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奉

    敲鼓之声镗镗,场面火热激昂,他赤着上身,目光灼灼,手掌随着女子的舞步有节奏的敲击鼓面。

    女子整云鬟,摇曳青绡,脚腕金铃叮当作响,舞姿曼妙,双帛锦在肩头摆上忽下,欲遮未遮,她扬着笑靥,双颊潮红,手中小牛皮鼓垂着系上铃铛的金线流苏,额上花钿闪耀妩媚。

    崔青阳推门而入,见二人兴致高昂,遂在门口稍待。

    一曲终了,男子注意到他在门口垂首站立等待,唤道:“崔五郎来了,来多久了?”

    “大郎。”崔青阳拱手,大步跨进房间,“有一会儿了。”

    “哦?方才看见了吗?玉娘新学的柘枝舞如何?”李奉由着围上来的女侍擦拭额头大汗,又披回外衣。

    “甚是曼妙。”崔青阳转向玉娘一揖,玉娘含笑回礼。

    他示意崔青阳坐下,往桌上装满鲜果的竹笾采下一粒青紫交杂的圆果,放入嘴边,“这是西域都护府进贡的葡萄,尝尝。”

    崔青阳也学着他的模样采食葡萄。

    往年进贡的东西,只有多余出来的才有齐王府的份。

    时逢五月,葡萄大体还未成熟,便是宫中也少有葡萄,李奉却将大篓葡萄带到花娘楼中享用,这是从前想都不敢想的事。

    “大郎,”崔青阳摆手,玉娘领着舞姬乐师女侍退出房间,他才继续说:“圣人见过无上恩了。”

    “无上恩是哪位?听着像个道士。”李奉思索,目光茫然。

    “宫中的二娘。”崔青阳掩袖轻声道。

    “宫中不是只有一位么?前些日子出降郑家的,这第二位,从未听过。”李奉云里雾里,不知崔青阳要说什么。

    “陈贵妃一胎二凤,另一位自小就在观中,都城鲜有人知,圣人在庆阳公主出降那日在永嘉坊见过她了,大批赏赐,赐上她观,她还杀了名送赏的司监,至今未有责罚。”崔青阳娓娓道来。

    “这算什么,福安姑母当街掌掴驸马,也未曾责罚。”李奉不以为然。

    “大郎可知圣人为何迟迟不立宗室?”崔青阳忍耐,接着道。

    李奉思忖,眼珠子骨碌碌转,半晌他站起身,未系上的外衣带子猛得摇曳,他握拳击打左掌掌心,恍然大悟:“你是说,圣人欲立二娘?”

    崔青阳颔首。

    他不可置信的大笑出声:“不可能,这决计不可能,崔五郎,你今日莫不是来寻我说笑?圣人怎会立女子?”

    崔青阳捻起一粒葡萄,在手中把玩:“大郎不信,自可自己去查问当夜上山的宦侍,只是事若如我所言,下一次西域都护入都,大郎还能有这般优待?”而后捏爆,果浆顺着手指流下。

    他掏出腰间锦帕,擦拭手指,欲向外走去。

    李奉连忙拦住他,面如金纸,慌乱道:“这可如何是好?五郎快给个主意。”

    “世子,某何来主意,你既不信某说的,某的主意在世子这自然也是闲文冗词。”崔青阳抬靴。

    李奉拉住他的窄袖,崔青阳回眸,只见李奉面容阴狠:“宁杀错一千,不放过一个,纵使她是女子,只要阻碍我家,亦可杀之。”

    崔青阳眼骨碌一转,面色轻变,转过身捂他嘴,呵声道:“大郎在说什么?圣人幼女,岂容你放肆狂言。”

    “是,是,总之不可让她阻碍,五郎快献计来!”李奉扯开他的手腕。

    “庆阳。”崔青阳拍了拍李奉的肩头,轻声道。

    “此话何来?”李奉疑虑。

    崔青阳深知不把话说明白,李奉不会清楚,于是含糊不清道:“庆阳公主与二娘同胞姐妹,从庆阳入手,要二娘得罪世家,没有世家支持,纵使圣人属意,也孤立无援。”

    “如何从庆阳入手?”李奉依旧摸不清头脑。

    “那便是大郎要想的了,五郎只是将此事核心告知罢了,”崔青阳拱手,“五郎先行告退。”

    崔青阳大步离开房间,独留李奉一人在房内闲坐,神情呆楞,走神良久,连玉娘进屋都不知道。

    “郎君在想什么?”玉娘好奇询问。

    李奉愣愣得将二人谈话大意告知了玉娘,玉娘扬唇一笑,伏着他的膝头,玉指在他手掌心内细划,李奉默读玉娘在他掌中的一笔一画。

    一字划完,李奉大惊失色,猛地推开膝头伏卧的女子,怒吼道:“滚,滚,她能与二娘一般?”

    女子跪地,忙退了出去。

    李奉泄力瘫坐在地上,早已无心歌舞,脑中一片空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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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崔青阳快步离开玉明楼,立在销魂桥上,长长舒了口气,这个蠢货,蠢出天了,同他耍什么心眼儿都无用,只怕教唆他造反,他都没胆量没谋略去做这个行动。

    世子凭什么觉得他能斗得过无上恩?

    说不准呢?那个女子心胸狭隘,才见过圣人一次,就有胆量杀送赏的司监,只怕有勇无谋,可责罚迟迟未降,一切还是由圣人挑选。

    “崔青阳!”

    身后传来干哑嗓音,如公鸭尖叫。

    崔青阳回头,向俊美少年招了招手:“十二郎!”

    “上次托你帮某寻的制扇大家可寻到?”姜平州问道。

    自从陈贵妃出入各大宴席都带着把羽扇后,这种羽扇就在长安贵妇里头流行开来,制扇大家层出不穷,参差不齐,很难真正找到个手艺好又专心的。

    他上次在紫竹林说错话,心中一直歉疚,才想到这个办法再去见李炤炤,他为人大方,送人礼物总是别出心裁,就好比如那匹马,也是他精挑细选才从千匹中挑到的一匹最温顺的马。

    不过能让他这么特殊对待的估摸着只有李炤炤了。

    “都已经制成了,保准贵妃娘娘手中都寻不到一把,天下绝无仅有的。”崔青阳拍了拍他的肩,揶揄道:“你给的图纸,造出来的倒像是女式羽扇,怎地,有心上人了?”

    姜平州迫不及待去拿,也没在意他的话,急忙拉着崔青阳,边走边道:“你别耽搁,快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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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纸浸入盆中清水,又放置桌案上,由隔着灯罩的烛火烘烤,不多时,便干了大半,有墨色字体隐约在未写字的反面映出。

    青衣女冠将半干的纸小心捧到李炤炤面前。

    李炤炤伸手接过,细扫内容,良久,便示意秋观将烛火端过来,白纸在烛火中燃烧,瞬间化为灰烬。

    她蹙眉在案前端坐,手握着茶碗,迟迟不抿。

    姜国公的妻子病重,根本不是谢若易写给姜平州那般,已快痊愈,而是久缠病榻,迟迟不见好。

    谢若易在信中说明,姜国公白日并无异常,只是半夜行为怪异,时常悄悄潜出公府,每次随行四名义子,次次不一样。

    久闻他们夫妻情深,恩爱如初,南胧县主缠绵病榻,他却在半夜最需人照顾的时候潜出公府。

    谢若易说,他才刚到朔方,所得的消息只有这些,他不能明摆告诉姜平州,南胧县主病重,可此事不告知他,有违他们同袍情谊,告知他,又生怕他莽撞,届时惹得圣人娘娘厌恶。

    他说,他很为难。

    这给李炤炤出了个难题,姜平州为人坦荡,炙热如阳,待她也尚算温和,她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他,也不知道告诉他了,怎样拦住他,说拦住,太过冷酷无情,那毕竟是他亲生母亲,那个同样有着明媚朝气的女子。

    而不是陈贵妃那种自以为是的奢华女子,貌美且恶毒。

    她斟酌着,肩膀被拍了一下,手中茶碗抖落在地上,茶水泼了她道袍一身,她深吸一口气回眸,连连冷笑:“姜平州。”

    “没意思,你怎么知道是我?”姜平州笑声轻快,翻过桌案就坐到她对面,给自己倒了杯茶。

    “猜的。银桂怎么不拦你?”李炤炤有些心虚,遂转开话题。

    “你自己叫他别拦我的,好了别生气,某向你道歉,道袍某给你换身新的。”姜平州起身向她作揖。

    “我没生气。”李炤炤眉心微低。

    “就有,”姜平州从衣襟内掏出一个木盒,和上次不一样,这个木盒很是精美,雕刻着亭台楼阁,金漆描绘,他将木盒递给李炤炤:“给你赔礼道歉。”

    李炤炤接过打开,里头软布包裹,她又拆开,扯住外布露出的红线,捻着红线直接提出来,原来是把羽扇,红线只是扇柄垂下的一缕流苏。

    展开看得全面,扇身通体雪白,羽毛细软,金锁扣链子镶嵌羽毛根部,绕了数圈,垂下来的链子各挂着几粒珍珠,连成一排就像珠帘,竹枝与犀角制成的扇柄还嵌着细碎火珠,大颗白玉。

    制作巧妙,用料珍贵,又不是简便大方。

    只怕陈贵妃的紫宸殿都难寻出一把。

    “暴殄天物,李炤炤你真是奢靡。这可是长安新兴的样式,某寻崔青阳找大家制成。”姜平州假意恼怒,见李炤炤将羽扇放置手中打量赏玩,面带笑靥,他也忍不住扬起弯勾。

    这是他同崔青阳找了好些日子才寻到名制羽扇的高手,做出这把绝无仅有的羽扇,连贵妃手中那把都比不过,他上次说了那样的话,心中很是抱歉,一直不敢来见李炤炤就是为了想法子给她道歉。

    烛影在姜平州身后闪烁,映照脊背雾亮,他心有光芒似骄阳。

    少年的相貌旖丽,她想来还继承了陈贵妃这点,专爱盯着好看物件看,她想靠近,又怕被灼烧,遂离得更远,可止不住目光频频望向他。

    “你我兄弟,就不必言谢了。”姜平州眯出笑面,向她抱拳拱手。

    如果不长嘴的话。

    “平州,有机会真的很想把你舌头割了喂胡饼。”

    胡饼就是姜平州送她的那匹马,她很是喜爱,时常看它食豆,看它吃得津津有味,遂其名胡饼。

    “胡饼?给那匹马起的名字?真没水平,”姜平州勾了勾马尾,“你知道我的马叫什么吗?名字定然比你的有水准,它叫红椒。”

    “绿蚁浮杯溢,红椒映烛明?”李炤炤斟酌着开口,“倒是很有意境。”

    少年轻舒口气,嗓音低沉:“春开轩地引红椒,锦树西江望不遥。”

    李炤炤心头一颤,他将回家的夙愿托付在那匹枣红大马上,她有什么资格掠夺他本应该知道的消息。

    “姜平州,你想回家吗?”李炤炤木然问道,手指暗自揪紧了道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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