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丹予不是太明白。
赵汉卿虽然凝着她什么都没说，眼里却仿佛藏着一万句话。
她只是实话实说，可他的反应，好像她给了他多么了不得的东西，好像从来没人这么夸过他。
不等她多想，后背的炙烤感骤然増强十几倍。
慕丹予微偏过头，余光中，慕文光盯着他们俩，本人比他眼前熊熊燃烧的火焰烧得还旺。
“……”好可怕。
姜仁野的喊声音调太高，直扎耳膜：“叔叔！着火了！慕叔叔！”
身后火气正大，眼前又有温热气息凑近。慕丹予眼疾手快，把手里的啤酒递过去。
金属罐碰到赵汉卿的唇瓣，冰得他皱了下眉。他下意识想躲开，但还是在她眼神的疯狂暗示下，很配合地喝了一口。
担心以赵汉卿的执拗会继续，慕丹予又拿冰啤酒怼他脸颊，挤眉弄眼让他注意周围环境：“你降降温，降降温。”
赵汉卿这才找回魂似的，瞥眼她身后，而后，缓慢地，不太情愿地松开了她。
身后的火气似乎渐渐消了，慕丹予暗自松口气，人未动，内里的灵、魂已然虔诚地合十双手。
苍天保佑，她今天真的不想再吵架了，太累。
慕文光咳嗽得贼响亮：“阿予……”
“哎，来了！”慕丹予端起小板凳，乖乖过去接受教育。
慕文光把刚才烤糊的两大把串全塞给了姜仁野，姜仁野眼里黯淡无光：“叔叔，您当我是垃圾桶啊？”
“不吃就扔了。”慕文光说。
慕丹予朝姜仁野投去怜悯目光。
怎么说呢……
她知道慕文光这话就是字面意思，但这话的态度和语气给别人听来，更像是：不吃就死去！
姜仁野委屈巴巴把小板凳挪得老远，在人群外的一个小角落，边吸鼻子边咬糊掉的串。
慕丹予突然良心很痛。
野子，姐多少有点对不起你……
耳边一句“阿予”把慕丹予的注意力拉回来，她立马意识到自己也自身难保，于是微笑轻快，态度十分良好：“爸你说。”
她这一态度良好，慕文光反倒愣了神，微张着嘴看她半晌。最后沉默扭头，继续烤他的串。
慕丹予拿不准慕文光什么意思，一双手肘拄上膝盖，咬着啤酒罐边沿发呆。
牛肉被炭火烤得滋啦啦响。
慕丹予突然被呛得治直咳嗽，回头就看见慕文正疯狂地朝串上扬辣椒面，她赶忙拉住他：“爸，爸，差不多行了。”
慕文光缓慢挪开手，掸掉指间的辣椒面，蹙眉琢磨半晌：“你不是爱吃辣吗？”
“我是爱吃辣，但是……这不是现在不敢吃太多嘛。”慕丹予拍拍自己的胃，微笑，“不是太好。”
慕文光忙拿起刷子刷油，想涂下点辣椒。刷着刷着，他叹气：“你小时候那么爱吃，我以为现在更……”
他没往下说，刷子掉进油罐里，似乎扑通一声。
“我们那么久没见了，你不知道也很正常。”慕丹予说完就觉得自己说错话了。
“阿予……”慕文光盯着滋滋冒油的肉串，眉眼间的愁浓得根本化不开，“爸当年那句话不是那个意思。”
慕丹予缓缓坐直，看过去。
慕文光身上的深色短袖，前襟后背都被汗洇得湿透。
他块头大的足能装下两个她，那么大的块头却被乱飞的苍蝇和蚊子烦得直皱眉。他打又打不到，轰又轰不走，显得滑稽又笨拙。
仿佛有人在她耳边打个响指，脑子里早就乱成麻的线团“啪”的一声开了。
慕丹予笑了：“那只是你的下意识反应。”
慕文光用手背抿一把额角的汗，点头：“这么多年……委屈你了。”
来不及思考的瞬间，机灵的人还可能掺杂私心。
向来笨拙的人，却转不过弯。
慕文光被警察带走前，对她说：“照顾好自己，照顾好妈妈。”
只是因为她和姚夏丽都是他最爱，最在乎的人，他并没有要她承担责任的意思。
那她呢？坚持这么久，真的只是因为慕文光的一句话吗？
慕丹予长舒口气，垂眸时暗暗对自己说：慕丹予，诚实一点吧。你也不是什么圣人，不会完全没有自己的考虑。
或许，她也曾以慕文光的这句话为自己开脱，好相信自己并不是因为太弱小，也需要爱，才不得不留在姚夏丽身边。
所以有一段时间，她是自己把自己灌醉了，还不愿意醒。
但她终于会在一次次的被舍弃中意识到，姚夏丽从来就没拿她当女儿看过，她不过是她豢养的人形赚钱机器。
哪有主人会给一台机器爱呢？
于是她终于醒了，并一再叮嘱自己，不能再醉了。
还有就是，她绝不能变成第二个姚夏丽。
其实，当时摆在她眼前的有两条路：一是放弃混娱乐圈；二是忍着恶心，坚持到合约期结束。
她心里很清楚，只要她赚不到钱，姚夏丽立马会像当年在民政局外一样，毫不犹豫地抛弃她。但她更清楚，姚夏丽不值得她自毁前途。
所以大多时候的选择，不是在橱窗里选珠宝，烦恼选哪个最好。而是在垃圾堆里翻垃圾，哪个也不想要，却又不得不从中选一个。
坚持到合约期满，就是她彼时能做的最好的选择。
慕丹予坦白后，笑着补充：“其实这些年她也不好过，男朋友被我搅黄了不少。还有个人被我砸开瓢了，现在见到我都要躲着走。”
慕文光仔细打量她一会，眼里的愁淡了些。他打开一罐啤酒，连带喷涌而出的泡沫都灌进去。
喝光后，他手“咣当”一声捶到桌面上，酒罐被他捏成了薄片，一句“爸对不起你”顺着酒嗝说出来。
慕丹予没忍住笑出了声，撒娇似的：“好了，我知道了，这件事就到此为止。”
慕文光也咯咯地笑起来，回手塞给她一大把串。
-
这夜，慕文光喝得烂醉，好几个壮汉勉强把他架回酒店。
慕丹予比慕文光好点，也只是好一点。
回酒店这一路，小姑娘都埋在赵汉卿怀里哼歌，按在他胸口的小手和一双脚都摇摇晃晃地打拍子。
如此撩拨遇见酒精的燥热，是火苗沾上引线，欲、念顺着筋脉乱窜。他周身的肌肉全都绷紧，本能地想抓紧，却又得竭力控制住力道，生怕弄疼她。
赵汉卿低头，唇贴着小姑娘的额头，深深吸一口她发丝间淡淡的奶香。
他快疯了。
大概察觉到他的紧绷，慕丹予双眼迷蒙盯着他看，笑意藏着九分醉，拍小孩似的拍了拍他：“放松，放松。”
她头沉沉，又枕回去，自顾自地笑了笑：“姐姐唱歌给你听。”
赵汉卿挑眉轻笑：“……姐姐？”
慕丹予顺着前面的调调继续，这次唱出了歌词：“紧紧相拥直到灵魂尽头说说说一声……”
“爱~~~~让我住进你心里。”
“爱~~~~从此再也不出来……呃！”
双脚突然落地，慕丹予惊呼出声，歌也就断了。
酒精的麻痹让她双腿发软，她忙抓住赵汉卿的背心，后被缓缓贴上了门板。
不等她抗议，下巴被扣住强硬地扬起。赵汉卿躬着身子凑近，两双唇几乎要碰到。热气携着酒味往她唇瓣上扑，痒痒的，从唇间蔓延至耳畔的声音低低哑哑的勾着人。
“姐姐唱歌真好听，我们进去唱好不好？”
赵汉卿的魂早已经飘到故事的后段，奈何走廊里到处是监控，他不想白白给别人送饭后谈资。
但他的耐心也只够坚持到看见房卡。
他抢过房卡急匆匆开门推门，推着小姑娘藏进阴影里，便急不可耐地低头。可还没等碰到那双柔软的唇，她突然猛地推开他，歪椅着门边双眸半合，哼哼唧唧的：“不唱了，我累了，要睡觉。”
赵汉卿原地怔半天，血差点直接从额角呲出来：“你玩我？”
小姑娘完全掉线了，只摇头：“不玩，累。”
“……”
不等他这个受害人发飙，纵、火犯倒先不耐烦了。
慕丹予手软绵绵地往外推他，推不动她就赖赖唧唧地撒娇：“你走你走嘛，我真的好累了。”
昨晚她几乎没睡，又经过这一天的鸡飞狗跳，能挨到现在都很不容易，是真的累坏了。
赵汉卿深呼吸，压住近乎躁狂的念头，抓起她的小手吻了吻：“早点睡。”
他转身走了，步子急又快。
“赵汉卿。”
赵汉卿的耐心到头了，转回身：“慕丹予，我也不是什么……”
对上慕丹予眼泪汪汪的模样，他所有的抱怨又都堵在喉咙说不出，胸口空了一块。
小姑娘浓密的睫毛都被泪珠打湿了，歪头看他苦笑：“你怕不怕？”
赵汉卿眉心拧着，小心翼翼地问：“什么？”
慕丹予深吸口气：“他们说，女孩一旦过了三十岁，会变得非常像妈妈。”
眼前天旋地转的，她干脆闭上眼，可她还是好晕。
混沌的大脑里跳出来些画面，大概是晚上，大概是在洗手间。
她听见有人说。
“她现在看着是很好，可是这女孩啊，三十岁以后会跟妈妈一模一样。”
“哈？真的假的？”
“当然是真的！我们家邻居就是！她妈那个人狗都嫌，可她是出了名的好性格。婚后，她和老公感情一直很好，都没有乱遭的事。可没过几年，两人突然就离婚了。我听说啊，是她三十岁以后简直和她妈一模一样，她老公实在受不了才离的婚……”
始终没等到回答，慕丹予从昏睡的边缘勉强提起几分精神，睁开眼：“你怎么不说……唔。”
赵汉卿蛮横地堵住她的唇，严丝合缝地贴着她，推她进房间，摔上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