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师

    “大家,谏议大夫求见。”高胖男子向着珠链内躬身行礼。

    刘宽……圣人眼角狠狠一抽,挥袖道:“不见。”

    若说全大魏有谁能叫圣人又爱又恨,便是这刘竹子了。

    爱他从不轻易上柬,更是在皇嗣一事上从不催促。

    又恨他每每上柬朝堂内就空一大片,到这时对圣人与祭酒谢公来说,都是不眠之夜。

    “唯。”仆高邑叉手欲退出。

    谁知此时,高殿外传进呼喊声。

    “臣要觐见圣人!”“圣人不见,臣就在此长跪,直至圣人召臣为止。”

    圣人挥袖拨开珠链,他梳理得整齐的胡须,此刻弯起一个不易见的角,“召这竖子,若他谏不出个所以然,朕便先治他高声喧哗之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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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圣人端坐高台,听堂下刘宽絮絮叨叨,终于说到正题,圣人才几不可见的抬了抬眼皮。

    “圣人,姜国公世子姜平州,领昭武校尉一职,却整日尸位素餐,与门阀子弟吃酒打马,从不至金吾卫所点卯。”

    刘宽声音高直,响彻高殿,激起阵阵回声。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他又道:“犹,姜十二郎已然舞勺,到了常人家那已是议亲之年,切不可再仗圣人娘娘恩宠,久居禁宫!”

    “臣谏议,姜十二郎须少焉迁居出宫立府,若昭武校尉一职,姜十二郎不堪大任,将夺其职,有能者居之。”

    这也算刘宽最含蓄的一回了。

    “召十二郎。”圣人挥袖。

    仆高邑躬身拱手退出高殿。

    不多时,束着高马尾的月白袍少年踉踉跄跄撞进高殿,他神色黯然,躬身向高台行礼:“儿拜见圣人,圣人万安。”

    见身旁端直男子,又换一副笑颜,扭头向他嘻笑道:“刘大人好呀!”

    圣人握拳咳声,道:“十二郎,你可想出宫?”

    姜平州神色变幻,面色黯淡无光,他垂头拱手,又抬首看圣人,“圣人,儿不想,您与娘娘待儿如亲子,儿自小禁宫内长大,禁宫就是儿的半个家,儿怎能离耶娘出宫,如此不孝,儿……儿……”

    “便是亲王郡王,至姜十二郎这般年纪,也已然出宫立府。”刘宽见圣人略有动容,立即拱手道。

    “某非皇嗣,怎能与亲王郡王一般论?”姜平州歪头睨了刘宽一眼。

    “那更不该久居禁宫,姜十二郎乃是外男,久居禁宫成何体统?”刘宽肃言。

    台上圣人撑着额头若有所思。

    “圣人,圣人不要儿了,儿离耶娘时还未知事,圣人娘娘抚养儿长大,对儿来说圣人娘娘便是儿的耶娘,如今圣人不要儿了,儿如浮萍无所依!”姜平州双膝毫不犹豫重重的跪下。

    殿内所有人皆是一惊,连圣人也放下撑着额头的手,惊异得看着姜平州。

    仆高邑忙上前要去扶姜平州起身,姜平州挪开双肩,不让他扶。

    刘宽甩袖怒极,指着他骂道:“装乖卖痴,毫无风骨,姜国公怎会生出你这样的儿子!”

    又拱手向圣人,“圣人……”

    圣人抬袖,制止他接着往下说,他提到了姜灿……

    良久圣人才缓缓道:“十二郎如今大了,再住禁宫的确不合规矩,也是该出宫立府了。”又对仆高邑施令,“仆高邑,你命人将姜国公府进行修缮清扫,待庆阳出降后,十二郎便搬回国公府。”

    一锤定音。

    姜平州眼泪都要溢出眼眶,挪着跪着的双膝向高台靠近。

    圣人见状叹息摆手,“朕抚养你长大,你不是亲子胜是亲子,赐你令牌,今后进宫畅通无阻,十二郎随时可回宫看望娘娘,以全孝心。至于你昭武校尉一职……”

    “臣有罪,领职一年之久,犹尸位素餐,辜负圣人信赖,臣保证,今后定当日日点卯,遵服上官,只求圣人不厌弃臣!”姜平州拱手。

    “如此甚好,刘大夫已无可谏了罢?”圣人转首,抚须问道。

    轻拿轻放,竟无责罚。

    但好在也算物归正轨,刘宽纵使怨言也不再去说,于是他躬身拱手垂头,“圣人盛明。”

    二人告退后,高殿才恢复以往宁静,圣人望着姜平州笔直的背影,脑海中浮现一个同样穿着月白锦袍的男子身影,那男子咧着嘴笑看他。

    良久圣人才缓缓道:“朕强留十二郎在长安,不让他与亲生的耶娘见面,是否……”

    仆高邑上前拱手慰道:“圣人,当年国师言,长安以南紫竹林建观,将二娘送入清修,再将生辰八字符合的小儿带入宫中抚养,方可保紫薇星无恙,大魏长久昌盛。圣人怎会有错……”

    符合国师给出的生辰八字的小儿不止十二郎一个,他独独召十二郎进京……原以为国师此算是为他再降皇嗣而算,数年过去,太医院也潜心研究,可宫中妃嫔仍是无一人有子,当初要保的紫薇星究竟是什么?

    国师在算完此卦后也消失得无影无踪,如今更是寻他不得,圣人几近以为国师是畏罪潜逃,可金银财物,甚至连衣物卦书都不曾少,还好好摆在司天监,他就像人间蒸发一般消失在大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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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咔,咔,咔咔’

    昏暗小道传来轮椅挪动的声音。

    墙壁上挂着的烛台也一盏一盏点亮了烛光,烛影在小道内摇曳,晃得人眼睛疼。

    坐在连通小道的小房间内,一男子闭目,有光一盏一盏点起,他眼角抽了抽,是许久不见光了,眼睛十分不适应。

    听见轮椅咔咔的声音,他缓缓睁开眼,内里透出浑浊的光,他发丝杂乱,胡须更是续得老长,但衣物整齐,虽有泥泞,但并不像未曾打理的模样。

    “庆阳公主将出阁了。”轮椅上的男子像个老友般与房间内盘腿坐在草席上的男子闲谈。

    盘腿男子双目微合,掐指算着,良久,他才叹息一声,“凶。”

    “国师还有心情算这些?”轮椅男子掩唇轻笑。

    那盘腿男子正是失踪的国师,严伯现。

    “在其位谋其职罢了,世子今日倒有心,特来与贫道说这些?”严伯现拨开掩住浑浊双眼的杂发,对着男子微微笑道。

    “我是有心,可国师无心,某也与国师……算起来相交八年之久了,国师还是不肯与某交心相谈。”被称为世子的男子垂额叹息。

    “世子,命里无时终是无,莫要汲汲营营到最后落得尸骨无存之下场。”严伯现由衷道,这男子将他囚禁在这昏暗空间数年,不知外世何年何月何时。

    “但求一试,不留遗憾罢,某幼时病弱,太医属来来往往,皆摇头叹息,可某还是活了这般大。”世子敛了笑意,轻声道。

    “你这样,倒叫我想起一人,只是不知她现今如何了。”严伯现思绪飘向远方,脑中映出一名伤痕累累,浑身灰扑扑的瘦弱幼童。

    “是谁?”世子直觉关键,或许这就是他多年询问国师而不知的关键。

    严伯现摇摇头:“不是什么知名人物,世子,这次又教你失望了,回吧,贫道是什么都不会说的。”

    无妨,也这么多年了,世子最擅长的就是等。

    近日来暗潮汹涌,齐王世子被推向朝野民间,其中虽有他的助力,但事情发展的速度超乎他的想像,背后一定另有推手。

    或许很快,他就能得知种种事因连接的枢纽在何处了。

    在他走后,严伯现忙起身掀开方才端坐的草席,里面露出好大一个坑,黑漆漆的,深邃而不见底。

    他嘿嘿一笑,拉开下摆就往下跳。

    天知道他在这里待了多少年,那个傻世子还对他以礼相待,不曾上枷锁,给了他挖出隧道的逃脱机会。

    越想越止不住笑,但严伯现还是紧紧捂着嘴,点开一个火折子,向他光明的出路,弯腰躬身疾步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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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砰’

    门外传来巨响,已是深夜,这样的巨响十分不正常,李炤炤睁开刚合上不久的眼,她方才又做噩梦,好不容易再次睡下,门外就传来危险的声音。

    她深呼吸,往墙上那把小弓走去,这次不管是谁,都杀了他。

    李炤炤取下小弓,殿门就被径直推开,未见人,熟悉的公鸭嗓就兴奋地喊出了声:“小道长,小道长,你不会睡懒觉了吧!”

    她深呼吸一口气,微眯着眼拔箭矢,拉开小弓对向进门的方向,毫不犹豫的将箭直挺挺射|出。

    箭矢带来的劲风直冲少年脑门,他微微一笑,偏头躲过,步履更加轻快。

    待李炤炤再次拔箭,他已疾步到她身前,一箭之隔。

    “不是吧,你要杀我?”少年歪头困惑,“就因为某叫你起床,你就要杀我!”

    李炤炤默然放下弓箭。

    “说好的,今日在康平楼为你订下包厢观礼,可你竟然要杀我!”少年神色委屈。

    李炤炤顺了口气,半晌才语气平静道:“抱歉,不知你这么早。”

    “那也没办法的事,现在寅时,带你进长安后,某还要在卯时赶回去,辰时整装仪仗队。”姜平州算着时辰,“差不多申时就能来寻你。”

    女冠颔首,向他拱手,“多谢你,平州,方才得罪,抱歉。”

    “不客气,小道长。”少年嘻笑,又像想起什么,“某发现你这道观真是奢靡,竟还养着昆仑奴。”

    昆仑奴与新罗婢除却皇氏宗亲,也只有门阀世家才能供养得起。

    听他提到昆仑奴,李炤炤想起那声巨响,银桂……

    步子不禁缓急向门外走去,她看见以往隐在屋檐下的棕黑男子此时倒在院中,说来惭愧,若非这声巨响,她都快忘记观内还有名护卫她安全的暗卫在了。

    男子见她出来,捂着胸口单膝跪地向她行礼:“无上恩,属下没有拦住这名身法诡谲的少年,属下罪该万死。”

    少年从李炤炤身后歪出半个身子,笑嘻嘻对他道:“好手,不是你不行,是某太厉害,你家道长不会怪你的,是吧小道长。”

    这句是对李炤炤说的,这小道士看着云淡风轻,实际上却戾气极重,从她那一箭的箭风就能看出,虽礼貌疏离,却不厌其烦,说起来倒很像会隐藏情绪的陈贵妃。

    她当然会原谅这昆仑奴,因为她太善于掩藏自己真实的情绪了。

    这可真是太有意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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