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睁睁看着陈静容被丢到水里却无能为力,韩念娣瞬间崩溃到摇头痛哭。
这又招了杨九娘的不是,正要骂她哭得晦气,等不及说话,突然表情一滞,直挺挺地扑倒在地上。
再一看,其背赫然插着一支箭矢,尾部刻字:“汉阳府官造。”
岸边几匹快马奔驰而来,马上官兵仍在抽取箭矢,精确瞄准甲板上没反应过来的邓远达。
“簌。”
箭头从邓远达的耳边呼啸而过,只差分毫就足以射穿他右边那只招风耳。可惜此次失手,已经将傻站着的邓远达给惊醒,手忙脚乱地把碇从水里拉起来,极尽所能划动船桨以求快速驶离渡口。
正在紧要关头,当然不能让他得逞。趁着他专注于岸边的动静,韩念娣猛地从船尾冲向甲板,用自己的身躯把邓远达撞得落了水。由于她浑身捆着绳子容易失去平衡,再加上撞击用力过度,也就跟着一起掉进了水中。虽然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但好在成功地为官兵救援拖延了时间。
水里顿时跟下饺子似的,扑通扑通跳下十几个人,有的直朝邓远达去,有的游向韩念娣。
韩念娣头顶还没湿,就已经被人捞了起来。
圈住她的是一个鼻直口方的中年男子,一只手牢牢扣住韩念娣的肩背,取出口中布团,神色十分焦急:“陈静容在哪儿?”
韩念娣这才反应过来这应该是容儿的家人,急急指向她落水的地方:“那里,快救她。”
没等中年男子行动,他身边一个少年便如飞鱼一般窜到那处,径直下沉到水底去寻人。
穆隆额善水,比起其他官兵,他的速度更快,动作也更敏捷。
幸好渡口水浅,水流并不湍急,一潜下去就看到麻袋静静地躺在江底。
他和众人合力将麻袋抬出水面,用最短的时间送到岸边。
打开麻袋,陈静容面色苍白,一动不动地平躺着。
穆隆额慌得手发抖,立马采取一切措施进行急救,时而按压胸膛,时而狠掐人中,急了甚至一把将陈静容提溜起来拍背。在他的努力之下,陈静容一阵猛咳,好不容易吐出一大口水,意识模糊地睁开双眼。
“小妞妞!你醒了?”
抹一把脸上的水和汗,穆隆额激动地拍张岩:“张舅舅,小妞妞醒了!”
张岩被拍得身形摇晃,这么大的人了,竟然差点掉下眼泪来。他又是高兴又是后怕,如果再晚那么一点,恐怕就要看到侄女的尸体了。
韩念娣握着陈静容冰凉的小手,又哭又笑:“容儿妹妹,咱们都活下来了。”
陈静容手掌弯了弯回应韩念娣,望向张岩,气若游丝道:“舅舅,不担心。”
看着脸庞红肿、浑身是伤的孩子还在安慰自己,张岩的心就像有人在揪一样,酸酸涨涨甚至有点疼。
她也没忘了穆隆额,忍痛扯出笑容:“表哥,黑了、瘦了。”
说完这两句话仿佛用尽了她所有的力气,又一头昏过去,失去了意识。
等到陈静容再醒过来的时候,正躺在一间陌生的屋子里。
脸上冰冰凉凉,应该有人为她敷了药。右手腕骨处包裹厚厚的纱布,鼻息之间尽是草药的香气。
她本想支起身子来,略动一动又觉脑袋昏沉,没注意叫风钻进被子里,引得她一阵咳嗽,听上去跟个破风箱似的。
匆忙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一个梳着双丫髻的女孩从帘后探出脸来:“呀,陈姑娘醒了,我去叫我们姑娘来!”
不过片刻,她就领着一个人进了屋子。
抬眼一看,这不是何素素还能是谁?
“静容!”
陈静容望向来者,笑着把手伸出去探她。
“你风寒还没好,快把手放被窝里。”
何素素快走几步,将陈静容伸出来的手臂重新塞回去,顺势坐在床边为她掖了掖被子。
“静容,你受苦了。”
救回陈静容到现在已经过了三天,即便用了药,她脸上、身上的伤仍然十分显眼,何素素每每来探望都忍不住想哭。
陈静容声音沙哑得不行,说话也费劲:“没事儿,大家都平安就好。”
“素素,那天你们怎么找到我舅舅的?”
“我们一路跑到了官府,恰好张先生和府兵根据邓长富媳妇的供词一路追到汉阳府,两路人马正好在府衙前碰面。伊大人与我父亲是多年同僚,一眼认出了我。我告诉他们你还在邓远达手里,他们赶紧带着人马去了渡口。”
不得不说,陈静容实在是幸运,一切都是那么恰如其分。如果张岩晚到那么一点,她也就真的魂断汉水了。
“咱们现在是在你家吗?”
“嗯,活捉邓远达以后,我们就启程回了西安。父亲判处邓家兄弟杖一百,流三千里。邓长富妻子犯有包庇之罪,命跟随其夫随行流放。至于那些贪图金银、协助抓人的匹夫,赏银全部没收,每人打五十大板。”
陈静容表示赞同,丝毫不为这些丧尽天良的人贩子而惋惜。无数女子的命运被他们篡改,多少家庭因为他们支离破碎,这样的人,就是判处死刑也不足为惜。
两人同仇敌忾地骂了一通,话题转向别处。
“那你娘呢,她还好吗?”
何素素看起来心情不错,陈静容猜到她娘的事多半已经解决。
果然,她轻松一笑:“还要多谢你表哥呢,他找你的时候把西安城翻了个遍,人家的民居都闯了不少。那次强闯城东牙婆的院子,他没在扎堆的人群里找到你便走了。可是见到我以后,说我和他那天在院子里看到的女子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我仔细一问,可不就是我娘吗?幸好牙婆怀着奇货可居的心思多留了我娘一段时间,这才好好地把我娘救出来。”
“真是老天保佑。”
陈静容松了一口气。
何素素没有告诉陈静容,她娘虽然被救了出来,却不愿意再回何府。她宁愿一个人住在乡下,让何素素偶尔去看望就好。何知府起初怎么都不肯答应,可玉姬以死相逼,他又心有惭愧,最终不得不妥协。
何素素尊重她娘的决定。她知道娘已经彻底对父亲死心,多呆在何府一日,就多一分难熬的折磨。原本她也想跟着娘去乡下,可是为了她的前程,娘死活都不同意,说什么她以后还要靠父亲的关系嫁一个好人家。她拗不过娘,决心效仿勾践卧薪尝胆,从此只将何府当作客居之所,只把父亲作为一件可用的工具,二人之间再无父女情谊。
这些家丑到底不好说给虚弱的陈静容听,因此她只是一笔带过。
“对了,念娣姐她们呢?”
何素素浅笑:“她们都各自回家啦,念娣姐的爹领走她时笑呵呵的,应该也很欢喜女儿失而复得吧。”
“那就好。”
何素素跟着点头,一下想起什么,从怀里掏出一张书信递给陈静容。
“漪兰走时你还昏迷着,这是她留给你的。”
展开信纸,字字分明。
静容谨启:
见信大安。
共度数日,尔思必机敏,行必正直,余甚敬爱。今不得已,各奔东西,然吾等情谊不可忘也。此去经年,弗能聚首。转寄文墨,音耗不绝。愿来日相逢,犹为至亲。
漪兰顿首。
另一张纸上,写着卫漪兰居所的地址,以便二人时常通信。
陈静容心中暖流淌过。
手中捏的这张纸虽轻如鸿毛,但蕴含的情谊却重若泰山。她小心将纸张叠好,万般珍重地放进自己的行李中。
刚才那梳丫髻的女孩进来禀告:“姑娘,张先生来看望陈姑娘。”
何素素起身整理仪容,与之告别:“静容,那我走了,明天再来看你。”
陈静容微笑点头,目送她出去。
没过一会儿,张岩和穆隆额一同进屋,丫鬟给两人端来圆凳,一前一后坐在床边。
“舅舅和表哥来啦。”
“嗯,听说你醒了,我们来看看你。”
坐定以后,张岩轻轻拿起陈静容受伤的腕骨观察,皱眉道:“怎么还是有点肿?”
扭头对穆隆额说:“实在不行,你把你妹妹送回京城,不要耽误了治伤。
陈静容听了差点挺尸坐起来,激动地抗议:“那怎么行,我都快好了,不信您看!”
作势来回扭动着手腕,虽不像张岩说的那么严重,但还留有几分痛意,立马龇牙咧嘴地叫唤起来。
张岩赶紧制止,连声哄她:“好好好,不送你回京城。你这孩子,怎么不爱惜自己身体!舅舅就是那么一说,你急什么。”
穆隆额嬉笑着接嘴:“天大地大,不如玩大。您剥夺了小妞妞在外面撒丫子玩儿的权利,她可不就是要跟您急嘛。”
陈静容手是断了,但腿还好好的呢。
听到穆隆额寒碜自己,包裹在被子里的腿要扬起来踢他。穆隆额一躲,没有踢到。穆隆额再凑近,又是一脚,却次次都被他躲过去了。
她急了,耍赖皮般和张岩告状:“舅舅,你看他!”
张岩大笑,帮着把穆隆额逮过来,让她随意出气。
陈静容这次遭了大罪,找到她时虚弱得跟只小病猫似的,只差一口气就过去了,看着叫人心疼。张岩和穆隆额本来就为弄丢她而自责,就怕找不到机会补偿她,此时自然万般任由她说了算。
穆隆额也看不得她病怏怏的,这样做也是为了逗她好玩儿。
“好痛啊,小妞妞你好狠的心,竟然这么踢你表哥!”
其实陈静容有分寸,并没有用力,看着穆隆额假意惊呼的样子觉得很逗,边踢边捧腹大笑起来。
穆隆额又装作要挠她痒痒,吓得她赶紧躲进被子里瓮住脑袋。
张岩不禁心中感叹,在与生死较量一番后,陈静容终于又有点孩子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