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请求

    腊月的日子总是比平常过得更快,这不,眼见着就要过年,陈家人有得忙活了。

    年根儿底下最容易出乱子,近日四九城里来了好些河间的灾民,上头怕出乱子,特意集结了各旗兵甲加强驻防,又是巡街又是清点人丁,把陈齐忙得回家倒头就睡。

    旗学那边也到了年末考核的时候。陈谭的骑射功夫还行,就是诗书礼乐差点火候,每年到了这个时间也是分身乏术。

    您别以为主持中馈的女人就闲着。

    家里年货还没置下呢,张氏这几日正带着皮妈妈满大街寻摸。

    头一个要紧的就是吃食。

    当初进关时,上至王爷贝勒、下到将军参谋都圈了京城、直隶好些良田沃土,上面的又层层封赏下来,陈静容的祖父陈原分得了二十亩地。这些地平日里是叫京郊的佃农帮着种的,只需年底去一趟就行。

    眼见到了节下,陈原抽了空到乡下去收租子,体谅着这时节庄稼不景气,就给他们免了两成的租。庄稼人也朴实,你拿真心对我,我自然不叫你吃亏。因此陈原这次回城里不但拖着几驴车的谷子,还得了佃户家养的半板猪肉、野鸡野鸭各两对。

    现在粮食、肉类两个占大头的已经齐全,其余零零散散的就得自己备齐。

    虾干、干菌子、盐菜各五斤,糯米、粉条、风干萝卜各十斤,更别提各色果仁、瓜子、糕点、年画、香烛、炭火等不一而足。

    等到这些准备得差不多了,除夕也就在眼前了。

    到了这一日开了祠堂,陈齐抱着陈诵,领上陈谭先到堂屋祭拜祖先。陈原早年从家中出逃,早就与山东陈家宗房断了联系,所以陈诵的名字由陈齐自己来上。

    陈静仪带陈静容去胡同口买了好些堂花,有牡丹、梅花、迎春花,这些花都是正当时时花贩子用特殊工艺处理后专门用于年时贩卖的。花朵保留了最娇艳欲滴的神态,还隐隐存留几分淡雅的香气,摆在厅堂之上,为着肃杀的冬日增添了几分情趣。

    皮妈和张氏则在厨房里忙活着今年的年夜饭,往常都是做一大桌子繁复的饭菜,吃不完浪费不提,还费时费力,年年都能把这二位累得腰杆都直不起来。今年张氏不想再麻烦了,就吃涮羊肉,既鲜美又方便。

    锅芯里放上火红的炭块,煮过羊骨棒子的高汤顺着壶嘴自上而下地流泻到锅边,激起一阵热腾腾的白雾。

    一时间,屋子里香气四溢。

    这时再将切成薄片的细嫩羊肉和粉丝、白菜、冻豆腐放下去,咕嘟嘟煮上一会儿,羊肉特有的鲜味和菜叶的清香完美地融合到一起,直叫人垂涎欲滴。

    陈家人配着调料吃得大快朵颐,这么冷的天气却越吃越热起来,额头上、脖子上都渗出了汗丝,那叫个痛快。

    到了晚上,陈家的大人们在屋子里喝酒聊天,孩子们到院子里放爆竹,响声惹来胡同里其他孩子争相攀比,纷纷央着父母放起爆竹来,整个方家胡同噼里啪啦此起彼伏,年味在此时达到了顶峰。

    接着是陈静容最期盼的环节,领压岁钱。

    三个孩子跪在垫子上给陈齐、张氏磕头,嘴里吉祥话一溜烟地往外吐。陈齐一个高兴,每人发了一个大红包,还叮嘱张氏不能给他们上缴了,孩子们有点零花,出去玩想买点什么也不至于怯场。

    然后就是守岁了,陈家人深信,只要把这岁给守了过去,来年必能顺顺遂遂、平安喜乐。

    到了正月初一的早上,真可谓是新年新气象,难得的是个好天气!暖烘烘的太阳铺洒在冰莹的雪堆上,把整个世界都照得亮堂堂。

    陈家人一早就兴冲冲地熬米糊、写春联、换桃符、拜门神。

    春联由陈齐来写,他虽是个粗人,但也是读书习字过的,写了“和顺平安年年好,恭让美满步步高”几个大字。

    门神则由陈谭、陈静仪来画,一个是秦叔宝,另一个画尉迟敬德之像。为免陈静容捣乱,则分她一张纸、一支笔,打发她画钟馗去。

    合家吃了饽饽后,又是小辈们拜年,三牲祭祀祖先。

    到了初三,是妇人归宁的日子。凡是娘家隔得近的,都会带着孩子回娘家去热闹一日。张氏也不可免俗,收拾了好些吃食、药材、布匹,要带着陈谭兄弟姐妹回娘家,只是还要等到陈欢儿先来给兄嫂拜年,怎么着也要走个过场再走。

    陈欢儿上次被陈齐教训一顿,这番来态度反而好了许多,也不在兄嫂面前装大了,只是话多,念叨着四川之行行装繁复,还不知道作何打算呢,是把那些家具装船带走还是留在家里?带走太麻烦,留下又担心婆母、妯娌不派人悉心照料,等到三年后回来生了虫就不好了。

    这边张氏边听着边看日头,心里暗暗焦急,那边陈静容也和穆隆额处不来。

    “你老跟着我干嘛?”

    今日穆隆额格外反常,一来不是先去找陈谭,反而是跟在陈静容屁股后面转悠,陈静容还记着仇,越看他越烦。

    “咳。”

    穆隆额快十四了,一个月不见长高了、肩宽了、脸上的棱角也显现出来了,变化最大的还是声音,一开口就是一副破锣嗓子,谁听了都觉刺耳。他为免被嘲笑,不光话少了许多,而且凡是开口就要做作地清嗓。

    “我这不有事嘛。”

    陈静容厌恶地转过身去,但她朝向哪儿,穆隆额就转向哪儿。

    “到底要干嘛!要说就快点,我去我舅舅家了。”

    穆隆额露出谄媚的笑,明显是有事相求的样子:“嘿嘿,表妹。”

    陈静容看他这个样子,简直掉了一身的鸡皮疙瘩,转脸就要走。

    穆隆额把她拉住,连声说:“小妞妞,小妞妞,哥求你一件事儿呗。”

    “凭什么帮你,你不是还要揍我来着?”

    陈静容对他的话不感兴趣,开口就是嘲讽。

    “嗨,那都是哥年轻不懂事冒犯了你,你就原谅我鲁莽之下犯的错误吧。”

    看陈静容仰个小脸儿还是爱搭不理的样子,穆隆额从袖子里掏出个东西凑得极近放在她眼前,把双水灵灵的眼睛弄成了对眼儿。

    陈静容反应过来,晃晃脑袋恢复原样,又重新看向穆隆额手里的东西。

    原来是个小金猴儿。

    看上去像是足金的,难得的是在小小一块的地方刻成了猴子抱桃的样式,那桃子还是镶了一块粉碧玺做成的,很是活泼可爱。

    “哇,真好看。你哪儿来的?”

    陈静容对这种小玩意儿,尤其是金银做成的小玩意儿最爱不过,当下便把要记仇的事抛之脑后了。

    穆隆额拿在手心里抛了两下,得意说:“别人送我阿玛,阿玛又给我的。怎么样,想要吗?想要就答应我一件事儿。”

    陈静容不愿意被他威胁,很有骨气地说:“不想要。”

    穆隆额动作一滞,又开始博同情:“小妞妞,你就帮帮哥,去求你阿玛和额捏。就说你想跟我玩儿,舍不得我走,又哭又闹,额,死乞白赖地让他们劝我娘不带我去四川,留我在你们家住,行吗?”

    这怎么行?!陈静容惊了,她怎么可能留他住自己家,这不是给自己添堵吗。别说能不能成,就为这个她也不会答应的。

    “不行。”

    陈静容果断道。

    “为什么?”

    穆隆额抓耳挠腮,一脸不解。

    “我哪儿能左右阿玛、额捏还有姑妈的决定啊。”

    陈静容煞有介事地说。

    话锋一转,好奇道:“不过,你为什么一定要留在京城啊?”

    穆隆额失望地说:“你这不废话嘛,我这么多兄弟哥们儿都在京城,把他们抛下去什么四川干嘛。反正我不去,我一定要想办法留下来。再说了,我在京城一呼百应,连功课都有人帮着做,多舒坦啊。”

    陈静容坐在台阶上晃腿,漫不经心说:“您可真是公子哥儿,真不知道谁这么倒霉被你挑中服劳役。”

    “这人你也知道,就是那个方明元嘛。”

    陈静容大惊,马上变了脸色:“你真无耻!做什么又跑去欺负他,他很可怜的。而且他比我还小一岁呢,欺负弱小你很自豪吗?真是枉读圣贤书,你就是个败类、人渣...”

    穆隆额抓住陈静容乱打的手,连忙辩白:“欸,欸,你听我把话说完不行吗!”

    陈静容瞪他,目光凶狠,看得穆隆额打了个颤。

    “上次把他打伤以后,我发现他家里确实挺难的,也对他有些同情。而且他勤奋好学,连我额捏都夸他。为了弥补我的过错,阿玛让人把他安排进了我们学里。虽然民人进旗学不合规矩,但有我的照顾,没人敢欺负他!”

    “这还差不多,然后呢。”

    “然后...他缺银子,我又不想做功课,那我就十文银子一次,雇他帮我写咯。”

    因为方母不喜欢她去找方明元,家里这段日子又忙,陈静容已经快大半个月没和方明元见面了。如今知道他去了极好的学堂,又有额外的收入补贴生活,倒也替他感到欣慰。

    这时张氏总算出来了,好不容易逃脱了小姑子的念叨,她头皮发麻地赶紧吆喝着孩子们上驴车去舅舅家。

    陈静容自然忙不颠跟上去,话头就落在那儿了,也就无从谈起答应穆隆额的请求。

    不过穆隆额自己鬼主意多,此路不通就另寻他法。

    最后求了他家太太,逼着陈欢儿把孙儿留在膝下,才算达成了目的。

    此后几年他在京城胡作非为、寻欢作乐,少有人能约束他却是后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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