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天伦

    梆子刚打了三声,陈齐就睁开了眼。

    张氏帮着他穿了马甲,佩好刀,嘱咐道:“你顺路送两个妞妞去呗,待会子香故居人多,哥哥他们忙起来了,和孩子们也说不了两句话。”

    “行。”

    吃了早饭,陈静仪姐妹俩就被阿玛一路护送着到了北新桥的香故居。

    这香故居啊,是北城酒楼里的后起之秀,也就近五年里才为人所知的。

    别看它新,该有的什么都有。

    鲁、川、粤、苏四个菜系样样俱全,吹、打、弹、唱各种玩艺是一个不缺。再加上这酒楼占地不小、十分宽敞,装修也别具一格,大俗大雅各得其所。因此许多文人墨客、达官显贵都常常出没于此。

    可巧了,这香故居的主人正是陈家两姐妹的舅舅张岩。

    此时的张岩正坐在天字第一号的包间里回话。

    “爷,德州那边来报,这次南巡,索大人又唆使太子下令搜刮沿途民脂民膏。”

    “这也不是新鲜事儿了。”

    主座的青年男子冷声回道。

    “皇父这次中途叫索额图去侍太子疾,恐怕有观视敲打之意。”

    陪坐的中年带须武人面带惊喜,忍不住站起来发问:“您的意思是,皇上要对索额图下手?如此说来,那一位...”

    青年男子骨节分明的手搁在酸枝木圈椅扶手上轻敲片刻,仿佛是在思考什么,不一会儿恢复到舒适放松的坐姿,遗憾笑道:“如今说这个为时过早,不过是蚍蜉撼树罢了。二哥的根基深厚,只要皇父对他的圣眷不熄,就是找着他天大的罪过也是白费功夫。”

    中年男子如梦初醒,慢慢重新坐下:“四爷说得是。只是,难道就一直这么等下去?等到何时才算完呢。”

    未等青年男子开口,房门外传来一阵喧嚣。

    “舅舅!舅舅!你在哪里?我和姐姐给你带腊八粥来啦。”

    张岩听出是陈静容的声音,面带歉意对那二人拱手:“四爷,这是小人的两个侄女,能否让小人先去把她们安顿在别处,孩子行事轻率,万一泄露主子行踪就不好了。”

    四贝勒微笑点头:“子峰,你侄女倒是惦记你。可见在民间,舅甥之间也能长享天伦之乐。我和隆科多但凡见面,谈的不是阴谋就是暗斗,哪里还记得什么腊八佳节。”

    “隆科多舅舅,你说呢?”

    那中年男子只坐了半边椅子,抚着须点头同笑。

    四贝勒袖手一挥,轻摆了两下手:“行!你先去吧,一会儿再来,我还有事嘱咐。”

    “是。”

    张岩跪下磕了个头,半退着离开了天字一号。

    房间里只剩下舅甥二人,隆科多听着房间外一轻柔、一天真两个女孩儿的声音动起了心思。

    他给四贝勒倒了一杯热茶,供奉到他手里。

    “爷,您看张岩这人做事如何?”

    四贝勒端起茶盏抿了抿,宽大的杯口和朦胧的雾气挡住他的眼睛,让人看不清表情。

    “自五年前你引荐给我做事起,在这香故居里收集了不少消息,还算是个好用的奴才。怎么,你对他有疑心了?”

    隆科多见他对张岩还算满意,心里更加确定了刚冒出来的念头。

    “他倒是没有外心。只是奴才想着,张岩无儿无女,了无牵挂,唯有对他妹子家的这几个儿女仿佛亲生一样。明年就要选秀,四爷府上若能添上一桩喜事,想必张岩会更死心塌地,您用起来也更顺手不是。”

    四贝勒放下杯盏,想了一想:“他侄女多大了?”

    隆科多连忙回话:“大的明年十四。”

    “我看有些小了。”

    四贝勒眉头轻拧,不赞同的样子。

    “您嫌小放在后院好吃好喝养着就罢了,重要的是在张岩那里多一张筹码。他这个人重视亲情,纳了他侄女,既是对他的看重,也是敲打。”

    四贝勒摆摆手,不置可否:“此事往后再议。”

    刚出去的张岩脸都笑出了褶子,一手抱着陈静容,一边和陈静仪下楼说话:“妞妞,你们怎么这么早来了?”

    陈静仪晃了晃手里的食盒,温温柔柔地:“额捏惦记舅舅忙起来就顾不上吃腊八粥,就让阿玛上营房的时候顺便带我们早点来。”

    三人一起回到香故居后院去。

    只因生意繁忙,店里早晚都要有人在。张家的老房子又在南城,每日奔波也费时间,所以张岩干脆买下香故居北边的一户民居,一气儿和酒楼打通,中间做了个隔断的二门。如此一来,张家一家三口无论起居还是顾店都要轻松许多。

    此刻姥姥王氏和舅母万氏才刚起床,正要用早饭。

    见着张岩和陈家姐妹进来,王氏喜得眼睛都眯成一条缝儿了,嘴里又是心肝又是肉的,把个两姐妹抱在怀里不撒手。

    万氏在炕上摆饭,关切地问她俩来时吃饭没有。

    陈静仪甜笑着回话:“舅母,我们来时吃了。额捏说你们生意忙,恐怕没时间熬腊八粥,正好让我们送来给你们当早饭呢。”

    “是吗!大妞妞,回去替我们谢谢你额捏啊。”

    万氏性格豪爽,当即就让小翠儿添碗筷,招呼大家一同喝粥。

    王氏这时从炕上立柜里端出两小盘花生糖、云片糕来给两姐妹吃,嘴里阴阳怪气:“还是我闺女知道疼人。唉,我老婆子怎么就没福气,抱不到孙子也就罢了,连儿媳妇熬的腊八粥都喝不着一口呢。”

    万氏不理会,笑容虽淡下来了,但手里活计不停。

    张岩愁眉苦脸道:“娘,妞妞她们还在呢,今天大好日子就别说这些了。还有那腊八粥,店里这么忙,哪儿有时间熬,妹子这不是给咱们送了吗?”

    “这样,我还有点事,妞妞你们在这玩儿啊,舅舅先去招呼店里,回来给你们发银馃子。”

    一股脑儿喝完一口腊八粥,张岩抹抹嘴走了。

    陈静容卧在王氏怀里笑成一朵花儿,她小老鼠一样低声告诉陈静仪:“姐姐你看,我就说舅舅要给我银馃子吧。”

    陈静仪可不是垂髫小儿了,她已知道看眼色了,此刻在两个女人间有些凝滞的气氛让她有点尴尬。她连忙转换话头对王氏说:“姥姥,小妞妞成天念叨着,等舅舅给了她银馃子,她要用来给您买好吃的呢。”

    王氏被哄得脸上重新见了笑脸,一口一个乖孩子夸着陈静容。

    陈静容虽没这样说过,但看姐姐狂使眼色暗示她,也就装害羞不说话起来。

    大家见她可爱,一人说两句逗她,气氛渐渐好转。

    万氏吃完早饭就去店里帮忙照看生意去,家里只剩下王氏、小翠儿和陈家两姐妹。

    这一上午,二人陪着王氏说话、玩耍,把个平日里没人聊天的老太太逗得喜笑颜开。中午万氏叫店里伙计送了饭菜回来,都是店里的招牌菜,有水晶肘子、白水煮肉、狮子头、萝卜炖羊肉等十来样大荤的好菜。

    用王氏的话说,可劲儿吃,咱们家最不缺的就是好吃的。

    待过了晌午,陈静仪又陪着王老太太做针线、打桥牌。

    只是陈静容年纪小,又跟着说了一上午话,此时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了。

    王氏怕聊天声吵到她,让丫头小翠儿把陈静容抱到张岩两口子的房间去睡,炕上烧得暖暖的,这一觉就睡到了申时。

    陈静容再次醒来还是因为听到了张岩夫妻俩的争吵声。

    他们没有发现缩在被窝里的小小的陈静容,只听盘腿坐在炕沿的张岩烦躁地说:“我都跟你发誓了我不会纳妾,你还要咋的?”

    万氏冷哼一声,坐下拍了一下方桌:“我要咋?昨儿我忍了,今儿我也忍了,你娘日日提、夜夜提,我还不能发泄两句了?”

    “我知道你委屈,但是咱这么多年都这么过来了,没必要去跟老人家计较。你小点儿声,别让她们听见了。”

    万氏突然一阵泪意袭来,背过身去,声泪俱下:“听见了又怎么样,现在谁不知道我就是那个占着茅坑不拉屎的妒妇。我知道,你也盼着我早早主动地下堂,给你的新欢腾位置,好给你生个宝贝儿子出来。”

    张岩搓了搓脸,很明显不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哀怨口了。

    他无奈地穿上鞋子过去给万氏擦眼泪,嘴里安慰着。

    “哪儿能呢,你自个想想,这三十几年我做过对不住你的事没有?再说,我要那么想要儿子,我干嘛不背着你和外面的女人生一个?”

    万氏斜着眼讽刺:“你去外面生,生得出来吗?说实话啊,咱谁也不知道谁是有问题的那个,大夫这么多年都说我没问题,说不定啊,我已是替你背了许多年的黑锅。”

    张岩脸煞那间变得通红,深感男人的自尊被万氏践踏在了脚下,他大手一抬,一个冲动就要扇过去。

    万氏不敢相信,一个激动站起来就怒吼:“怎么着,你还要打我?张岩你这个王八蛋,我猪油糊了心才嫁给你!有本事就造个儿子出来堵住你老娘的嘴,在房里打老婆你算什么男人。我呸!”

    炕上的陈静容哪儿见过这场面,而且刚睡醒迷迷瞪瞪的,看到舅舅舅母二人喊打喊杀,一时吓懵了,哇哇大哭起来。

    张岩夫妻俩没想到她在这里,再加上哭声引来王氏和陈静仪,吵架只好中断。

    王氏赶来把两人骂得跟鹌鹑似的:“你们两个眼瞎啊,没看到我外孙女儿在炕上睡觉吗?硬生生把人家给吓哭了,也不给孩子做个好样儿瞧,吵吵吵,再吵都给我滚出去。”

    陈静容还是黏她姐姐,只愿意窝在陈静仪怀里小声抽泣。

    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只是在陌生环境下睡醒茫然,舅舅舅母和平日慈爱的样子又大相径庭,因此才突然崩溃了。

    要不怎么说有人疼的孩子是块宝呢,小事儿也能当个大事儿。

    大家你一言我一句,又是做鬼脸逗弄,又是拿东西诱惑,总算渐渐安抚下来了。

    到了晚上,交了班的陈齐来接姐妹俩,于是又开开心心地回家去。今日在舅家的事,对于陈静容这个心里不存事的小孩子而言,也只当是水过无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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