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静容提出的逃跑的主意，得到了半数人的支持。

    看到那样触目惊心的场景，谁都不会再心存侥幸，对于这里最漂亮的卫漪兰来说更是如此。她与陈静容、何素素年龄相仿，从前自恃清水芙蓉之姿容，总认为这是上天赐福。但经历了这两天的冲击，难以想象空有美貌却身陷囹圄的女孩子会受到什么样的对待，也许比今日所见的还要恐怖百倍，她一定要逃离这样的命运，绝不能堕入风尘！

    虽然四岁大的林渺儿还懵懵懂懂，却也知道这是虎狼之地，一心一意只想回家找爹娘，所以她也赞同。

    令陈静容意外的是，韩念娣并没有离开的想法。

    “我是正经被买进来的，他们手上有契书，即便我逃到官府，也没有人可以为我做主。”

    “可是...”

    韩念娣摇摇头，拒绝了这个想法。

    陈静容看向唯一没有表态的何素素，得到的是冷言嘲讽：“真是天真，知道他们怎么对付逃跑的人吗？抓回来就是一顿毒打，好些的鼻青脸肿，惨的手断脚断。再喂你吃情动的药物，将你折磨得禽兽一般、毫无尊严之时，直接扔到最下等的窑子里。到了那儿，就只是等死了。”

    林渺儿被她的形容吓得嚎啕大哭起来，韩念娣赶紧凑到她身边轻声安慰。

    卫漪兰有些烦躁地质问何素素：“你的意思是坐以待毙吗？你以为安安生生地等着被卖了，结局又能比你说的好多少？”

    何素素毫不避忌地说：“我不在乎啊，不过就是一个死字。我只是不想你们逃跑失败连累念娣姐。至于你们会怎么样，和我又有什么关系？”

    “你！”

    卫漪兰咬紧贝齿，对于何素素的冷漠很是不满。

    陈静容兀自叹气，好声好气道：“你自己选择的路，我们管不着。但真到了那个时候，即使不帮助，也请不要出卖我们。”

    何素素置之不理，没答应也没拒绝，脑袋转向别处。

    正逢此时老虔婆不耐烦林渺儿的哭闹声，粗声粗气地吓唬说要进来收拾她。

    于是大家默契地止住了声，驴车内又恢复了寂静。

    ...

    已是戌时，在外面寻找了一天的张岩和穆隆额在大荣华汇合。

    穆隆额滴水未进，进来先猛地拿起茶壶往嘴里灌，等到彻底解了渴，便急哄哄地抓住张岩手臂问：“张舅舅，怎么样了，有小妞妞消息了吗？”

    张岩也是焦头烂额，无力地摆了摆手。

    他这一日跑了不少地方，先找各大商铺的旧友帮忙布置人手满城里搜寻，又亲自到各大牙行、青楼里打探。一日下来，西安城被他给翻了个底朝天也还是没有陈静容的踪迹。后来他突然想到，小妞妞会不会已经被带去了别的地方？

    马不停蹄地找到从前认识的一位酒肉朋友，即守城门的那个头儿，诨号于四的，向他打听有没有见过画像上的两个拐子。

    于四一看，这不是邓家那两个小子嘛，心中就有些了然，看来张岩的什么人就在今天那一批货里。不过他当然不会给张岩说实话，开玩笑，他们干的这个勾当说白了叫知法犯法，被人告发是要砍头的。他不给张岩说错误消息迷惑就是好的了，还指望他揭露真相，那怎么可能。

    当着张岩的面，他皱着眉假意观察一番后说：“这两个人还真没见过。”

    拍拍张岩的肩安慰道：“这样吧兄弟，我要是看到他们俩了，一定第一时间告诉你，放心。”

    张岩扯着笑向他递银子，失落地上马离开。

    此后还发生了一个小插曲。

    骑了一小段路，一个皮肤黝黑的兵甲也骑马飞奔着追上来，大声呐喊：“张老爷，慢行一步！”

    张岩勒住缰绳，掉转马头，二人在各自马背上对话。

    “这位小兄弟有事吗？”

    张岩有些疑惑，他和这兵甲素不相识，不知来找他干什么。

    那兵甲正要开口，忽闻身后马蹄哒哒，扭过去一看，竟是于四！

    兵甲一瞬间偃旗息鼓，心虚得既不敢看眼神不善的于四，也不敢看满脸沧桑的张岩。

    于四赶至二人面前，给小兵甲一脚，直唾其面：“脑子里灌的是浆糊是吧，让你给张老爷把银子送回来，你连银子都没拿就来追。能指望你做点什么？还不滚回去守门！”

    又对着张岩道歉：“让你见笑了兄弟，手下的人笨得很。我想了想，这钱我不该拿，帮你也是应该的，怎么能收你钱，拿回去吧。”

    他死活不肯收，张岩也没有办法，还当他是个真有情义的。

    殊不知等他走后，于四伙同其他人一起狠狠揍了一顿小兵甲，边打边骂：“你个叛徒，还跑去通风报信。装什么好人，以往邓家小子给的钱你没拿吗？你知不知道，一旦走露了风声，咱们都要担死罪！”

    那兵甲一时的良善换来了一顿打，只怕从此不会再有帮人的心了。

    这是题外话，不如说回在大荣华无计可施的张岩和穆隆额。

    穆隆额在房间里走来走去，活像个陀螺一样。

    张岩被他吵得不行，让他安安生生坐下来一会儿。

    穆隆额后悔地捂着脸趴在桌上：“都怪我，没看好小妞妞。”

    张岩不知该说什么，毕竟他也不是故意的，过分地怪罪到穆隆额这个十四岁的孩子身上也有些于心不忍。

    两人保持着难熬的沉默。

    突然，穆隆额抬起头来，一反常态地认真：“张舅舅，咱们还是报官吧，再拖下去就更找不到了。”

    张岩叹气：“我上次跟你说了，公开去找对于你妹妹名声有碍。”

    没想到穆隆额倒先发起火来了：“名声，名声，这玩意儿有那么重要吗？她还只是个八岁的小孩，要这个做什么！哪个吃饱了撑的编排一个小孩，我看他才是真的无药可救了！张舅舅，您给我一句话，到底是小妞妞人重要还是名声重要？您这样耽误下去，她的命都被你害死了！”

    张岩本来眉头还紧锁着，听到最后却觉振聋发聩。一个十四岁的少年都明白的道理，他怎么才反应过来呢。张岩是个上过学的儒商，接受的是封建礼教“饿死事小，失节事大。”的陈腐观念。他一时昏了头，打着为小妞妞好的旗号，差点在亲侄女切实的安危和飘渺的名声中选择了后者。而穆隆额这个在世人眼里于经济仕途无望的纨绔子弟，竟然说出这番打破陈规、发人深省的话来，实在叫他羞愧！

    “好！你说得对，咱们现在就去报官。走，一起去。”

    张岩摸摸穆隆额头，带他一起去了官府。

    等他们赶到时，官府正要关闭大门。

    “小哥，等一等，我们要报官！”

    张岩拦住衙役，想让他通融片刻，没想到那衙役开口劝告：“你还是先回去吧，府衙里现在乱着呢。我悄悄告诉你，可别告诉别人啊，知府老爷的家的小妾和千金不见了！”

    “不见了是什么意思？被人拐走了？我们也是一桩拐卖人口案，正好一起查。”

    张岩和穆隆额都露出喜意来，知府家的人也被拐了，那肯定会倾动所有力量查案啊，找到小妞妞的几率更大了。

    衙役神秘地摇头低声说：“什么拐走啊，谁能拐得着知府家小姐，他们家这是后院起了火。”

    等再问，他却一个字都不肯说了。

    此时衙门也关了门，二人只得先回去，准备将此事调查一番，明日再去官府。

    纸毕竟包不住火，虽然知府有意按压消息，但还是挺容易就打听到是怎么回事。等到大荣华的伙计打听完消息回来，天色才刚刚黑。

    原来这西安知府有一钟爱的小妾，名唤玉姬，从前是淮扬地带最出名的清倌人，无数文人骚客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当年身无功名的知府也不例外。知府虽出自钟鸣鼎食的江南世家，却不敢拿家里的钱为玉姬赎身，所以两人的缘分暂停在知府娶妻的那一年。

    十年后，知府金榜题名，中进士。再十年，知府官运腾达，授知府。到了这个时候，他才敢不顾父母、妻子的反对，将已经不再作为花魁，而是堕落至二等茶室的玉姬用一顶软轿接到府里。这之后，两人又过了一段风花雪月、忆慕当年的日子。玉姬为知府生下一女，取名素素，希冀她的人生不再如自己一样颠沛流离，只要过得简单素朴就好。

    哪知这样一点小小的愿望也未能被满足。

    半个月前，西安周边发大水，武功、三原、永寿等县平地水涌、堰堤冲决。何知府临危受命，前去治理灾情。就在这短短的十余日内，玉姬和何素素被何知府的正室夫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卖给了人牙子，如今已不知去向。等到何知府回来，即便怎样的雷霆震怒，得到的回答也是：“我只说把那狐媚子和小狐狸精提脚卖得远远的，哪管她们去了哪里。如今要休要杀随你的便，但再想找回你那两个心肝宝贝却是不能了。”

    不知这些年是如何隐忍知府的花心寡情，到了这个时候，正室夫人已经破罐破摔，完全不在乎知府会怎样对她。说完这话痛痛快快地仰天长笑几声，便写了封休书自请下堂。知府此时急着找回爱妾和女儿，没有心思理会她，如今两人在府里正闹着。

    正所谓：“多情自古空余恨，好梦由来最易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