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者的图像很快就上传到了山河系统。
苏橘在沅榕回来现场主持工作之后很快又找到了机会溜之大吉，直奔食堂解决了自己的饥饿问题，手边的卷轴——山河卷发出微微光芒的时候，她正打包了盒饭准备离开，见状又坐了下来。
“比想象快，小沅箫还挺有本事……”她嘀咕着，用山河卷开始对死者的照片进行比对，很快就有了一大堆的图片视频资料。
山河系统的权限非常广泛，除了神隐巷内的监控系统“隐眼”，配合苏橘的异能术，还能探查到十三州市全市的监控系统。苏橘不一会儿就整理出死者的活动范围，活动中心正是十三州市地下异能聚集地之一，胡桃酒馆。
这不是什么罕见事情，只能说死者是地下异能的证据又多一条，关于他的身份信息还得再深究才行。
一想到“深究”这两个字眼苏橘就犯懒癌，头疼地浏览着资料，一边上传，一边呼出影鸽联系沅榕：“看见死者的照片和信息没？听说过这号人物吗？”
如果有人知道死者是谁，那就省下“深究”的成本了。
影鸽停在她肩头，张嘴传出沅榕的声音：“十三州市的地下异能不在少数。”
言下之意就是没听说过，令人失望。
苏橘撇撇嘴：“怎么死的不是黑雨、鹿良、莫何文之流，至少名气还大些，好查。”
“十三州市地下异能地头蛇，若是他们死了，麻烦会更大。”沅榕习以为常地点名惫懒搭档的不正当发言，“我会让人去胡桃酒馆碰碰。你去哪了，回来维持秩序，尸体要转移了。”
“你这人真是冷漠。”苏橘啧了一声，“给你打包了晚饭，最后一份锅包肉。”
沅榕顿了顿：“给沅箫吧，她没吃饭。”
“安心吃你的，我也给她带了。”
“你不会这么大方。”
“聪明，刷的是你的饭卡。”
“……三分钟之内，给我回现场来。”沅榕把影鸽掐掉了。
他揉了揉太阳穴，看向封锁案发现场的结界。
现场取证基本结束，蔚瑾芸给尸体盖上白布，准备给隐卫带路送上四楼鉴定科。布下结界的隐卫便收了异能，结界慢慢瓦解下来。
随着结界消失，看热闹的群众像是等来开幕一般伸长脖子，甚至还有飘起到半空看热闹的，看到披着白布的尸体被人运送进了隐卫司，叽叽喳喳的讨论声音就炸开了锅。
“嚯，真死人啦！”
“废话，多少人都看见了，摔得稀巴烂。”
“这么久才出来，都在查什么呢？”
“隐卫司门口，这不是挑衅？是不是谁要报复？”
沅箫慢腾腾跟在尸体后面，轻轻耷拉下眼皮，对这些声音感到有点烦躁。她轻抬眼，看见沅榕招呼她过去。
“沅大狗你最好有事。”沅箫笑了笑。
她的脸色比刚调息完的时候差了很多，修补尸体的工作看来很耗费心神，但说出来的话依然挂着尖刺，沅榕一句“辛苦了”憋在嘴边，最后拐了个弯来了一句：“别猝死了。”
他递过来一瓶矿泉水，算是为糟糕的对话找补：“一会先吃饭。”
沅箫懒得搭理他，捏着矿泉水瓶扫一眼现场：“闲人还是多。”
“这事值得关注。”沅榕道。
沅箫喝了一口水，“那真是谢谢他们。”
群众吵嚷。维持秩序的隐卫前前后后走动了大半小时没停下来，在冷天里攒了一头热汗，见还有往前继续看热闹的趋势，不由得动了脾气：“别挤！退后！都退后！少凑点热闹行不行！”
被这么一嚎，登时就有人不乐意了。有个额头长角、身材圆润的胖妖怪昂头扯着嗓子冲他叫唤：“你吼什么吼啊？这多久了，你们什么准信都没有哪？隐卫司门前死人、死妖怪哪！这什么地方啊，我们怎么可能不担心啊？”
动怒的隐卫深吸一口气，他也知道发火解决不了问题，耐着性子：“是，大家都在担心，但也给我们一些时间，没那么……”
“还时间，这都一个多小时了，至少死的是神隐公民还是地下异能可以查出来吧？异能手段这么多，可别糊弄人！”胖妖怪火气也上来了，吵吵嚷嚷的，“你们在支支吾吾什么？别死的真是地下异能吧？地下异能混进神隐巷里来可不是小事啊？我们住神隐巷里的公民可都是正儿八经缴纳了税的！”
隐卫眼角一跳，“你……”
“就是你们对地下异能的放纵！不监管不预防，我们的安全根本得不到保障！”隐卫还没插得上话，胖妖怪一挥大手将他推开，仍旧义愤填膺，“今天一个地下异能混进神隐巷来跳楼，明天就能混进来另外一个在这杀人、杀妖！”
这妖怪大概是什么大型的生物妖怪，气力非比寻常，隐卫猝不及防被他一巴掌推出两三米，一屁股摔坐在地，手掌被碎裂的地砖划了个口子，一下就见了血。
眼见冲突愈演愈烈，沅榕皱着眉就要过去，却不想身侧面色苍白的妹妹突然把手中的半瓶矿泉水往地上一砸。
“砰咚”一声。
“说够没。”
无数目光刷刷看过来。
沅箫抬起眼，漆黑的眼眸没有任何温度地定在那胖妖怪脸上，“前脚说没有准信，后脚你自己已经全部推理完了，这么他妈牛逼，侦查组组长你来当好了。”
“诶，”胖妖怪刺笑一声，“你这小姑娘说话真有意思啊，我还说错了？地下异能什么样啊你们不知道？早点查清楚什么个事不是你们该干的吗？你们不查清楚还怪我们想太多？”
沅箫没说话。
她很少，会理睬这些破事。
但这个出言不逊的妖怪现在是怎样。
一口一个担心，一句一个质问，正义十足。
好像隐卫司才是罪大恶极的那个。
好像神隐巷这么多年的平安繁荣都是理所应当存在的。
沅箫冷冷地盯着胖妖怪喋喋不休，突然想到，提纯的荷草毒素，只要10克就能毒哑一个妖怪。
她包里放了一支。
胖妖怪还未输出完，后脊梁突然涌上一阵生理性的恶寒，让他打了个寒战。不仅仅是他，周围所有人和妖怪都真真切切感受到夜晚的冷意下滑了好几度。
“如果没见过隐卫司的审讯室，”沅榕垂在身侧的手凝结出了冰霜，发动了自己的异能术，他缓缓上前来挡住了沅箫的目光，“可以接着闹。”
胖妖怪张了张嘴，“嗤”地发出冷笑，不相信隐卫司的敢在大庭广众之下暴力执法，伸出手指着沅榕：“我告诉你——”
还没“你”完，他表情一下变得惊惧，伸出的手指上蔓延出了一簇簇冰花，瞬间没了知觉，“你，你你住手！”
沅榕看着他：“接着闹，我不担心。”
“我他妈……”胖妖怪条件反射地握紧结霜的手，冰花却顺势长了过来，两只手都结上彻骨凉意，“我不说了！不说了！他妈的快停下！”
在他恐惧的声音中，寒凉的温度终于不再降低。胖妖怪惊魂未定地喘着气，不断搓着双臂，抬起目光来破口大骂：“这就是你们对待神隐公众的态度！我要投诉，等着我投诉你们，他妈的……”
虽然嘴上逞能，他还是麻溜地转身，夹着尾巴逃窜一般挤出人群。
有了沅榕的强力震慑，其他群众也不敢再多言什么，面面相觑半晌，在隐卫们的疏通劝导下逐渐散去。
沅榕回头，身后的沅箫半阖着眼，一只手正放在背包里。
“你手里拿什么？”沅榕问。
“哦。”沅箫抽出手，拿着一支药膏递过来，“那小哥被推了一下，划破手了，你给他吧。”
沅榕皱着眉头，防备地看着她：“你刚才想拿的不是这个。”
沅箫不置可否地耸肩笑了笑。
“你也不应该去挑衅那妖怪，这些事给我解决就可以。”沅榕道。
“我又不是为了解决问题，只是单纯想挑衅而已。”沅箫把药膏塞进他手中。
沅箫平日总是避重就轻毫不正经，此刻却仿佛懒得装了，眉宇间都是燥意。沅榕停顿几秒，问：“你生气的点在哪？”
沅箫看了他一眼：“我没有。”
“沅箫。”沅榕喊她大名。
沅箫叹了一口气。
“这案子让所有人都心惶惶的，”她道，“但按照我们目前的线索来看，死者是地下异能这件事情是板上钉钉。地下异能死在神隐巷里——这就是事实。但是你看见了，这个事实不被神隐公民接受。”
沅榕抽了一下嘴角。
“自身的稳定比一条不知道是谁的命更重要。”沅箫往隐卫司的大门看了一眼，死者的尸体已经搬运上楼，过会儿该在鉴定室了，“尸体身上的伤挺奇怪的，晚点等我们鉴定报告吧。我去一趟洗手间。”
沅榕盯着她的背影，紧锁眉头。
隐卫司一楼的洗手间空无一人，沅箫面无表情地径直走进最里间，锁上门。
沉默。
突然，她一拳砸在瓷砖墙上，发出一声闷响。
沅箫脑门抵着墙壁，表情慢慢皱了起来，死者那张灰白的，安静的脸，在脑海之中越来越清晰。
11月7号晚上，你去了地下异能聚集区胡桃酒馆，去见谁？
既然如此，我再问明白些——你把药卖给了哪个地下异能？
真言咒的侵袭、压抑不住的惨叫，身体好像一下子记起来这些痛苦，让沅箫忍不住颤抖起来。
她什么都没说。
与她交易的地下异能名叫灵羊,道行百多年的羊妖，青年形象，头发微卷，五官柔和……她都没说。
一切她没交代的，都跟刚才那张灰白的面庞完全重合。
费尽心思瞒下来的家伙，正四分五裂地躺在地上，肚子破了个洞，等她敛尸。
巧合？针对？还是某种……复仇？
要告诉沅大狗吗？
不，这件事情太蹊跷。早便说过绝对不拉他下水，若灵羊的死与我有关的话……
沅箫深吸一口气，去洗手台洗了把脸，从包里摸出一块青灰色的小石块。石块表面平滑，像是显示板，她闭上眼，用异能力覆盖其上。
她还有另外的选择。
石板在她的异能力勾勒下浮现出一句话：“在不在，急事。”
不一会儿，这句话像是被橡皮擦擦掉一般消失了，随后重新浮现出新的文字。
“有空，请说。”
沅箫盯着这四个字，松了一口气。
石板对面是一个名叫武人的男人，十三州市地下异能中有些名气的借手——既“借人以手”，做的是拿钱消灾的委托生意。
沅箫同对方认识有一段时间了，虽然没有见过面，“武人”这名字多半也是假名，但是这不妨碍对方每次都能出色完成她的委托。
这次灵羊的死亡过于蹊跷，相较于摇光队的调查，地下的事情，沅箫觉得还是得让专业的人来做。
“我有一个地下的客户，灵羊，死在了神隐巷。我想委托你打听他这两周的行踪，见过什么人。”
石板停顿一会儿，刷新：“死在神隐巷的地下异能应该有隐卫司接管调查，寻找我来查并不是最佳选项。”
沅箫盯着字句，写下回复。
“在地下的事情上，我更相信你的能力。”
半晌，石板刷新。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