不小的红包，可这波操作太霸道，还是在剧组里引发了强烈的不满。
“不就吃个瓜？赵汉卿居然真让他助理挨个看我们手机，删照片，搞得我们好像犯人似的，人权呢？”
“嗨，咱们这种小角色，还想在剧组里找人权？”
“都小点声吧，赵汉卿可是个睚眦必报的主。要是被他知道了，咱们都别想在圈里混了。”
等脚步声远了，慕丹予从洗手间隔间里出来，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出了神。
挨个查手机确实是最有效的方法，但这方法也这太得罪人了。
她不知道，镜子后，仅一墙之隔的另一个房间里。
赵汉卿俯身拾起地上碎裂的手机，好整以暇地看着靠坐在墙角的男人。
“你怎么知道是我？”男人额角渗出汗来，皱眉捂着胸口的脚印。
“又不是新手机，相册里不可能一张照片都没有。除非，你还有另一部手机。”赵汉卿摊开手心，男人乖乖从口袋里掏出一部手机，解了锁递过去。
这台手机的相册里果然躺着慕丹予抱慕文光的照片和视频，还有今天姚夏丽作闹的视频。
“里面有些照片……”男人突然很紧张，小心翼翼的，“不，不能删。”
赵汉卿指腹滑过屏幕，滑过了头，选中了一些单据照片。
他目光微顿，不等说话，男人突然意识到什么，忙说：“今天的还没来得及传，真的。”
赵汉卿不动声色地把那些单据照片筛出来，才点了删除：“谁让你来盯着慕丹予的？”
“王，王越。”
“智言那个经纪人王越？”赵汉卿挑眉。有意思，他这是要和他作对吗？
“对对对，不过他最近好像去河江了。”男人挨那一脚不轻，咳嗽两声，怯怯的，“我不敢了，我再不敢了，你能不能别踢我出剧组？”
赵汉卿放大单据看了看，而后退出后台，把手机扔回男人怀里：“不管他给你多少钱，我给你双倍，以后你和平时一样继续和他保持联系。但你应该知道什么该发，什么不该发。”
男人不敢相信似的，笑也不敢笑：“真的吗？可是他们都说你，不不，是说您……”
赵汉卿有点不耐烦：“干还是不干？”
男人欣喜若狂，连连点头：“干，我干。您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
门外有人高喊：“董城？还没完事？”
“来了来了。”男人撑着墙面站起身，掸了掸裤子和手心，又细细抹去胸口的鞋印，站那眼巴巴看着赵汉卿。
赵汉卿瞥眼门口：“走吧。”
得到允许，董城赶忙跑出去。
赵汉卿靠着窗边拨通电话：“老阳，你那个表弟怎么回事？……你不知道？他那点心眼子都用到我这来了。”
-
夜幕降临，清风朗月，星河万里遥在天顶铺着路。
三辆越野车驶过黄沙土路，绕进《对你很热爱》片场。
何源举个大喇叭：“大家都打起精神来，最后一场了，拍完收工。”
现场听取“唉”声一片。
何源转身，三辆越野车停到他眼前。
排头的越野车车门开了，慕丹予束着高马尾，酱色背心荒漠迷彩马丁靴，利落地跳下车，小跑到他面前。
慕丹予素净的小脸上看不见任何负面情绪，一直笑着：“大家在这天天连轴转，很久都没吃好饭了，我想请大家吃肉，希望何导恩准？”
何源咂嘴：“你这不纯纯耽误进度？多待一天，多少钱就出去了。”
“吃个饭而已，不至于。”慕丹予朝身后招招，姜仁野小跑过来，手里端着一大盘串好的牛肉。
“这可是纯草原来的牛肉，我在城里逛了大半天才买到，不尝尝吗？”她把那盘肉往何源面前推了推。
人在外难免思故乡。
何源是草原人，她听说他已经好几年没回去过，应该很馋这一口。
“这要是假的……”何源冷着脸隔空点了点她，转身走了。
姜仁野一脸茫然：“不是，他这什么意思啊？”
“找个地放下的意思。”慕丹予喊其他人，“东西有点多，麻烦大家帮个忙。”
所有人都放下手里的东西，围到车附近。
“我靠，这么多！”
“口水都要掉地上咯。”
“盒饭早吃够了，串串我来了！”
人实在太多，几个炉子一起烤，勉强供得上。
作为现场唯一一个有烤串经验的，何源手下一帮小弟跟着学烤串之秘术，其中就包括赵汉卿和慕文光。
何源轻轻松松一只手翻几十根肉串，不忘回头笑话赵汉卿：“像你这么一小把一小把烤，这老些人早饿死了。”
说着，送出去两大把肉串，短短几分钟，串串被洗劫一空。
赵汉卿不以为意：“我又不需要喂那么多张嘴。”
说着递一根串给慕丹予。
何源：“嘿，你这人……”
赵汉卿瞥眼何源面前的超长炉子，指了指与他身型相当不匹配的小炉子：“我这炉子小，只够两个人吃。”
赵汉卿拿扇子打开姜仁野要偷串的手：“想吃，自己烤。”
“重色轻友！”姜仁野开了听啤酒，咕嘟咕嘟灌下去半瓶，搬着小马扎挪到慕文光身边，哀嚎，“慕叔叔，求收留。”
抬眼对上慕文光冷森森的目光，姜仁野立马萎了。正想溜，慕文光就塞他手里一大把串，冷冰冰丢来一个“吃”字。
姜仁野这才发现，慕文光烤的多，剩的也多。好多人都凑到跟前了，愣是没勇气开口说句话，最后大概都觉得命比较重要，全跑了。
赵汉卿给慕丹予开瓶冰啤酒递过去。
慕丹予还没等喝到嘴，身边有人问：“对了，予姐，热搜的事怎么处理了？”
旁边人赶紧拽那个人袖子，小声嘀咕：“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啊，别说话了。”
慕丹予顿了顿，扬起嘴角：“该澄清的都澄清了，该告的也在告了，大家放心。”
其实没那么简单。
如此大规模且有组织的黑她，她想完全逆转舆论是不可能的。
尽管照片发出后，慕文光是她亲爸这事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实，但网上还是有一堆人死抓住“两人长得完全不像”这事带节奏，还有一部分水军跑去顶姜柳那事的热度。
网上对她的骂声不可控的又变多了，蛋清夫妇的超话下，也多出很多唱衰和嘲讽声。
不过所有人都已经尽力了，没遗憾。
“今天谢谢大家愿意站在我这边，帮了我不少忙。”慕丹予举起啤酒，起身，态度极其诚恳，“尤其要谢谢大家愿意配合我删了那些照片，所谓家丑不可外扬，我在这谢谢大家帮我守住了面子。”
剧组里的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先前的不满悄然间减了大半。
慕丹予原地敬一大圈，然后咕咚咕咚全喝光，又打开一听：“以后我们大家一起多多吃肉，大口喝酒，好日子在后头。”
生活是江海，少不了暗涌。
要做帆，做舟，乘风而至，踏浪可起。不敢说巨浪滔天时不畏不怕，只求对得起自己一颗未曾放弃的心。
慕丹予笑着高举手里的酒：“干杯！”
所有人都举起酒，应和声此起彼伏。
“好日子在后头。”
“对，好日子在后头。”
赵汉卿单手撑着下巴，歪头看慕丹予。
小姑娘小脸汗涔涔的，白里透红，颈侧也都浮着细密的汗，晶莹剔透的。
她那么小小一只，却是个十分善于自我消化的人。好像不管多大的事，只要给她时间，她都能应付。
不等她坐稳，赵汉卿忽略了旁边慕文光要杀人的眼神，把小姑娘环在怀里，捏她肉肉的脸蛋：“所以你是在嫌弃我给你惹了麻烦？”
“能避免今天的视频流出去，又能顺势揪出当时偷拍照片的人，一石二鸟，你的办法很好。”慕丹予反客为主，捏他的脸晃啊晃，“我只是不想你得罪人，更不希望你因为我得罪人。”
慕丹予的解释赵汉卿很喜欢。
他心情很好，按住她作恶的手，用力揉她的头：“你觉得我在乎……”
“我在乎。”小姑娘头发乱了，一撮呆毛立在头顶，却一本正经地说，“我觉得就我一个人喜欢你不够，我想让他们都喜欢你……当然啊，我说的喜欢就是普通的喜欢。”
夜里有点凉，但炉火炙热。
牛肉的油不时滴在炭上，滋滋的响。烤肉的香味裹着一点烟味飘出，并不讨厌，反倒让人确认了眼前的一切都是真实的。
小姑娘脸颊酡红，笑起来，像有一只小手，柔柔软软的，把他的心团成棉花糖。呼吸不觉间变得微薄，他只是凝着她，却好像沾了她浅浅的香气。
赵汉卿揉着慕丹予头顶的小呆毛，他知道自己这样很呆，却还是没忍住问：“为什么？”
慕丹予眼里映着火光，很认真，语气很轻快：“因为你很好，你值得。”
夜风卷着慕丹予柔软的小呆毛扫过赵汉卿指间，痒痒的。
他怔在那，心偷停了一拍。
他满脑子都是一个事，她说他好，他值得。她说他好……
原本他还担心，姚夏丽今天说的话，会让慕丹予再次疏远怀疑他。为此他一整天都很忐忑，几次想说什么，又觉得说什么都没有意义。
可她此时却说他好。
一整天的阴霾被小姑娘一句话扫的干干净净，赵汉卿一颗心比炉火更热。
他的视线紧紧锁着眼前唾手可得的唇，他现在只想亲她，想吞下她的气息，连带她说的话都吸进肺里，紧贴着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