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辞

    寂静时刻,月光洒在窗前。

    灰袍女冠在榻上平躺,漆黑的夜里,她睁着一双无神的眼,直直盯着榻顶的素帐,细细密密的汗铺在额上,但她呼吸仍旧平稳,仿佛早已习惯。

    忽闻门外传来步履悠悠的脚步声。

    是有人向她这座小殿闲步慢行,她不由得揪紧被角,快速起身向墙上那把弓走去。

    ’叩,叩,叩‘

    门外响了三下敲门声。

    李炤炤松一口气,又将小弓放回原位。

    她未束道带,乌黑又枯黄的头发披散在身上,她粗粗将头发往后一别,还算清正,便向门那边走去。

    门一打开,映入眼帘的是个温润少年。

    他风尘仆仆,此时叩开她的殿门似乎只是路过。

    但来元玄宫的人,就没有路过。

    “若易。”

    李炤炤引着他往庭院长廊走去。

    谢若易向她拱手,说明了来意,“某即将出任朔方监察御史,离都前,特来向无上恩告别。”

    两人有同窗之谊,谢公常携谢若易来此与李炤炤上课,自谢若易入仕后,便来得少,所以李炤炤也很久没见过他了。

    李炤炤颔首,木然道:“你被贬了。”

    知道他出任朔方监察御史后,暗讽不少,可没有人像李炤炤一样,这么直白的说出来。

    于是他轻扯嘴角,满是笑意,再次向李炤炤拱手,“是,但又不是。”

    “贫道猜,姜平州快回家了。”她低头略一思索。

    “是,但也不是。”谢若易抬眸看向北方,又道:“旁人都以为姜十二郎长在长安,是圣人忌惮姜国公,实则不然,某近身圣人几年,初时也以为圣人是那个目的,可时间越久越不然。”

    “你去朔方,还任监察御史……”李炤炤脑海里模模糊糊。

    良久,她才缓缓开口,“若真像你猜测那样,那他们拿你作舟,究竟想引出什么样的事?”

    “不知,某此前来,一是为了告别,二是要告知无上恩此事,届时有任何风吹草动,某会将线索藏在给十二郎的信里,无上恩须想办法拿到十二郎的信。”谢若易道。

    “你知道姜平州常来元玄宫?”李炤炤问。

    谢若易微微颔首,“说来惭愧,上次在西市偶遇十二郎时,便觉得不对劲,派了个好手悄悄跟着。”

    话闭,几枚银镖‘唰’‘唰’从李炤炤眼角闪过,竟牢牢扎在了他们相谈背对着的院墙上。

    李炤炤浓睫轻颤。

    而谢若易口中的好手便从屋檐上跳下来,单膝跪地对着李炤炤拱手,“拜见无上恩,二郎临行,将属下留下,护卫无上恩安全。”

    这是名身材略有些粗壮,个子高大的男子,可偏偏轻若惊鸿,能藏于屋檐,而不被她发觉。

    她注意到,这名男子的肤色即使在黑夜里也显得十分棕黑……这是名昆仑奴。

    她幼时在紫宸殿见过有人将大批昆仑奴进献给陈贵妃,只是陈贵妃嫌他们相貌不佳,那批昆仑奴就被赏赐给了陈国公,陈贵妃的兄长。

    “你叫什么?”李炤炤问道。

    “他没有名字,无上恩赐一个吧。他能做九娘做不到的事,某猜测这段时间后,无上恩身边不再安宁。”

    谢若易便是要将他送给李炤炤的意思,掩冬善剑法,使得是光明磊落的功夫。

    李炤炤也不与他客气,“多谢若易,只是贫道取名方面实在没有天赋……”

    比如说被樵夫捡到,送上观内由当时还是半大孩子的她们抚养大的小稻。

    谢若易示意无碍,半晌,她才道:“那便叫,银桂罢。”

    ……

    “银桂谢道长赐名。”言罢,银桂又在须臾间跳回屋檐下,了无声息。

    “某该走了,此去朔方经年之久,不知何时归期,望无上恩保重。”谢若易也躬身拱手告别,准备离开。

    “慢着,”李炤炤叫停谢若易,良久,才道:“谢公的意思,你知道吗?”

    “祖父的意愿,便是谢氏满门的意愿。”谢若易再次躬身拱手。

    崔氏尚且含糊,而谢氏竟然满门押宝在她身上。

    李炤炤颔首,而谢若易头也不回得离开了。

    不多时,掩冬从圆拱门处进来,笑着向李炤炤躬身,“无上恩,二郎走了。”

    她立马注意到那面院墙上被银镖扎出的裂缝,不由警惕。

    “……往后不是你一人守夜了,有人轮值,掩冬,几年来辛苦你了。”李炤炤抬首示意她看向那块黑漆漆的屋檐。

    掩冬了然,也松一口气,开玩笑道:“这是再好不过的事,无上恩不知,这几年九娘可累坏了,哈哈!不过这面墙得找谢公赔,还有那名侠士的开销,咱们观可粮食紧缺。”

    “那是自然。”

    李炤炤仍旧神情木木,可掩冬听得出来这是同她开玩笑,便觉气氛良好,于是措辞婉转地问道:“大娘成婚那日,无上恩可否带我……”

    李炤炤颔首,算答应。

    ----------------------------------------

    “成何体统!成何体统!”

    傍水雅阁,舞乐齐音,中年男子将酒斟重重的搁置在绣案上,语气怒不可竭。

    “谏议大夫勿忧,贵妃娘娘的意愿,几人能改变得。”另一男子端起酒斟又敬他一杯。

    “姜十二领着昭武校尉,却当虚职,已然舞勺之年,却还住禁宫,禁宫女眷甚多,庆阳公主又即将出降,他住在禁宫之内,不成体统!整日里跟门阀子弟吃酒赴宴,好一纨绔!如此不思进取,姜国公怎会有这样的儿子!”

    谏议大夫名叫刘宽,很是刚正严阿,平日里无事,连同朝的同僚都避着他走。

    他身旁劝慰的男子是中书舍人,姚让。

    姚氏清直,让人抓不到错处,他虽年轻但为人长袖善舞,于是同谁都玩得好。

    ‘啪’水阁的木门被推开。

    一艳丽少年,身着月白色锦袍,笑嘻嘻得推开他们的房门。

    少年见是这二位,于是漫不经心地向二人见礼,“下官拜见二位大人,怪道某上楼时喷嚏不断,原来是二位大人在议论下官,如何?议论出某什么了?”

    “竖子顽心!”刘宽拍案而起,见状更是气忿,他指着姜平州躬下身也仍旧笔直的山根怒声骂道。

    “下官不知何处惹大人不快,”姜平州直起身子,双手负于身后,但又神色委屈,“若是大人对某不满,大可上书圣人娘娘,某一介无知小儿,不知大人怒从何起?”

    “你当刘某不敢?”刘宽想起陈贵妃对姜平州视若爱子,纵得他无法无天,胸口更像是堵着一口浊气,难以呼出。

    姚让起身扶住身姿隐隐不稳的刘宽,劝慰道:“刘大夫何怒阿!不过是竖子无状,惹得大夫何必这般阿。”

    “是啊,下官自然知道刘大夫敢得,下官知错,刘大夫可千万不要去圣人面前参某呀!”姜平州再次躬身拱手,语气仍旧委屈又心不在焉,好像无所畏惧。

    “滚!竖子!滚出去。”刘大夫怒喝。

    姚让也向姜平州打个眼神,示意他快走。

    姜平州这才起身甩着下摆,步子放纵不羁得走出房门。

    刘大夫看着他离开的方向,咬牙切齿道:“毫无规矩!混厮!明日刘某便上疏圣人,便是贵妃,也难保他!”

    ----------------------------------------

    “十二郎,你得罪他做什么,你不怕他真去圣人面前告你一状。”崔青阳笑呵呵得吃下女子夹一筷子喂他的菜。

    这次带来的女子明叫玉娘,人如其名,肤腻如凝玉。

    “就让他去告,我看他能将我告成什么样,圣人不会责罚某的。”少年语气狂傲,自信满满。

    玉娘欲给他斟酒,却被他摆手拒绝,玉娘一时间有些失落。

    崔青阳轻抚着玉娘的手,安慰道:“你别理他,他只怜惜自己,哪看得到旁的娇花。”

    然后又对姜平州道:”说罢,十二郎今日找我来什么事,你可从不主动找我顽,今日倒是稀罕,物出反常必有妖。”

    “什么都瞒不过你,”姜平州单手捻起酒斟向崔青阳敬道:“大公主出降那日,某想你以你的名义在永嘉坊的康平楼订一个沿街厢房,能看见婚仪那种。”

    “你不是为庆阳公主送嫁仪仗护卫?要那个做什么?”难得被姜平州求上门,崔青阳语气都带了些飘飘然。

    “这你就别问了,只管去做,好处少不了你的。”姜平州答。

    瞧姜平州的模样,无事也像有事,崔青阳更加好奇,但问多了又恐惹他不快,于是按耐下内心的好奇,想着订厢房的事,道:“庆阳公主出降,场面盛大,只怕沿街厢房难订,旁的成不成?”

    “吃喝玩乐没有你崔五办不到的事,只管办罢。”姜平州拒绝他敷衍的说辞。

    崔青阳了然,看来真有事,倒叫他好奇不已,于是连忙带着玉娘告辞,准备往永嘉坊去。

    姜平州晃着酒斟自酌,想到那名灰袍女冠心情甚佳的模样,嘴角不由得弯曲,他从未见过女冠面上有多余表情,这次又会是什么样子呢?

    不多时,姚让进了厢房,两人互相见礼,又一起坐下。

    “刘大夫这次被你气得不轻,他上告圣人,只怕后果难以预料,十二郎可有心理准备?”姚让端起碗筷夹菜吃饭,“方才与刘宽喝饿肚酒,某是真难受,帮你办这么冒险的事,某在你这对付一口不成问题罢。”

    “我只盼他闹得越大越好,届时百顿酒席都有你吃的,七郎。”少年狡黠轻笑。

    只盼刘宽不要让他失望啊。
新书推荐: 这只小草神是俺拾的嘞 快穿:社恐宿主她不干了 开局躲神避魔,原来我是大佬啊 逍遥尘世子 这是僵约,你是认真的吗? 致我未曾谋面的青春 破天战尊 消失的天堂?游戏开始! 皇帝宠臣?不,我一身反骨! 扶桑剑心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