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容,许久不见了。”
“四爷您的伤养好了吗?”
“劳你记挂,已大好了。”
两人一见面,便是一番嘘寒问暖。
陈静容感觉自从上次一同经历生死后,四爷的态度便格外和蔼,这也是她大着胆子敢来这位天子骄子帮忙的原因。
“四爷,静容有事求您,望您能够帮忙。”
扑通一声,陈静容跪倒在地,对着四贝勒声泪俱下。
四贝勒连忙扶起她,安慰道:“你这是做什么,有话好好说,我给你做主。”
陈静容擦擦眼泪,开始控诉:“从樱桃沟回来以后,姐姐的脚就一直跛着,大夫说可能好不了了。”
张岩感觉一道锐利的眼神向他射来,四贝勒朝他发问:“我不是让你给陈姑娘寻最好的大夫吗?”
张岩汗如雨滴,他连忙回复:“小人还在寻...”
陈静容摇摇头:“不关舅舅的事。我要说的是,姐姐跛了脚后,额捏急着给她在胡同里寻个好婆家。原本看中了一家,让那家儿子回去与父母商量着。只是那家婶子知道姐姐残废了,不愿意让儿子娶她。这也算了,但她和她家婆母竟然在胡同里挑拨是非,造谣姐姐在山里那一夜后已经不是完璧之身。如今谣言越传越甚,我害怕再这么下去姐姐会名节受损,到时真被她们给逼死。”
四贝勒听了“找婆家”、“残废”、“不是完璧之身”这些话,眉头是越拧越紧,脸色也不好看起来。
“我们实在没有办法堵住悠悠之口,只能来求您帮忙了。更何况,那些人还把您也编排进来,影响了四爷的名声,她们更该受罚。”
张岩看着这个自作聪明的小侄女,叹一口气,四贝勒是什么人,用他做筏子当借口,那不是惹他厌烦吗?原本就不该告状告到他这里来,这下只怕是对陈家和我都生了厌恶之心了。
果不其然,你看看,四贝勒脸上一片厌憎。
张岩见状跪伏得更低了。
哪知道他听到四贝勒口中不是斥责,而是温声细语的安慰:“静容,这个忙我一定会帮你。你先回去,待我细细想一想再做行动,到时一定让那家人当着所有人的面给你姐姐道歉。”
于是陈静容回家敬候佳音。在这期间胡同里的谣言甚嚣尘上,渐渐地有人在陈家门口泼脏水、在门板上写一些难听的字眼。陈家人也没有办法,骂也骂了,嘴巴长在她们身上,你越骂她们越来劲。因此,这些日子,大家都闭口不谈这件事。
这些难听的话对于陈静仪来说则无关痛痒,但她不想连累家人。现在胡同里营造了一种她是做了丑事给方家胡同抹黑的氛围,仿佛她要以死明志才能收场一样。当然,她绝对不会为了这个去死,但她却真的在考虑要不要剪了头发做姑子去,如果她出家,妹妹不至于被谣言所连累,家人也不必承受这么大的压力。
陈静容看着姐姐一日日暗淡下去的脸色,心里暗自发急,四贝勒怎么还没动手,再这样下去,姐姐说不定就要做傻事。
然而四贝勒却没闲着,这几日,他派人去查张庆海家,想看看有没有什么破绽可抓。果然,这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张家老爷和孙氏竟然在外放私贷,数量还不低,怪不得那孙氏自称爵爷女儿,果真是有钱有权,颇有底气在外叫板。只是朝廷命令禁止放私贷,轻者打三十大板,重者流放边疆。按照张家的数量,不仅要流放,连张庆海的职位都要被撸下来。
有了把柄,一切都好办了。
这日张庆海正在营中操练,佐领阿尔纳忽然召见他。
走进营房,他的领头上司正陪笑着坐在阿尔纳身边。
见他进来,大喝一声:“你这遭瘟的,还不给阿大人跪下请罪!”
张庆海虽不明所以,还是立刻跪下,不解问:“卑职见过两位大人,还请明示卑职犯了什么错?”
阿尔纳挺着肥胖的肚子一摇一摆走到他面前,抬起一脚就把他踢倒在地,指着他说:“你还有脸问。张庆海,你在本佐领治下一向本分守己,如今却被你那犯糊涂的一家子给连累了。我问你,你还想不想干下去了?”
张庆海心中疑惑,识相地连连磕头:“想,想。”
“哼,那就回去问问你老子娘在外放贷是怎么回事。若主动到衙门交还本金即利息,还可免你们不受皮肉之苦。若是执迷不悟,你们一家男丁,全部发配边疆,一家妇女,一概充实辛者库。还有,你知道你太太和你额捏还做了什么吗?”
“卑职...卑职近日在家养病,对外界一概不知。”
阿尔纳横眉竖眼,下巴上的横肉气得抖三抖:“你家妇人好大的胆子啊,四处传播皇子的绯闻。现在半个北城都在传陈家姑娘和野男人在山里待了一夜的事。损她名节是小事,但那个野男人你可知道是谁?是四贝勒啊!四贝勒听了盛怒,要求我管好旗下妇人的嘴。”
张庆海五内俱焚,这,怎么把皇子都扯进来了。
谈话结束后,张庆海连忙赶回家质问双亲:“阿玛,额捏,你们怎么在外放债?!”
“怎么啦,我们收的钱,你不也用了。”
“哎呀,糊涂啊!赶快把所有的本金加利息交到衙门,否则阿大人要问罪,连你儿子我的职位都保不住了!”
张家老太太不屑:“庆海啊,你别整得好像多大事儿似的,阿尔纳他有空管这闲事?”
“太太,你不插话我还忘了这茬。你和额捏是不是到处去传播静仪的谣言了,你们知道你们得罪谁了吗?四贝勒!那天和静仪一起被困在山里的男人是他。要不是你们这次做得太过牵扯了四贝勒进来,你们偷偷放债的事也不会被追究。”
还好他家还有一个稍微懂得审时度势的张老爷,听见扯了四贝勒进来,就知道这桩事小不了了。
“什么?!你们满京城编排四贝勒?妄议皇子,你们知道是多大的罪吗?现在好了,我们家都要被你们给连累了!”
“那,那怎么办?”
孙氏见丈夫开了口,总算慌了。
“还不去给陈姑娘道歉!”
于是一家人齐齐整整地来到九号院子,还请来了整个胡同的人,当着所有人的面给陈静仪行礼道歉:“陈姑娘,是我老婆子嘴碎,胡乱编排你,你大人有大量,原谅我们。”
孙氏也哭丧着脸:“陈姑娘,今儿我就当着所有人的面说清楚,那些话都是我泼你的脏水。我见你脚不好了,不想与你结亲,又怕别人说我势利眼,所以故意损害你的名节。”
周边群众哪里不知这嚣张的张家突然全家来道歉有猫腻呢,但他们都是通透之人,连张家都低头了,他们也没必要执迷不悟。反正这陈家姑娘的是不是清白,对于他们来说根本就不重要,当时他们人云亦云辱骂陈静仪是为了一时好玩儿,现在始作俑者承认错误了,他们自然也就顺坡下驴。
“张家的,你可真不厚道,这么说人家陈姑娘不是缺德嘛。”
“就是!我当时就说啊,静仪这孩子我看着长大的,怎么可能做出那种不守妇道的事儿呢。”
“唉,我们都是被张家的给骗了,真歹毒啊,这么损害人家女孩子的名节。”
陈家人冷眼旁观,看着这场闹剧上演。
张氏恨不得生吞活剥了这些虚伪至极的“邻居”,被陈静仪拦了下来。
她大大方方地给众人行了一礼:“各位街坊邻居,我行得端,坐得正。虽然当日流落荒野,却从未与男子有过逾越之举。最近谣言四起,虽然荒谬,却让我明白了一个道理。女子的名节太容易被人抹黑,即便各位只是一人说了一句攻讦之语,却使我名声扫地,人人得而诛之。”
众人闻言不由得红了脸,眼睛珠子滴溜溜转到别处。
“如今张家的人主动澄清,也算解我冤屈。我说这些不是为了秋后算账,而是希望大家从此以后不要再随意污蔑他人。你们的每一句话,都有可能为别人带来痛不欲生的体验。”
大家扭转态度,纷纷附和。
张庆海看着进退得宜的陈静仪,目光仍是痴痴的,但却深知经此一闹,他们已是天涯陌路人。
这场闹剧以张家人再三赔礼收场。
原以为钱也上交了,礼也赔了,这场风波也该过去了。哪知道三日后,宫里突然传来圣上申饬。大意是如今八旗妇女多生口舌,搬弄是非。下令严查此番乱象,有那等爱编造谣言的,一律拉到各旗命惊奇嬷嬷日日掌嘴,游街示众,以儆效尤。张家的自然倒了大霉,婆媳俩成为重点打击对象,天天掌嘴、日日羞辱,实在是让这二人苦不堪言。
张老爷又被御史翻旧账查出来从前在位时收受贿赂,且数额重大、事关紧要。皇上亲自下旨,撤他旗藉、发往边疆,一生不得还京。
全家都受了牵连,张庆海这披甲自然也做不成了。待太太和额捏受完刑罚后,他变卖了家产,带着家人去边疆寻他阿玛,从此永远地离开了京城。
实际上,原本造谣的话只在方家胡同传播,按理来说不至于闹得半个京城都知晓此事,更不会惊动皇上。闹到沸沸扬扬的地步,离不开四贝勒的推波助澜。他把此事闹大,又隐隐约约让皇上知道被造谣的人是他。既让皇上为了保全皇族脸面出手控制谣言、惩治生事者,又能让他隐秘而自然地调查出当时他被太子手下的人追杀的真相。
此招引而不发、顺其自然地给陈静仪个清白,又叫圣上知道他的好太子背地里谋害亲弟、手足残杀的本质,还能博得皇父同情,堪称是一箭三雕。
得知皇父将太子叫去秘密谈话,太子灰头土脸地出来后,四贝勒心里算是畅快了。但没想到,皇上紧接着就派人召他入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