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风雪

    转眼到了正月初五,京城里各种庙会开始筹办起来了,而陈家人独独钟爱京郊香山东侧的卧佛寺。

    原本张氏要带着陈家两姐妹一起去,只是她心里惦记兄长至今无子,想着到娘娘庙去添些香油,祈求嫂嫂能诞下麟儿,也好解决这燃眉之急。两个云英未嫁的女儿跟着不合适,所以今年由陈静仪带着陈静容去卧佛寺赶庙会。

    张氏为她们租了驴车,走前不停嘱咐,别乱吃庙会上的东西,爬山的时候不要跌跤,另外千万得把陈静容给牵好了,被拐子拐走了可不得了。

    陈静仪虽然耳朵都听得起茧,却还是很耐心地回复额捏的叮嘱:“我们知道啦,额捏您就放心去吧,我一定把小妞妞看紧了。”

    于是姐妹二人高高兴兴地上了山,先在庙会上逛了许久。

    她们各自拿出一部分压岁钱给家人买了些礼物。

    皮妈妈爱吃甜,给她买了一包桂花糕。

    这桂花糕不同于其他的只是零星放上几粒桂花末,用料是真扎实。由附近山林自产的大粒桂花洗净,拿槐花蜜久久地腌制,再拌进细细的糯米粉中上锅蒸,如此做出来浓郁芳香,口感实在,好些人都抢着买。要不是陈静容凭借个矮灵巧,钻到人堆前面去了,就这一包还买不着呢。

    为阿玛买了一本棋谱,他最近迷上了下棋,天天抓着下学的陈谭与他对阵,只是技不如人总是输,心里老不自在。

    陈静仪看中了一只彩蝶展翅的银簪,虽然银料一般,但好在造型精巧,送给张氏平常戴着玩儿还行。

    陈静容给小弟陈诵挑了一个虎头帽,这样也就差不多了。

    最后还要进大殿去烧几炷香,再添些香油钱,祈求新的一年陈家人都能平平安安、万事顺遂。

    然而天不遂人愿,不知是不是佛祖怪罪陈静仪没先虔诚地进殿拜见再带妹妹去玩耍,陈静仪在跨门槛时竟然不小心绊了脚,眼看着就要摔在地上,幸好突然被人拉了一下。虽然免去了摔个狗吃屎的困窘,但拉扯回来时站得不稳,导致她的脚踝崴了,瞬时钻心的疼痛让她一时忍不住叫出声来。

    陈静容走在前面,听见姐姐的惊呼转过头。

    只见陈静仪脸色雪白,秀眉紧蹙,咬紧牙齿,崴到的脚微微地抬起,应该是疼得受不了了。

    她身边站着一个身着青色江绸大襟马褂的男子,中等身材,虽非多么俊逸的相貌,好在五官挺立,自有一身气度。

    他正缓缓收回拉住陈静仪手臂的手。

    “姐姐!没事吧?”

    陈静容紧张不已,跑到陈静仪面前关切询问。

    陈静仪扯出一抹笑,摇摇头:“没事,别担心。”

    又要给男人行礼,强忍着痛苦说:“多谢这位爷出手相救,小女子不胜感激。”

    男子抬了抬手道:“无妨。”

    “还能行走吗?仿佛伤得不轻。”

    “可以的,就不劳烦您了,我让我妹妹扶我过去坐会儿就好了。”

    这位主儿恰好也约要赴,于是不再推辞,兀自离去。

    陈静仪收回目光,给陈静容些散碎银子,让她去找比丘为她们寻一间禅房,看来得休息一下才能回家了。

    厢房中。

    陈静容用帕子在院子里包了一些雪团,为脱去鞋袜的陈静容消肿。

    “小妞妞,看来咱们真不应该先去玩儿,这就是佛祖降下的惩罚啊。”

    陈静仪苦恼地说。

    “姐姐你说得不对,佛祖哪儿有那么小气,是你走路太不小心了。以后啊,你走到哪儿我就搀扶到哪儿,这样你就不会摔跤了。”

    陈静仪被她逗乐了:“那成什么样了?我又不是行路不稳的小孩子,别人看了还以为我是天生不足。再说,难道以后姐姐嫁了人,你也要一直搀着我吗?”

    陈静容不带细想地撒娇:“对啊,我就要一辈子和姐姐在一起。”

    两人笑过一阵儿,陈静仪却情绪低落下来,她难得地在妹妹面前透露心事:“小妞妞,今年有一场选秀,姐姐也到岁数参选了。选秀是什么你知道吗?就是把咱们旗人家的姑娘都给叫到皇宫里去让人挑拣。挑出一些呢,赐给皇子贝勒做大小老婆。还有的呢,就在宫里做妃子,一辈子不得自由。”

    陈静容不解:“那落选的呢,她们去哪里?”

    “落选的当然就回自己家啦。”

    陈静容小手一拍,嘱咐她姐姐道:“正是呢!姐姐你一定要落选,我可不想一辈子见到你。”

    陈静仪掐掐她的脸,无奈说:“这不是我能控制的,不过,咱们一般人家的通常也不会选上。”

    “那不就得了,姐姐到时候回来可要给我讲讲宫里长什么样,我听说,宫里到处都是金碧辉煌的,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我担心的不是这个,我担心的是选秀以后,额捏和阿玛就要为我寻摸亲事。”

    她一把抓住陈静容的手,情绪低落:“我不想成亲,就想一辈子在家里。可是哪儿有一辈子不出嫁的老姑娘啊,就是阿玛和额捏同意,这世上的人也会指指点点吧。”

    陈静容这个容量的小脑袋瓜子还不能理解少女的心事,但看着伤感的姐姐,她给了她一个拥抱,什么都没说。

    不远处的禅房里,方才那名男子正和本寺住持品茗下棋。

    男子执黑先行,白子步步逼近。

    不到一炷香时间,黑子就被杀得丢盔卸甲,惨淡退场。

    好在男人棋品不错,输掉了也不见恼,微笑着将棋子一粒粒收回棋盒之中。

    “云显住持好棋艺,我甘拜下风。”

    这出家人慈眉善目,颇有些弥勒佛的神态,他双手合十,念了一声阿弥陀佛。

    “四贝勒棋艺一向不差,只是近来心火燥郁、急于求成,这样才败了。”

    四贝勒手指暂顿,再看他就有些意味不明:“住持有何高见?”

    云显笑着摇头:“贫僧乃是一介出家人,只会念念佛经,哪里有什么高见。只是我读经觉得这一句甚好,赠给四贝勒。”

    “‘一念愚即般若绝,一念智即般若生’。贫僧认为做事万万不可急于求成,这一念之间做出的决定往往会给人带来灭顶之灾。四贝勒您一向稳重自持,想必能够理解不该下的险棋您不能去下,本本分分就是最好的经营。至于旁人的棋下得如何,到了结尾咱们自然就见分晓了。”

    这话引得四贝勒思绪万分,不由得追问:“对手出棋时间太长,我催上一催不也不可?”

    “不可,不可。自有看棋的人催促,你多事反而不美。贫僧如实告诉四贝勒您,只要您不骄不躁,充耳不闻,今年之内,必有喜讯传来。”

    四贝勒摩挲着手中的棋,缓缓点头。

    二人又继续比拼了几局,却见窗外有异,还不到午时天色却已全暗,待出去一看,原来是下起大雪来了。

    四贝勒正好拜辞,等到雪下得再大些掩埋山路,就不好走了。

    他身边面白无须的小厮为他披上紫貂皮斗篷,正欲道别,住持却率先开口:“前路危险重重,四贝勒当心。”

    四贝勒以为他说的是山路湿滑,客气回应道:“今日这大雪确实怪异,我会当心的,主持不必远送,请回吧。”

    说完便带上风帽潇洒离去,小厮一路小跑跟在身后。

    住持注视着他远去,笑脸依旧,轻声唱和道:“阿弥陀佛。”

    这寺庙有一条路通往后山,在那里可以不必行经山前梯坎,直接坐车下山即可,四贝勒来时就是乘马车走得这条路。

    刚走出寺庙,却见一大一小两个身影正艰难地下山。

    正是陈静仪姐妹俩。

    因为来时还是太阳高照,姐妹二人没有想到带伞,此刻雪花纷纷扬扬落在身上,显得她们更加单薄。

    更何况陈静仪崴了脚,下梯子时只能先将重心放到一只脚上,然后再慢慢移动。小的那个看着就更可怜了,一边要扶着姐姐下梯子,一边提着买的东西,姐妹二人步履维艰地以龟速移动着。

    小厮见四贝勒站着不行走,眼睛盯着不远处的身影。

    他搓搓眼睛,仔细一瞧,他开口道:“四爷,那不是张岩的外甥女儿嘛。那天在香故居楼下等您,我见过一次。”

    四贝勒有些讶异,没想到就是她,转头询问:“可看仔细了?”

    “绝对不能错,我这眼睛过目不忘。”

    “别贫了。去,帮她们把东西拿到马车里。就说风雪太大,她们可以坐我的马车下山。”

    “得嘞。”

    小厮过去交涉一番,起初陈静仪姐妹俩明显很抵触这个陌生人,但听他指了指四贝勒以后,态度有所缓和。

    陈静仪正好与四贝勒对上眼神,只看了一眼,她就急忙收了回去。

    四贝勒见太过磨蹭,走过去直接交流:“不用废话了,赶紧上车吧。风雪越来越大,再过会儿很可能封了山路,那时候你们想走都走不了。”

    陈静仪难为地与陈静容对看一眼,抱歉地说:“虽然多谢这位爷的好意,可是...这于礼不合。”

    四贝勒直直地看着她:“没想到张岩视弱若亲女的外甥女如此迂腐。此刻不是讲礼的时候,想活命就上车。”

    甩下这句话,他就径直上了马车。

    陈静仪惊讶于他居然认识舅舅,但也被他突然的评价弄得有些尴尬,正不知作何反应时,陈静容看着姐姐身上有些被雪水打湿的绸衣以及肿得难以行走的脚踝,也摇摇她的袖子说:“姐姐,咱们就上马车吧,你走不了路的。既然这位老爷和舅舅相识,应该不是坏人。”

    陈静仪听着妹妹和小厮的劝说,只好努力排解心中的不适应,携着妹妹上了马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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